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只要是工作日，鬧鈴就會在某個時刻準時響起，比如6:00。
我睜開眼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摸過床頭櫃上的手機，關鬧鈴，打開小米運動，看看昨晚的睡眠情況：昨晚睡眠得分96，你比99%的用戶睡得香；接著是一個深藍和淺藍——深藍表示深睡，淺藍表示淺睡——交錯的柱狀圖，下邊用數字標註著具體時間；再下邊是我昨晚的睡眠時間6時52分，其中2時09分為深睡，深睡佔31%；4時43分為淺睡，佔69%，清醒時長0分鐘。然後是睡眠質量分析：睡眠不足（睡眠時長以7-9小時為佳，睡眠不足可能引起免疫力低下，反應遲緩）。再下邊是睡眠規律性：晚睡了26分鐘，早起了14分鐘，總時長少了40分鐘，深睡少了30分鐘。最下邊是與同地區、同類用戶對比的數據：你比65%的人睡得早，你比57%的人深睡長。最後是一句禮貌的問候：今天感覺怎麼樣？
雖然不會有人聽我的回答，我還是在心裡回答道：今天感覺還不錯，最高興的是沒有半夜醒來，然後無論如何努力也睡不著，只能睜著眼睛等天亮了；每一個不失眠的晚上都值得慶祝。
這組數據真的會影響白天的心情。比如你本來以為昨晚睡得還不錯，今天應該是精神抖擻的一天，可一看數據，很不理想。你就會覺得你的感覺其實只是一種錯覺，你馬上就哈欠連天、萎靡不振了。
起床洗漱，你隨時關注著牆上的掛鐘，不管怎麼磨蹭，你必須在6:40以前出門，這樣才能保證在7:20以前步行趕到單位，才能比較從容地吃個早飯，才能在8:00準時進教室上早讀。
工作日天天如此。
我很知足。我這夠好了，家離單位很近，步行上下班，時間可以自己控制，而且因為沒有當班主任，不用7:30就趕到學校。
那些家離單位比較遠的同事，不管坐公交，還是自己開車，時間都是按分鐘卡的。有時候晚上三五分鐘，就有可能趕上堵車，搞不好就遲到了。坐地鐵時間也能卡住，可如果錯過了某個鐘點的那一班，到單位就會著急慌忙狼狽不堪。
一節課45分鐘，中間休息10分鐘，12：00放學。時間是被嚴格分割成塊的，我們也就嚴格地被填進某一個或某幾個塊裡。
單位一年組織一次體檢。
上午，體檢報告發下來了。沒課的人，對著桌上密封的報告，先忐忑了幾分鐘，這才慢慢撕開。
看體檢報告的體驗簡直就像以前看成績報告單。一頁頁翻過去，看著那些不明所以，但卻以一種嚇人的姿勢威風凜凜站在紙上的數字，還有一個個向上或向下的剪頭，我都抖成篩子了。
三十歲之後，不合格項逐年遞增，越來越害怕體檢了。拿到體檢報告單，就像捧著自己生命的宣判書。初中時學《扁鵲見蔡桓公》，譏笑蔡桓公諱疾忌醫，簡直不要太蠢了，現在才深切地體會到諱疾忌醫簡直就是必然。不知道身體有問題，那就是個健康的正常人；若是知道了，很可能承受不了壓力，身體迅速垮了下去。同為諱疾忌醫，今人可遠沒有蔡桓公自信，他可是堅信自己沒毛病的。
大家一交流，發現彼此彼此，基本都是亞健康，三高太普遍了，有些人的某些指數年年上漲。幾個同事憂心忡忡地相約：身體早就敲警鐘了，要開始鍛鍊了，不能再懶了；要控制飲食了，不能再隨心所欲了；要……
中午，去食堂吃飯。愛吃麵的糾結了一陣，換成米飯；愛吃葷的也自覺換成了素菜。可是，吃完飯，碗底厚厚一層油，有人抱怨了：沒法注意啊，食堂的飯重油重鹽，不三高才怪呢。
這段時間是閒聊時間。
一個下半年就滿55歲的女同事，糾結到底要不要延長到60再退休。按規定，若是女性高級教師，可以申請55歲退休，也可以幹到60歲再退休。55歲如果不退，那就得一口氣幹到60歲，中途不能想退就退。
也難怪同事拿不定主意。
現在的書越來越不好教了，早退早省心，可關鍵問題是，工資會大打折扣。不退的話，每個月有1000出頭的公積金；如果政策不變的話，年終獎人頭有30000的績效增量，雖然要重新分配，不能全拿到手裡，可再怎麼打折扣，還總有一大部分會裝進口袋的，平均到每個月應該有2000左右吧。再加上退休後工資要按比例打折扣，也要少個小2000吧。上班也沒拿多少，可退休，至少就要少4000吧。
那就不退吧。可如果不退，一干就要整整五年。其間身體能撐住嗎？如果添外孫了，就不能給女兒幫忙了，女兒已經30了，也到了生育年齡了，沒人幫，她怎麼應對得了？要是請人，一來不放心，二來錢上也非常不合算啊。
而且，據說以2024年為界，前後退休的人待遇不一樣，後邊退休的叫新人，要跟社會統籌拉平，那到手的退休金就會少很多吧。心理實在難平衡啊，拿了一輩子所謂的旱澇保收的低工資，不就為了退休後有這麼一筆能保證生存的退休金嗎？
唉，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
下午2點上課，5:30放學。
學校的大會小會，一般放在下午第三節課。今天，年級召開月考質量分析會。每個人都邊說邊笑淡定坦然地走進會議室，平靜甚至是漫不經心地從教務幹事手裡接過一張成績單。不知道是否人人心裡都像臉上那麼淡定，反正我是嚴重的表裡不一：自己帶的班考的怎麼樣？排名如何？如果還考不過平行班，臉往哪裡放？
坐下來，先找到表上自己教的那門學科，一行行數據看下去：考試人數，平均分，及格率，最高分，最低分，年級排名……你的心情忐忑之中隨著那些數字起起伏伏。
這還不夠，教導主任會在多媒體上發出一組柱狀圖，每個人都能直觀地看到自己所帶班級的及格率、平均分在年級所處的位置。那個柱子如果太低，你的心也就隨之降到了谷底。
小小的一個月考，評判標準其實跟高考沒多大區別，就是絕對成績雖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相對排名。
萬一，你帶的重點班考不過平行班；你一個老教師，沒有考過初出茅廬的新教師；或者兩個人資歷相同，帶的班程度也相同，你卻比別人考得差……這些情況統統會影響你的心情，而且一影響就是好一陣子，你有相當長一段時間處在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中。
你以為一個新教師就會高枕無憂嗎？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看到自己所帶的班比別人的班成績低，你馬上想到第一印象的重要，領導會不會覺得你能力有問題？同事會不會懷疑你？班主任會不會覺得跟你搭班倒黴？家長和學生會不會知道這一切？……本來還躊躇滿志的你，還想一鳴驚人的你，一下子就像洩了氣的皮球。然後，你也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所有人看你的眼光中都有鄙視，有懷疑，你覺得自己給母校蒙羞了，你見人就想縮到別人看不見，曾經——那麼近的曾經——的意氣風發就這麼被打擊得蕩然無存了。萬一，這種可能性其實很小，你居然考到老教師前邊了，你還會忐忑，擔心老教師認為你逞能，更怕老教師從此不待見你。
如果下午有會，那下班時間就沒準兒，會什麼時候開完什麼時候下班，有時候能開到快7:00。
如果有晚輔導，那就6:50放學，回到家7:30左右。
晚上，洗漱完畢，站上體重秤，膽戰心驚地低頭看了一眼：54。
唉，又多了一斤二兩，一定是下午手賤吃零食給鬧的。雖然晚上一口飯都沒敢吃，就喝了一盒牛奶，可還是比昨天重了0.6公斤。明天一定得注意了，管住嘴邁開腿，說著容易做起來難啊。眼瞅著距離50公斤的目標越來越遠，體重徑直奔著55公斤而去。這中間一差就是5公斤，整整10斤啊。我想了想買肉時10斤的體積，天哪，那是多大一堆啊，簡直觸目驚心。
躺在床上，打開手機上的小米運動，完成每天上床後的一個規定工作，於是看到了一組數字：今日步數10832步，超過了62%的用戶；距離7.24公里，相當於節省了0.58升汽油；消耗158千卡，相當於燃燒了21克脂肪。
嗯，達成目標了。
我設置的走路目標是每天10000步，只要走夠了，我才能踏實入睡。
就說昨天吧，下班本來應該步行回家的，可同事非要熱情地拉我坐她的順風車，我百般拒絕無果，只好勉為其難地上了車。結果晚上上床後一看小米運動，發現還少了2000多步。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咬咬牙下了床，穿著拖鞋在客廳來來回回走了一陣，邊走邊看著手腕上的手環，盯著上邊的數字一個一個跳動，終於跳到10000步了，我馬上上床。所以，昨天手環顯示的步數是10005步，那5步是我從客廳走到床上的步數。
翻開一本書來催眠，沒想到越看越精神，腦子還隨著書中的內容浮想聯翩。
隨著年紀的增長，你覺得時間是以加速度在流逝，倉皇中一個月就像一天似的飛奔而去，一年就像一個月一樣悄然溜走，你又老了一歲。那個快速變化的年齡給你帶來的壓力越來越大，你感覺到生命在一點點從你身上剝離，一生還什麼都沒幹，怎麼就要結束了？
越想你越焦慮，越焦慮你越睡不著，越睡不著你就越著急。看看錶，11:00了，11:30了……這個點兒還睡不著，十之八九要失眠了。
數羊吧，死馬權當活馬醫吧：
1，2，3……101，102……212，213……
清涓，中學教師，工作之餘喜歡塗鴉，散文曾發表於《讀者》、《讀者》（原創）、《西安晚報》、《燕趙都市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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