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里的荒诞世界:文艺最重要的是同情和怜悯


《变形记》里的荒诞世界:文艺最重要的是同情和怜悯

卡夫卡


在现实的生活中感到陌生,感到孤独,这通常是艺术家、天才气质中的共同特点。在小说《变形记》中,当萨姆沙一家人围着那只异样、怪诞的甲壳虫时,无异于一群庸人围着一个天才。弗兰茨•卡夫卡,正是那个与时代格格不入、时时感到孤独、恐惧的天才。

评论家把卡夫卡与莎士比亚相提并论,足可见其在文学上的地位。纳博科夫更是直言不讳:"他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德语作家,与他相比,像里尔克一类的诗人,或者像托马斯•曼一类的小说家不过是侏儒。"

在回溯现代文学的源头时,象征主义是绕不开的话题。自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发表以来,文学的笔锋从外在转向内在,从"世界"转回内心。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表现主义又盛极一时,倾向于探讨抽象的哲理性问题,诸如:人的异化、人性和暴力等等,与象征主义相近,故事离奇荒诞。

卡夫卡把荒诞、象征、现实,自由的整合在一起,在现代文学中开辟了新境界。

福楼拜的文学创作,对卡夫卡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其自然主义文学观念一贯主张,在写作中不介入作者个人感情,不表立场。《变形记》清晰、正式的文体,没有一丁点诗的抒情,这正是福楼拜的手法。在小说的最后,变成甲壳虫的主人公,尽管受到家人屈辱的对待,但还爱他们,希望自己早点死去。"不动感情"的卡夫卡在此又发展出了一种独特的人道主义:被侮辱损害的人,来爱侮辱损害他的人。

卡夫卡生前默默无名,死后好评如潮,形成一股"卡夫卡热",正如他笔下的那个"变形"的世界一样,荒诞与现实,谁又能分得清呢。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同属于一个荒诞的世界,又想努力摆脱这个世界。

《变形记》里的荒诞世界:文艺最重要的是同情和怜悯


形式与情节的完美统一:三位一体的象征意义

19世纪末,一股怀疑、颓废、唯美的文艺思潮在欧洲弥漫开来,被命名为"世纪末",在宗教信仰、哲学沉思中表现为虚无主义。20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如同在虚无主义的脓疮上,狠狠地扎了一刀。霎时间,绝望笼罩欧洲大陆。在这时代的大背景下,象征主义、意识流、未来主义、表现主义等等文艺流派,"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扬扬,煞有介事:批判社会弊端、刻画人性,以荒诞的情节和细节来虚构一个"怪诞"的世界,是这一时期文艺总的特点。

卡夫卡是第一个感受到这种时代特征的作家,并以文学的形式呈显了20世纪初期,欧洲人普遍的精神面貌。寓言式的文体,荒诞的形象,象征手法的运用,故事晦涩而隐喻,《变形记》正是其杰出的代表作。

如果我们把《变形记》简单地看作讽刺人性之恶的寓言式小说,那么这个故事便是幼稚、枯燥无味的。寓言的意义需要故事细节来呈现,小说文本在形式与情节上是不可分割的。因此,《变形记》在文本形式与情节的完美统一方面,就是对于"三"的象征意义的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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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故居


故事被分成三个部分,犹如莎士比亚三联戏剧。故事开头的三个房间:格里高尔的卧室、起居室和妹妹的房间。他的家庭有三个人(萨姆沙夫妇和妹妹)。期间来了三个留胡子的租客。格里高尔死去时,塔楼上的钟敲了三点。最后三个萨姆沙写了三封信。大量对于"三"的强调,在手法上将文本的整体形式与故事情节完美统一起来,仿如古典主义交响乐总是有三个乐章组成,其中细节又包含了三联音符,三和旋等等。

"三"的象征在形式与情节既如此,在叙述逻辑上,卡夫卡的手法以"正论、反论、综合"这三步更具典型性。

主人公格里高尔的心路历程经历了三个变化:最初变成甲壳虫时,内心是恐慌的,不知所措,仍在想"返回人形",此时,格里高尔的思维还是属于人的思维:他急切地想要赶上七点的火车去公司上班、不顾一切的开门致使自己受伤、对公司主任的一番苦苦哀求,以避免自己被解雇。

其次,"人"的心理思维逐渐让位于"虫"的心理思维:格里高尔逐渐适应了虫的身体,"爬上窗框,撑在椅子上,靠着窗玻璃",这是一种昆虫具有的趋光性。在生活习性上,格里高尔已经样成了在天花板和墙上爬行的习性,或者躲在沙发底下。

最后,格里高尔"恢复"了作为人的意识:他以温柔的心想着家人,想着他的妹妹,为了不拖累全家,他宁愿自己死去。

家人们的微妙心理,尤其是妹妹的态度变化,同样经历了三个历程:

最开始默然无奈的接受、仍然把格里高尔作为"人"来照顾;随后是对虫子的厌恶、冷漠、伤害;最后在萨姆沙三人的讨论中达成一致意见,格里高尔已不再是"人",应该要处理掉,这样作为"人"的格里高尔就永远活在他们心中。

卡夫卡通过逻辑上的"正、反、合"三步,一方面逐步积累格里高尔虫的特征,另一方面又生动地展示了格里高尔作为人的善良、体贴。一种独特的人道主义:被侮辱损害的人,来爱侮辱损害他的人,身体虽然贬低为虫,但内心属于人的美好却呈现无遗。善恶的对比在叙述逻辑"三段论"中得以升华。

《变形记》里的荒诞世界:文艺最重要的是同情和怜悯


风格与内容的完美整合:'门'的形式暗示

卡夫卡清晰、正式的风格,强调了他幻想的暗示的丰富性。在《变形记》里,卡夫卡叙事风格与文本内容完美整合于"门"的主题,即贯穿整个故事的开门、关门。

在格里高尔变形为甲壳虫后,家人们敲他的门,分别从过道、起居室、他妹妹的房间对他讲话;格里高尔第一次开门,用嘴拧钥匙,弄伤了他的"硬颚";在公司主任被甲壳虫的形象吓跑之后,父亲拿着棍子把格里高尔赶回了卧室,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在妹妹看到卧室里的甲壳虫凝视窗外从而受到惊吓时,再一次"砰"的一声把关上门。

经过前期家人们对格里高尔极度厌恶、冷漠的高潮之后,变化也逐渐到来,他们都陷入了低潮,卡夫卡仍然通过 "门"这一象征,隐喻着微妙的心理:晚上,格里高尔黑屋子的房门是打开的。通过开着的门,格里高尔目睹了父亲的疲惫、母亲和妹妹的操劳。当租客到来时,家人们的低声下气。

最后,在妹妹最后一次一边关门、一边上锁中,格里高尔终于在次日清晨告别了人世。

可以说,"门"象征着划分两个世界的那一道鸿沟:"人形"与"虫形"、人性与虫性。随着不断开门、关门的情景,家人们情绪由激烈到消沉再到最后的亢奋,与格里高尔的绝望和可怜适成对比,善恶之分已于读者心中再明白不过了。

《变形记》里的荒诞世界:文艺最重要的是同情和怜悯

卡夫卡文学奖奖杯


文艺最重要的是同情和怜悯

"三位一体"象征手法的大量运用,门作为贯穿故事主线的形式暗示,卡夫卡的《变形记》在形式与情节、风格与内容上达到了高度的完美统一。然而,卡夫卡的伟大,不止于以虚构的荒诞世界,来隐喻20世纪初期的泛虚无主义。因为,形式、结构会随着内容的消失而消失,世界也会随着个体的死亡而消亡,唯有同情和怜悯,才是文艺最重要的内核。

据说,有一次,俄国画家列宾看到一副意大利绘画,赞不绝口,说:艺术之所以是艺术,最重要的是美。不久,他看到一副俄罗斯无名小画,画着贫苦的女孩,老头子哭了,喃喃地说:哎呀!艺术最最重要的是善良和同情。

格里高尔被赋予了令人怜悯的悲惨命运,在他的周围是一个荒诞的世界,冷漠,无情,他苦苦挣扎想要摆脱,却最终绝望死去。与他自身苦难的经历和可怕的身体灾难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总是替别人着想的美好品质,善良体贴的心。卡夫卡通过艺术手法,处处在召唤着人人心里都有的、属于人性的善良与同情心。

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同情心,其实就是人道主义,是仁慈,慈悲,它来自于人,给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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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


譬如,冯小刚导演的电影《芳华》。许多人说,讲的是革命年代文工团的史诗。但在我看来,它只是在讲一个平凡善良的军人的史诗。严歌苓在小说中的一句话,至今仍触动心灵:"一个不被善待的人,才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

文艺是为了实现美?还是实现爱?是要成为自我完成的艺术家,还是怀满同情心的仁人?卡夫卡的《变形记》,或许给了那些纠缠于"为了艺术而艺术",还是"为了人生而艺术"的肤浅心灵,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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