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慶蓮】永遠走在探索路上 ——和即仁先生民族語言研究65週年

【編者按】民族語言學家和即仁先生畢生從事民族語言研究工作,傾情納西語研究,對納西語作了全面系統的描述,並提出了納西語方言土語劃分的指導思想,主持制定納西拼音文字方案。2015年3月,雲南納西學會和省民語委辦公室為和即仁先生從事民族語言研究65週年召開座談會。和即仁先生離世至今五個年頭,特發該座談會後刊載在 《今日民族》雜誌的文章,緬懷和即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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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向紅 攝


永遠走在探索路上

——兼述和即仁先生民族語言研究65週年的成就

趙慶蓮

2015年3月28日,適逢一年一度的納西族傳統節日三多節,雲南省民族學會納西學研究委員會和雲南省少數民族語文指導工作委員會辦公室的同仁們共聚一堂,紀念和即仁先生從事民族語言研究65週年。

和即仁先生於1921年3月出生在麗江縣漾西村。1941年考入國立麗江師範學校,畢業後曾擔任過小學校長、麗江縣人民政府秘書長、雲南省民委政法處處長、雲南省民語委辦公室主任、中國民族語言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少數民族漢語教學研究會副理事長、雲南省語言學會副會長等職。1951年被抽調到中央民族學院軍政訓練班學習,師從費孝通、羅常培、艾思奇等老一輩社會學家和語言學家。1952年結業後留校任中央民族學院語文系講師,講授納西語言文化,擔任第二教研組組長、語言學教研組秘書。1956年,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組隊赴全國民族地區調查少數民族語言,和即仁參加調查工作隊,任第三工作隊副隊長兼納西語調查組組長,從此長期從事雲南少數民族語言文化調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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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即仁先生年逾90高齡仍然筆耕不輟 和潔珍 攝


傾情納西語硏究

和即仁對納西語言調查研究最大的貢獻,是對納西語作了全面系統的描述,並提出了納西語方言土語劃分的思想。1956年參加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少數民族語言調查,和即仁擔任納西語調查組組長,對雲南麗江、中甸、寧蒗、永勝以及四川西昌、鹽源、鹽邊、木裡等縣的42個點展開了納西社會歷史、語言文化大普查,收集整理了大量不同方言的詞彙、語法、人文情況,寫出了第一篇全面反映納西族社會歷史和語言概貌的調查報告《納西族的社會歷史及其方言調查》。提出了納西語方言土語的劃分思想,即把分佈在四川省木裡縣境內無量河與雲南省原麗江縣境內金沙江以東及永勝縣境內五郎河以北的納西族地區通行的納西話劃分為東部方言;把分佈在無量河、金沙江以西,五郎河以南的納西族地區通行的納西話劃分為西部方言。東部方言下劃分為永寧壩、北渠壩、瓜別三個土語;西部方言下分為大研鎮、麗江壩和寶山州三個土語。這是納西語研究中的拓荒之舉,也是後人研究納西語言文化、社會歷史的重要參考。在東部方言和西部方言的比較研究中,和即仁甄別了兩者在語音、詞彙、語法上的差異。在進行深入比較研究的基礎上,在《納西語簡志》中全面概述了納西語的語音、詞彙、語法特點。

和即仁強調納西語東部、西部方言和6個土語的劃分絕非偶然。它是通過語音、詞彙、語法的比較,社會歷史、文字使用、河流與方言的分佈特點等綜合分析論證得出來的結論。它如實反映了納西族在滇、川、藏交匯處,社會歷史發展的真實情況,反映了納西族長期活動於“藏彝走廊”地區,納西語、藏語、彝語之間的相互影響,致使語言之間至今仍保留著一些共同點。如藏語康方言、彝語北部方言和納西語西部方言的聲母裡,至今還保留著純濁和鼻冠濁兩套聲母。納西語聲母裡凡分純濁、鼻冠濁兩套聲母的地區,正好與東巴象形文字分佈的地區相吻合。這表明納西族中雖然學過東巴文的人並不多,但東巴經師對納西族傳統文化的傳播和納西語的傳承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除代表作《納西語簡志》外,和即仁的論著《納西族的語言和文字》《納西語月份名詞結構及其來源》《納西語幾種糧食作物名釋》等,也是後人研究納西語、開展雙語教學的寶貴和重要參考。

在少數民族語言調查工作隊開展少數民族語言普查工作時,和即仁對納西族使用過的四種傳統文字:東巴文、哥巴文、阮可文和瑪麗瑪薩文進行了全面調查和研究。他在《納西古文字研究》中指出:這四種傳統文字字形都比較原始,猶未脫離圖畫文字的範疇,且字數少,不能確切表達納西語的特點,很難滿足現代社會交際的需要。1957年初,和即仁主持設計了一套以納西語西部方言為基礎方言,以大研鎮土語為標準音,採用拉丁字母為書寫符號的《納西族文字方案(草案)》,並於同年3月在昆明召開的雲南省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科學討論會上討論通過。1958年,根據國務院通過的《關於少數民族文字方案中設計字母的五項原則》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正式批准公佈的《漢語拼音方案》,針對《納西族文字方案(草案)》中存在的問題,對方案作了認真修訂。1983年,由雲南省領導同志主持,對納西文字方案作了進一步修改。在《納西拼音文字的創制經過及其作用》《納西族的語言和文字》《雲南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使用情況和發展問題》《幫助少數民族創制、改進和改革文字》等著述中,和即仁提出了雲南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發展及問題解決的思路。他強調:幫助少數民族創造文字是一件仔細的科學工作,設計文字方案之先,必須經過廣泛的調查來選定基礎方言和標準音點。文字的創制還需達到“字母系統清晰、字形簡便美觀,字母數目適當,便於教學使用”的目的。

半個多世紀以來,納西拼音文字在納西族農村掃盲、雙語教育、納西語言文化記錄、古籍整理、宣傳黨的政策、推廣科普知識等民族語文工作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納西拼音方案的設計成功,對雲南其他少數民族拼音文字的創制、文字改革也起到了示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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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即仁先生(中)在座談會 和紅燦 攝


考證族源族稱

納西族的名稱較複雜,自稱、互稱和他稱共有十幾個,如“納、納西、納恆、納汝、摩些、納木依、摩梭、摩沙、麼些、瑪麗瑪薩、呂西、巴西、蘇西”等。為理清其關係,和即仁從族名族稱、社會歷史記載入手,通過歷史與語言的互證研究,弄清不同稱謂之間的關係。在《試論納西族的自稱族名》《納西族的姓名》等文中,他通過歷史文獻記載和大量的語言事實,論證了“納、納西、納恆、納汝”是居住在各個不同地區的納西族的自稱族名。“納”是納西族基本族名,而“西”是“人”的意思,“納西”即為“納人”之意。而“呂西、巴西、蘇西”是納西族他稱族名。和即仁對“摩些”這個族稱的史籍記載作了詳細考證,並從語言的古今語音演變歷史,通過列舉大量的語言事實,論證了“摩些”“摩西”是對納西族先民的稱呼。由於漢文音譯用字的不同,又寫作“末些”“摩娑”“麼些”“摩梭”等。

和即仁不僅對納西族的族源族稱有較深的研究,對其他民族,如哈尼族、拉祜族、彝族、白族等少數民族的研究也有較深的造詣。納西族先民長期生息在雅礱江和金沙江流域的藏彝走廊地區,與漢族、藏族、普米族、白族、彝族和傈僳族等民族長期交往。在《略論納西族對周邊民族的稱呼》一文中,和即仁分析和探討了納西族對漢族、藏族、普米族、白族特定稱謂的結構和含義。其研究成果《哈尼族稱的由來》《僾尼人的父子連名制》《彝族名稱的由來》《白族名稱小考》《拉祜族的族稱和人名》等均為該研究領域中的重要著述。


參與民族識別

和即仁把語言同民族、社會、歷史等學科相結合,全面深入開展研究工作。結合語言特點和歷史文獻記載,以及傳說、語源、族稱等,對一直存在爭議的問題作了考證,為民族識別工作做出了學術貢獻。

苦聰人的識別工作始於1954年,由於苦聰人內部對其族屬的看法有分歧,苦聰人的族屬識別工作一直擱置。1978年雲南省又啟動了這項工作,時任省民委政法處處長的和即仁先後深入瀾滄、鎮沅、金平等地,進行了大量的調查和比較,發表了《試論苦聰人的族屬問題》一文,引起各地有關部門的關注,經雲南省人民政府批准,1987年8月將苦聰人劃歸為拉祜族,使這一爭議20多年的族屬問題得到了圓滿解決。在《試論苦聰人的族屬問題》一文中,和即仁對苦聰人的語言、稱謂等與拉祜族進行了比較研究。在對1447個金平苦聰話詞彙與瀾滄拉祜納話進行比較後,發現兩者完全相同、部分相同和有對應規律的詞共計1016個,佔比較詞彙的80.25%。再比較鎮沅、綠春、勐臘、墨江等地的苦聰話詞彙後,發現大多數詞彙與瀾滄拉祜語相同或相近。稱謂方面,在清代的一些地方誌中,常稱苦聰人為“果蔥、苦蔥、苦宗、小古宗”,他們的自稱有拉祜西、拉祜普本和郭聰(或苦聰)。自稱拉祜西、拉祜普的苦聰人,屬於拉祜西(黃拉祐)支系;自稱郭聰的苦聰人屬於拉祜納(黑拉祜)支系。通過對比研究,發現苦聰人的地理分佈、歷史傳說、社會習俗、經濟結構等也與拉祜族基本相同,由此圓滿解決了苦聰人的族屬問題。

維西縣剌普(現塔城鄉)有一小部分人自稱“瑪麗瑪薩人”,根據口傳歷史,他們從“木里拉塔”(原鹽源縣左所區,現屬瀘沽湖鎮)遷徙而來。和即仁通過調查其語言的語音、詞彙、語法等,發現同寧蒗縣永寧自稱“摩梭”人的語言很相近,基本可以相互通話。進一步進行比較研究後發現,“瑪麗瑪薩”是“木裡麼梭”的變讀。他認為自稱“瑪麗瑪薩”和自稱“摩梭”的族群同屬於納西族的一個支系。和即仁還通過歷史記載和語言互證研究,理清了濮解蠻的族屬問題。和即仁指出,在我國曆史上,任何一個民族,其發展過程同時存在三個方面:一是融合,二是遷徙,三是部分保存下來。民族之間的交往與融合,常常在他們的語言裡留下一些不可磨滅的痕跡。特別是詞彙裡的有些地名,常常包含著很多地理和歷史的信息。語言本身是文化的載體,任何一種語言都是隨著社會的產生而產生,隨著社會的發展而發展變化的。社會每前進一步,歷史的腳印就會在語言中留下印跡。只有跨學科、跨語種地進行民族語言研究,才能得出符合民族語言事實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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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即仁先生的部分著作


研究語言系屬

雲南是一個多民族、多語言的省份,民族關係和語言關係都比較複雜。全省22個少數民族使用的26種語言,涵蓋2個語系:漢藏語系、南亞語系;4個語族:藏緬語族、壯侗語族、苗瑤語族、孟高棉語族;10多個語支:藏、羌、彝、白、景頗、緬、壯、傣、苗、瑤、佤等語支。和即仁認為雲南各少數民族語言的系屬歸類基本上符合每個民族的語言實際,還有一些語言的系屬尚待進一步論證。從20世紀50年代起,和即仁開始對雲南省通海縣興蒙鄉蒙古族的語言進行調查,在《雲南蒙古族語言及其系屬問題》一文中,通過卡卓語與蒙古語、彝語、白語的比較,在《關於雲南蒙古族卡卓語的形成》一文中,列舉了大量具有說服力的語言事實,分析了卡卓語的演變過程:“興蒙鄉蒙古族語言歷史上先轉用白語,後受到彝語的強烈影響,白語漸被彝語覆蓋,成為卡卓語的底層語言,最終形成了與漢藏語系藏緬語族彝語支諸語言並列的獨立語言。因為從比較結果看,卡卓語在語音上與白語接近,在基本詞彙和基本語法構造上又與彝語有不少相同之處。”他認為蒙古軍進入雲南後與白族、彝族雜居、通婚是導致其語言演變的主要原因;明代禁止使用“胡語”,也使落籍雲南的蒙古族從明代起不得不轉用其他語言。

白語系屬問題一直以來是個很有爭議的問題。19世紀末,國內外學者開始對白語進行研究。由於受歷史條件的限制,研究不夠深入,甚至得出與語言事實不相符的結論。中國學者隨後也對白語進行了認真的研究,但一直沒有形成一致的看法。和即仁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通過白語與漢語、彝語支諸語言的大量比較研究,參看秦漢以來大量漢人和甘肅、四川等地的氐叟和叟人先後融合於白族先民之中的歷史事實,在《談談白語的系屬問題》一文中,論證了白語之所以形成這樣一種特殊語言的社會歷史原因。他認為:從發生學的觀點看,白語是藏緬語族語言中分而未化的一種語言。從語言相互影響和語言融合的觀點來分析:白語又是與漢語融而未合的一種特殊語言。因此,我們既不能把白語當作漢語的一個方言,也不宜把它簡單地歸入彝語支,根據白語自身存在的一些突出特點分析,它應該是藏緬語族諸語言中與彝語支並列的一個語支——白語支。


建設民族語文翻譯理論

和即仁在研究民族語言文化的同時,還特別注重民族語文翻譯理論建設。在《談談納西族東巴經起首語的翻譯》和《納西東巴古籍整理的詞語翻譯》中,他對東巴古籍翻譯整理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對東巴經裡保留的大量納西古語成分的翻譯,他強調要正確理解原文,緊緊聯繫上下文和語言實際理解每個詞的含義。在《略論翻譯的原則及其他》一文中,和即仁論述了翻譯的原則、過程、技巧和有關新詞術語的翻譯規範問題。他指出:翻譯的基本任務是通過翻譯集中解決不同語言的人們之間的“傳達”問題,民族語文翻譯中應遵循的基本原則概括為“準確、通順、易懂”六個字。在漢語新詞術語的翻譯規範問題上,他提出了四條原則,即有利於民族團結、進步和繁榮;有利於民族語言的豐富和發展;翻譯屬於學術範疇,必須認真調查分析研究,決不能輕易地把學術問題同政治問題混同起來,更不能用處理政治問題的方法處理學術問題;發掘、創新、借用是處理新詞術語的三種常用方法:但都必須從少數民族的實際出發加以規範;一般性的詞,應儘量使用本民族語詞翻譯,需要借用漢語時,必須堅持循序漸進的原則,並尊重本民族的借用習慣。和即仁的這些研究成果,對民族語文工作有著積極的指導意義。

和即仁先生畢生致力於民族語言研究,他不僅科研成果突出,還培養了一代又一代的民族語文工作人才,他身體力行,年逾90高齡還在做研究、出版著作,他在科學研究道路上探索不止的精神永遠值得後學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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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慶蓮,女,納西族,麗江古城人,從事少數民族語文翻譯、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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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趙慶蓮與和即仁先生 和潔珍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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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主編 和志菊

圖文提供 趙慶蓮

文稿原載 《今日民族》雜誌201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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