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為什麼是今年金馬獎最大贏家?

撰文 | 廖偉棠

被譽為臺灣年度最佳劇情片的

《陽光普照》,講述的是一個家庭的和解故事,帶有親情片的基本結構:父親偏心對待兩個兒子,小兒子進了輔導院(類似少年犯監獄),被寄予厚望的大兒子選擇了自殺;後來父親慢慢與小兒子和解,併為了他鋌而走險……母親則是一直付出的角色,最後也諒解了父親。

但與其說《陽光普照》是一部親情片,我寧願假想導演鍾孟宏和編劇張耀升在講一個黑童話,關於太陽的黑童話,其中只有哥哥阿豪的部分是坦蕩蕩的。這樣去理解,這部電影就不是一個臺灣版的是枝裕和,而是承接《血觀音》、《大佛普拉斯》的陰冷現實主義一脈以降的臺灣悲歌。

《陽光普照》為什麼是今年金馬獎最大贏家?

陽光普照世人,被陽光普照的人並不都是光明和溫暖的,不過他們都能找到自己的遮蔽,除了被迫赤裸裸置身陽光中的阿豪。

因為是一個標準的好人、高材生,阿豪甚至被期待成為他人的陽光,比如說他父親阿文,因此,他直接以死來提醒他人的自私。

那個普通家庭中,父親阿文丶母親琴姐丶弟弟阿和各有各的自私。而最讓我耿耿於懷的是被阿和搞大了肚子的小玉。她的人生本來還有很多可能性,卻在阿和母親的堅決支持下成為了她家的媳婦、孫兒的小母親,放棄學業成為她的接班人,讓一個15歲少女的命運就這樣被她安排好,真的是正確的嗎?

這裡面有多少屬於琴姐的自私?——這樣看來,電影中貌似最正面的人物,母親琴姐是最黑暗的。

《陽光普照》為什麼是今年金馬獎最大贏家?

與之相比,決定去死的阿豪沒有連累喜歡他的女生。他甚至用他的死換來弟弟一家的生:只有在他的葬禮上,阿和才有可能見到小玉與父親,才有日後和解的情感鋪墊。接著也是全片最動人也是最成功的一幕,他的幽靈分別託夢給阿文、阿和,以人鬼之間的難以見面,換來在生的兩父子見面和解。最後,他的幽靈告退,讓出了阿文口中自私念叨的“我只有一個兒子”裡的位置,讓阿和得到父親的承認。

因此,我容忍了阿豪講了一個很脫線的司馬光故事——只能說這是一個溺水的人最後的求救暗示,司馬光的缸裡沒有水,倒是缸外面的世界是洪水氾濫。而我們所有自以為被陽光照顧的人,都不會看到這個求救訊息。

《陽光普照》為什麼是今年金馬獎最大贏家?

導演與編劇,經營阿豪這個人物時,因為他自帶的隱喻夠多,創作者擁有較大的自由度,因而無可挑剔。與之相比,阿和的部分泥石俱下,難以跳脫“從新做人”這種帶著濃厚八十年代電視劇色彩的設定,電影再怎樣左右騰挪也不能免俗。

遺憾的是,不但不能免俗,導演有時還欠缺剋制與自覺。如果說多次利用阿文的駕駛學校教練身份進行說教,仍然帶有反諷的成份。阿和從少年輔育院“畢業”的一幕,眾人突然合唱《花心》,則荒誕得難以言喻,讓我作為觀眾非常尷尬。

《花心》一曲的出現真是太失控太造作了,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少年輔育院的傳統,每個人出院都會獲得這樣的待遇嗎?如果是,也不會唱你老爸那一代的歌吧?這麼莫名其妙的情節充滿了媚俗意味,我驚訝於創作團隊竟然沒有一人提醒導演。

《陽光普照》為什麼是今年金馬獎最大贏家?

也許這是本片的敗筆部分的一個縮影。就像阿文那些被他妻、子、朋友受不了的教誨:

“把握時間,掌握方向。”

“人生就像開車,紅燈的時候就停一停,綠燈的時候就慢慢起步,平平穩穩慢慢地開著。”

漸漸你分不清這是阿文的迂腐,還是他的真情;你也分不清導演是在反諷,還是在替執著於雞湯金句的迂腐者抱屈。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東西便是陽光,永遠有一半是光明,永遠有一半是黑暗”真的嗎?可是我們比較像阿豪,知道這個世界並非那麼黑白分明。在太陽中沒有陰影是不可能的,陰影中的人永遠得不到光照也是不可能的。

《陽光普照》為什麼是今年金馬獎最大贏家?

另外一提,關於片中重要道具:作為父愛的表現,老爸阿文每年都送給大兒子一本單位印發的筆記本,兒子死後才發現,它們被一直原封不動藏在抽屜底。這其實是一代人的共同記憶吧?我也收過很多父輩轉送的本子,我們都不會在上面寫任何心聲,保留它的潔白,以便日後看到的時候心痛。我想,如果電影完結在這裡,會比較好——有的東西,是無法和解的,承認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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