02.24 賈淺淺散文:城市的樹

每個城市都有樹,每棵樹都是這個城市的一個穴位,這個城市的每條街道的每棵樹,相連起來就是這個城市的經絡圖。

一個人氣血的通暢在於經絡,一座城風水的興敗在於樹。

有誰在意過行道樹被連根拔起時倉惶的哀嚎?人們會為一隻流浪街頭的小貓小狗洗澡餵食、看護守候,可誰會為一棵樹的倒下默哀、掉淚?

曾幾何時,樹是人類最親密的夥伴。人們在樹上擺脫野獸的追趕;躲避洪水的侵襲;矇蔽敵人的視線。在樹上眺望太陽的初生,觀察節氣的變化,期盼愛人的歸來,探尋族群的蹤跡。

人們摘果充飢、鑽木取火、造房、耕種、打獵,所有的一切都和樹木息息相關。甚至當人們的喜怒哀樂、婚喪嫁娶、祭祀慶典,都圍繞著樹展開。

那個時候,樹就是人們的神靈。

現在人對樹已是視而不見了。擺脫了最初對它們的生存依靠,情感投射。在現代人眼中,一棵樹存在的意義和一塊指示牌一般,任憑人們的調遣、擺設。

古老的樹,美麗的樹,芳香的樹被起吊機們小心移走,送往大宅小院、室內屋外,那裸露在外的白森森的根鬚在顛簸的卡車上讓人哀嘆。

一夜之間,為了城市規劃、道路擴建,那些原本好端端站著的樹消失了。早上起來只留下一個個老碗粗的窟窿,在絲絲地冒著涼氣。

在我的記憶中,兒時的樹像媽媽的頭髮一樣又多又密。在風吹過來的時候,樹上的葉子來回翻轉,陽光照射的一面發白,照不到的那面發暗。遠遠望去,樹冠像是綠色的金絲絨在左右搖晃。

伴隨著樹葉沙沙作響的,是孩子們踩著從樹葉間隙投向地面的小光點上跳皮筋、打沙包。往往這個時候,在巷子的那頭就有了一位推著小車賣冰棍或小鏡糕的老婆婆吆喝著朝我們走來。

那時,樹在我的童年中站成了一排溫暖的回憶。像外婆手中的蒲扇,送去的不僅是清涼還是慰藉。

本來,樹就應該和這個城市的建築血肉相連,渾然一體。多少的老照片,記錄的不就是這一個個動人的場景嗎?

我們家離大雁塔很近,在一箇中軸線上,只有兩站路的距離。每次不管步行還是坐公交車亦或是自己開車,走在雁塔路上都很舒服。

雖然馬路只有四車道寬,但兩旁那滿眼蔥翠、繁茂旺盛的國槐,給它身後的大雁塔都增色不少。多少次,我站在路旁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身旁的國槐巍峨挺拔像忠心的士兵,莊嚴地站在兩側,擁簇著餘輝中的大雁塔。此時的大雁塔王一樣氣定神閒、霞光萬丈、氣勢磅礴,我的內心就湧動著對生命的美好讚歎。

忽然有一天,當我再次坐上公交車上時,有那麼一小會兒我有些恍惚,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可說不上來。直到經過一個臨時圍起來的準備修地鐵口的路段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路的國槐都被砍去了,為的是四車道變六車道,為的是修地鐵口,讓更多交通工具載更多遊客到此一遊。

再抬頭望大雁塔時,沒有士兵的首領顯得如此突兀、侷促、尷尬,所有的一切都一覽無餘。我低下頭不忍直視,心裡立刻產生一種悲憤,像是被人強扭著剃光了頭,又像是相處多年的好友失聯。

建築是視覺更是環境的產物,剔除、剝離這自然的生靈,隨意打破這二者內在的默契、和諧,人們已沒有了敬畏之心,憐憫之情,無所顧忌地掠奪,恣意妄為地胡鬧。

樹是每個城市的穴位。樹目睹著同類被一棵棵連根拔起,它們會不會在日益惡虜的生存環境中集體釋放一種有害物質或是氣體,來對抗人類的冷漠與不公。這個星球會不會終有一天被沙塵暴、霧霾吞噬?假如有一天我們終將被迫遷徙到另一個星球,那裡還有沒有我們最初賴以生存的樹作伴?

我不敢再想。

樹守住的是一城人的風水,傾聽的是一城人的故事,目睹的是一城人的興衰。願它永遠守候在我們身旁,一代又一代,綿綿不絕。

賈淺淺散文:城市的樹

賈淺淺,西北大學文學院副教授,魯迅文學院第32屆高研班學員,陝西省青年文學協會副會長。作品散見於《詩刊》《作家》《十月》《鐘山》《星星》《山花》等,出版詩集《第一百個夜晚》。獲第二屆陝西青年文學獎·詩歌獎等榮譽,參加第八次全國青創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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