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來自The Atlantic，作者Brian Merch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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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2016年，社交新聞網站Reddit上就出現一條匿名自白：“過去六年裡，我上班的時候什麼也不幹。”
網上有很多類似的自白，所以這樣的內容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但是，據這個化名為FiletOFish1066的程序員說，他在一家知名的科技公司工作，並且他是真的什麼工作都不做。
他寫道，他的工作職責是質量保證。在就職後的八個月內，他就把自己所有的工作都自動化了。“我沒開玩笑。我每週上40小時的班，期間在辦公室玩英雄聯盟、上Reddit，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過去這六年裡，我實際工作了大概只有50個小時。”
後來，上司終於意識到，他六年的工作時間還沒有大多數硅谷程序員一週的工作時間多，於是把他開除了。
他的帖子很快在Reddit的技術版塊傳播開來。他不得不刪除原帖，還註銷了賬戶。
一年後，網友Etherable在著名程序員論壇Stack Exchange的“職場”版塊發佈了一個問題：“如果不告訴老闆我把自己的工作自動化了，會不會有點不道德？”
這個內心矛盾的程序員說，她從事編程工作，但工作內容實質上只是輸入數據罷了。因此，六個月前，她寫了一個腳本，把整個工作自動化了。在此之後，“我只要花十分鐘，就能完成前任員工一個月的工作量。”
這份工作是全職的，有福利，還可以在家辦公。自動化流程產出的結果近乎完美，因此管理層認為Etherable是一名無可挑剔的員工。
這篇帖子引發了極大的爭議，網友們紛紛回帖。截至2018年10月，帖子訪問量高達近50萬次。大家意見分歧很大。一些人認為，Etherable這樣做是在欺騙僱主；其他人則認為，她只是找到了一個聰明的工作方式。
Etherable沒有回覆評論，全世界的媒體都在報道這則故事。也許是被突如其來的關注嚇到了，Etherable在網上銷聲匿跡，只留下了這篇帖子。人們議論紛紛，想知道“哪些人在什麼條件下可以自動化工作” 。
我們可以把這種行為叫作“自主自動化”（self-automation），也可以叫做“自動自動化”（auto-automation）。當人們正在擔心大規模自動化會取代人工的時候，一些程序員的例子使我們意識到，不管僱主是否知情，如果自動化掌握在程序員手中，這種威脅都會轉成天賜良機。
FiletOFish1066 和 Etherable都是匿名發帖，本人很快無影無蹤，因此無法與之取得聯繫，二人對此事的看法也不得而知。但是他們的故事證明，職場自動化的形式多樣，非管理層一樣也可實施。
樂觀的經濟學家和未來主義者宣稱，自動化會讓機器做重複、沒有技術含量的苦差事，解放人力，讓人類悠閒生活、積極創新，去做更有活力的工作。
1930年，經濟學家凱恩斯提出了他著名的推測：“自動化的機械和大規模生產方式”會使人們每週的工作時間縮短到15個小時，到那時，工作只是為了讓人感到有事可做。
近一個世紀後的今天，儘管科技得到極大發展，但重複性的工作仍未消失 。自動化的進程快速推進，數以百萬計的工作被軟件和機械工廠取代。然而，美國人的工作越來越辛苦，工時越來越長。自動化的受惠者是機器擁有者，而非機器使用者。
OECD（經合發展組織）的數據表明，自 20世紀70 年代以來，在OECD國家中，員工工資支出佔公司總收入的比例不斷下降，而儲備金、機器設備等資本比例節節攀升。
曾經關於自動化的推測如今像是一臺老舊的機器，滿是劃痕，彷彿即將被時代遺忘。似乎只有一小部分人還記得，他們編寫代碼，力圖在工作中實現自動化。
幾十年來，程序員一直在編寫程序，推動自己工作的自動化。他們使用工具實現不同級別的自動化，從代碼格式化到合併到不同的代碼庫。大多數程序員只是沒有將其發展到完全或幾乎完全自動化的地步。
通過Reddit站內消息和郵件，我與幾十位自稱完全實現工作自動化的程序員交談過。他們開發的自動化工具已經解決了庫存管理、報告撰寫、圖形渲染、數據庫管理和各類數據輸入工作 。有一個人還把他妻子的工作也自動化了。大多數與我交談的人都要求保持匿名，以保護個人工作和聲譽。
受訪者蓋瑞很早就將自己工作自動化了，他告訴我：“我剛開始上班時，每天要工作整整8小時。”他在一家大型連鎖酒店企業工作，該企業在90年代就開始將工作流程電腦化。蓋瑞很快意識到，他每天都要花大量時間重複同樣的工作，因此開始在業餘時間學習編程。
他說：“我花了大約三個月的時間，在Lotus 1-2-3試算表軟件上編寫了一段代碼，它不僅自動處理單一重複性的任務，還有效自動化了整個工作流程。”他沒有告訴老闆自己具體做了什麼，但他的工作體驗顯著改善了。
他告訴我：“上班時有空閒時間感覺很奇怪，我用這些時間來學習酒店裡的其他工作系統。”接著，他開始幫助管理層解決其他系統裡的瓶頸，起到了很大作用。
自主自動化把蓋瑞從繁瑣雜事中解放出來，減輕了壓力，讓他有機會探索真正感興趣的事情。他說：“從效果上來說，我工作時可以進行故障排除，這讓我愛上了工作。”
在離職的兩週前，他遞給老闆一張軟盤，上面是他開發的自動化程序和程序運行的記錄文件。蓋瑞說，老闆本來對他離職這件事很傷心，直到他給了老闆這張軟盤，演示瞭如何操作這個程序，並且告訴老闆有問題可以打電話問他。不過老闆後來沒有給他打過電話。
2000年，託德·海勒霍夫在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家保險公司工作。在編制報表時，他意識到電腦程序可以完成這一任務。“我當時只有一年的IT經驗，完全是個新手，”他在私信中告訴我，“我花了一年才實現工作自動化。我總是覺得，這樣做會給老闆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就會給我安排更多工作。”
事實上，老闆確實對他印象深刻，但他們並未安排別的工作給他。於是，他每天在網上下棋消磨時間。他說：“有6到9個月的時間裡，我每天都完全無所事事。”但後來他得到了提拔。
在大部分領域，員工鮮有機會決定是否自動化自己的工作，也無法決定自動化的時間或方式。而在上面的例子中，自動化不是由自上而下的命令決定的，而是員工自主決定的，這些員工也從中受益。他們有的享受了額外的閒暇時光，有的用空閒下來的時間學習新技能，以應對可能的新挑戰。
傑米伍德考克是牛津互聯網研究所的一名社會學家，他告訴我：“這些故事表明，自動化能夠減少我們需要做的無聊工作的數量，這是自動化的未來。我們不用再一週工作60個小時，而是可以做些更有趣的活動，比如在家裡陪陪孩子。”
不過，在將工作自動化的員工中，很多人不敢與他人分享自己的代碼。即使他們的程序能完美地完成工作，很多人還是覺得，為了一己私利將工作自動化是不對的。
美國的工作文化崇尚人類的努力勞動，員工應該最大限度地提高生產率。這種思想已經根深蒂固。
大部分勞動合同都規定，在上班時間開發的知識產權歸僱主所有。因此，員工任何潛在的收益最終都有可能流入僱主手中，利益會重新分配到上游。
一名程序員說，他之所以向公司隱瞞自己將工作完全自動化這件事，是因為他害怕公司會奪走他的知識產權，而且不給他補償。另一位自稱Jordan的人告訴我，他曾經一不小心把整個部門的工作都自動化了，而現在他刻意設置自動化腳本，每年僅節省“幾周”時間。
他說，他和同事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並控制著自動化程序的使用：“這些工具僅供我們自己使用，通常不告訴別人。”
另一名程序員Etherable，年薪5萬美元，則更費盡心思地向老闆隱瞞這件事。管理層可以通過網絡查看他的電腦屏幕，因此他會循環播放預先錄製好的視頻，以此掩蓋他沒在工作的事實。在他尋求建議的帖子中，Etherable寫道：“感覺這樣做是不對的。”
伍德考克說：“我不明白為什麼人們認為這件事不道德。在工作中，本來就會用到各種工具和自動化手段。使用電腦工作就是後者的一種。” 他說，如果程序員坐在電腦前，日復一日地手動輸入數據，就永遠不會受到譴責。但如果他們採取效率更高的方法，有些人反而會覺得他們沒有對僱主盡到應有的責任。
他還說，這可能就是為什麼自動化工作感覺像作弊，而且公司政策也體現了這一點。在Amazon的勞動交易平臺Mechanical Turk上，明確規定自動化違反了服務條款。和這個平臺上做一個任務掙一分錢的員工一樣，計件工作的程序員可以從自動化中獲益頗多。
有些程序員說，他們因為把自己工作自動化而直接被開除了。2011年，用戶AcceptableLosses發帖稱：“他們搶走了我開發的程序，以‘違抗上級’為由把我開除，又找了一個笨蛋接任我的崗位。我把一項每年創收3萬美元的資產變成了年利一百萬美元的項目，他們卻為了省3萬美元的工資把我開除。太過分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將工作自動化的員工之所以擔憂，可能主要是不想被解僱或剝削，而不是考慮到道德問題。就像伍德考克說的，“僱主不僅盯著我們所有的時間，而且對我們創造的所有成果虎視眈眈。”
他推測：“程序員們小心翼翼，不信任公司。知道了他們的自動化成果後，老闆只會說，‘謝謝，做的不錯。來，再重複一遍。’”
雖然很少有人想把工作完全自動化，但越來越多的人想要用程序解決工作中繁瑣的部分。在網絡上，諸如“我是如何用Node JS自動化工作的”等帖子和教程司空見慣，還有許多關於各種自動化的播客：小企業、市場營銷、智能手機等等。自動化發展方興未艾。
阿爾斯威加是《用Python自動化無聊的東西》一書的作者，他在郵件裡告訴我：“我認為，這表現了辦公室白領和其他用電腦工作的員工的推動力量。”人們意識到，自動化會使工作更輕鬆，連那些沒有太多編程經驗的人也開始尋求自動化工作的方法。
斯威加寫道， “我收到了一些讀者的郵件，讀者告訴我，他們通過一些小的程序，每天已經為自己（和同事）省出了幾個小時。”
就目前而言，自動化能夠提高工作能力。但是，隨著自動化技術的普及，管理層可能將其視為員工應該擁有或學習的技能。公司會期望員工把自動化的成果上交給公司，同時員工在其他方面繼續發揮作用。
《哈佛商業評論》寫道：“在未來，員工需要自動化工作，不然就會被淘汰。在全世界範圍內，更多管理層會強制員工把工作自動化。”富人和他們員工製造的成果會再一次吞噬這些收益。
在此之前，和代碼打交道的 人應當考慮自主自動化帶來的好處。儘管自動化並不完美，但現在的發展仍然能說明自動化能在哪些方面提高生活質量，惠及普通員工。
伍德考克告訴我：“要想發揮作用，自動化必須是平等、公平的。現在的自動化不是由公司自上而下決定的，這就是一個進步。但這樣還不夠。”自主自動化的人是獨自行動的，他們自己決定時間和方式，用代碼取代工作。理想情況下，自動化應該是集體決策的結果，其他員工都要參與，這樣收益就可以平等分配。
1932年，哲學家、政治活動家伯特蘭·羅素寫道：“現代世界嚴重損害了工作的道德感信念，通往幸福和繁榮的道路需要有組織地減少工作。”幸福的道路在過去和將來所指的概念有所不同。在2018年，這意味著自主自動化的員工重新奪回工作日的一部分時間；在未來，這可能指自動化的收益由大眾共享。
海勒霍夫說：“我很是擔心，可能沒有足夠多的全職工作。”蓋瑞在90年代就開始自動化工作了，他問我：“為什麼把股東謀利放在第一位、而忽視員工生活質量呢？維持體系運轉的個人應當比體系更重要。”
將工作自動化的人證明，在與僱主談判員工可以享有哪些自動化成果時，如更短的工時、靈活追求感興趣的工作，程序員的地位獨特。雖然這樣做的好處未知，但理論上來說，這些人可以把中產階級和工人階級的程序員組織起來，教他們自動化的技術，為未來能夠一週工作15個小時做貢獻。
這似乎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這也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之一，來形成一個以人為本的自動化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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