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等你,哪怕日落黃昏,來路我替你照亮


故事:等你,哪怕日落黃昏,來路我替你照亮

說愛太過放肆,談喜歡又欠缺火候,在那個連寫一封情書都會臉紅的年代裡,老馬跟小慧的愛情成了不少人心中的佳話。可是在那樣的一個年代,在那樣一個動盪的年代,千萬人往國外奔流,小慧,也難逃命運。

她遠赴國外,並非她本意能夠決定,小慧的家境優越,父母的產業大多與國際上的貿易掛鉤。早早便把目光轉向了國外,小慧與老馬的愛情,他們一直反對。老馬是窮酸書生,世代貧農,他們哪裡看得上眼?臨走,小慧父母倒也請他去家裡坐了坐,可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小慧跑出來勸說老馬與他們一齊去,可老馬骨子硬,爹孃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活了一輩子,家裡就出了他一個大學生,說什麼也不肯離開故土。甚至豪言,就算死,也要嚼著故鄉的土,才能瞑目!

說起當年那些事情,老馬從一旁提起了茶壺,飲下一口,便長吁不止。

他說,他這輩子過得都痛快,就是那一個晚上,苦痛,難眠啊……

1

從小慧家出來,已近深夜,地上有些坑窪,那種石塊砌成的路,凹凸不平,加上春雨下完不久,有些打滑。

路燈還是那種老式的,掛在牆上戴著一頂綠帽,底下是蠟黃,昏暗的鎢絲燈。

老馬心裡頭揪成了一團兒,小慧她爹的每一句話都刺進他的心口裡……

“你能怎麼養活我女兒?靠養豬還是養牛?種菜還是殺豬?

“哦,對了,聽說你還是個在讀工程學的大學生,知道美國現在最吃香的是什麼嗎?MBA,你畢業了想幹什麼?搬磚嗎?造房子嗎?你能造出什麼來?你還能造出一個五角大樓來不成!

“別說叔叔說話直白,就拿這屋子裡的畫來說好了,那張,是齊白石的,這邊,是法國畫家梵高的!你怕是連名字都沒聽說過吧!這……就是差距。

“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就現在中國的形勢,要想發展,想追上美國至少要100年!你憑什麼跑來阻止我女兒往更好的地方去!”

……

老馬在內心深處是抗拒的,是憤怒的,他雙手掐著大腿,低著頭,不敢在小慧父親氣焰正盛的時候抬頭看。小慧便站在她父親身旁,也不敢吱聲。

老馬告訴我,那一晚上他是真的憋屈,出了門,臨別,他看著小慧的眼神都迷了,眼眶裡頭全是淚水,可是老爺們兒,不能在女人面前流眼淚。咬著牙,仰頭,長嘆了一口氣,他就以這樣的方式跟小慧告了別。

應著燈光,再行不遠,他就哭了,抱著電線杆子,撒盡了他身上的力氣,那種心口的絞痛跟無法發洩的抑鬱,就像大石頭壓在他心口,喘不上氣。

他無法反駁的是家境的差距,可同時無法接受的,是小慧父親在踐踏他個人的同時,踐踏了自己深愛的祖國。

小慧跑出家門抱著他的時候,他咬著牙,顫抖著身子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不會離開,就算死,我也要嚼著我故鄉的土,才能瞑目!”

“……”小慧抱著他哭成了淚人,蹭在他懷裡那股溫熱從外頭溼潤進了心口。差點,他也要哭了出來,可頭一仰,便縮回去了。

“我會在這裡等你,哪怕日落黃昏,來路我替你照亮。什麼時候回來,我娶你!沒二話!走了,別送。”

2

往後,老馬一門心思投入到了改革開放的事業上,熱衷於新中國的建設。

說起這事兒,他的聲音都提高了八度,往屋子裡來回找尋,翻箱倒櫃的,搜出來一本冊子,撣了撣上頭的灰。他驕傲地告訴我,祖國的變化,他全用相機照了下來。

翻開,裡面滿是黑白的照片。這張,是當年支援西部開發;這張,是南京長江大橋建設時留下的,再往後一點,有了色彩,那是老馬早些時候的模樣,扛著一把鋤頭,站在一片金黃色的麥穗前頭。

他說,那是他覺得最美的風景,那種麥香氣隨風吹過來的時候的香氣,能讓人感動到掉眼淚。他說,那時候遇上豐收,就得拜天拜地。小孩子也不敢浪費糧食,因為每個人就吃這麼多,收來的糧食,多的都上繳了,哪像現在的娃娃……

等他翻到最後幾頁的時候,上面那姑娘讓我多看了兩眼。他本來打開了茶壺要喝茶,啪地一關,不給看了,揣進懷裡跟寶貝一樣。

問他,他也不說,支支吾吾。

可是這說巧也巧,他一搖晃身子,那照片反而飄了出來,老馬腿腳不便,照片就落到了我手裡。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齊肩的短髮,挺拔的鼻樑,玲瓏的小嘴,渾身散發著英氣。

他氣成了個小孩,坐在椅子上鬧起脾氣來,臉頰兩邊的肉都快耷拉到了地上。

“給給給,拿著拿著,唉,不給……哈哈……”我伸手遞到他前頭,又猛然縮回,“給你可以,你得跟我說說這裡頭的故事呀!”

老馬兩手接過這相片,放回了冊子裡,白了一眼,跟我說道。

這是小慧去美國後第一次給他寄回來的照片,還附了一封信,上頭講述了美國一個叫紐約的地方是多麼的繁榮。她在信上說了許多她在美國發生的事情,比如美國人是怎麼怎麼,美國哪裡怎麼怎麼,全是美國的好。

老馬說,他當時收到這封信就氣不打一處來,一拍桌子就要撕了它。誰知道,這紙還有些能耐,根本扯不壞。可這一扯,他自己的心情反而舒暢了,想了想,不如留下,畢竟是小慧寄來的。

可哪料到,後來搬家,陰差陽錯,那信丟了,就留下了這張照片。

老馬也不知道怎麼給小慧寄信過去,好幾次寄了,就按照上面的地址寄去的,可是最後都像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再說小慧,自那封撕不爛的信過後,就再沒來過信了,老馬這麼多年就捧著這張照片來思念故人了。

我問他怎麼那麼久了,不找個伴兒,沒準兒小慧早就結了婚有了孩子,到你這歲數了,孫兒都得有了啊!

他說,都跟小慧說好了,她回來,我得娶她。我娶了別人,像什麼樣子?再說年輕的時候我都熬過來了,老了,我還撐不住咯?她一定會回來的。

3

“那老馬,你這些年就一直守在這裡,就是為了等她回來?”

“可不嘛!你不知道,當年小慧一家搬走了,就拆了,蓋了這座養老院。她要是回來,第一個來的地方肯定是這裡。”

“哦……這裡以前就被拆過啊?”

“對,當時村子裡那幫人慫恿的,說小慧她們家是美利堅走狗,我收到消息從北京跑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老馬沉默了片刻,眼神從那邊移了過來,“對了,你是?”

“哦,大爺,我是永盛房產的,我昨天來過……”

後面的對話我們之間日復一日地談過,可是這一次我伸進公文包裡的手,停了。

“你來是什麼事啊?”他把一旁的柺杖拿起來,敲了敲地,拄著,想站起來。

“大爺,我代表公司來慰問你們大傢伙!”

“來看我們?別唬我了,這裡的人早搬完了。你走吧,我不會搬的,我還要等我的小慧……”說完,老馬就拖著身子,拄著那根粗木柺杖往裡頭走了。

這養老院,一年以前就已經搬空了,其他老頭老太太早就被安排到了別的養老院。唯獨老馬,每日坐在門前,死活不肯搬走。

而我,則是半年前被公司派來“請”他走的。

我翻過老馬留在養老院的資料,嚴重的老年痴呆,昨天的事情轉個頭便會忘了。可是他每天都會重複做一件事,那就是把相冊翻出來,獨自呢喃,然後又塞回去,放到箱子底下。第二日又反覆。

公司出了不少損招,可是每次見著老頭,我又忍不下心來。老頭其實看不清字了,同事出了主意,只要騙騙他,讓他按了手印,什麼都了了。

我見著他蹣跚的步子往裡頭拖沓,心頭有些不是滋味。

再過了一日,我提了辭職,這份工作不適合我。經理把我罵了一頓,當月的工作跟壓著的去年的年終獎獎金都被扣走了。

有一瞬間,我對這個城市開始失望了,訂了票,我想回家了。

走之前,有些不忍心老馬,就去了養老院看他。

4

黃昏後的夜幕降下來得快,養老院的電被斷了,就見著老馬手裡提著手電筒,扒拉著幾口飯,坐在門前的躺椅上,嘴裡嚼著酸菜,就著花生米。

“唉,老馬。”

“你是……”

“白天剛見過,怎麼又給忘了?”

“老了,老了……”

他請我坐,我把包裡的酒拿出來。

“老馬,請你喝酒。白的,三十一瓶兒呢,好酒!”

“什麼酒?”他戴上眼鏡仔細看,“白酒啊,還是紅星二鍋頭好喝,你這酒……不行啊!”

他抿了一口,烈酒入口,抓起一把花生,一顆送進嘴裡,咀嚼起來。

外頭,風吹得厲害,老馬舉起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緊眯著眼睛,裂紋從他眼角綻開,歪著腦袋。他又想不起我是誰了。

“老馬,我呀,小李……”

“不是,你擋著我了!”他一巴掌呼過來,把我臉甩在一旁。

“老馬……”

我扭過頭去,也不知道是這巴掌還是這酒勁兒,我有點迷了眼,看不清。尋聲而去,就著外頭昏暗的燈,就見著一身旗袍。老馬站了起來,提著燈,就往下頭走去。

我之前問過,他留著這燈幹什麼?他說等她,外頭的燈暗,給她照亮了,她看得清路,尋得到家。

“小慧……”老馬聲音顫抖得厲害,“小慧!”最後泣不成聲,哭得我心裡像擰了根繩子,聲音乍起又落。

我沒忍心打擾他,走了。

第二天一早的動車票,離開這城市。路過養老院,見著了前同事,他說老頭搬走了,握著我的手就說我幹得漂亮,還說什麼上頭對我表現滿意,我淡淡一笑。

門口信筒,塞了一封信,是老頭寫的。

他怕自己忘了,把東西全寫在上面。前面,全是日常做的事情,後頭,最後幾行,上頭全是關於一個莫名其妙每天都要來的年輕人……

“謝謝你,雖然,我不記得你是誰。”(作品名:《等你,哪怕日落黃昏,來路,我替你照亮》,作者:簡九五。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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