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小說《出門尋死》:一名中年武漢嫂子的荒誕“尋死”鬧劇

前言

“一個人的生生死死,真是由不得自己。這世上並沒有人真的就把命運捏在自己的手上。”方方的中篇小說《出門尋死》的主人公何漢晴,在未成功的“出門尋死”後歸來,發出了這一瞬間的感慨:“而人生就是這樣的啊。”

方方,武漢女作家,80年代以 “新寫實”小說作家身份廣為人知,她的小說以寫實為主要特徵,注重還原現實生活原生態。

《出門尋死》是一篇中篇小說,於2004年發表於《人民文學》,後收入中篇小說集《中北路空無一人》中。故事描寫一個武漢“嫂子”(武漢方言,對已婚女性的慣稱,無褒貶的意思)何漢晴因生活瑣碎而感到煩惱,因缺乏關愛而感到心累,因沒有生活目標而感到迷茫,難以排解自己苦悶心緒而做出了個荒誕的決定——出門尋死。

寫實小說《出門尋死》:一名中年武漢嫂子的荒誕“尋死”鬧劇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故事內容未免荒誕,而從故事的角度來看故事又無盡的貼近現實,但這些矛盾都不影響讀者對“何漢晴”生活的全面認識。

作者以兩天的時間長度為橫軸,描寫了何漢晴在出門尋死前——出門尋死過程——尋死失敗回家的整個過程,以細膩的筆觸鋪展原生態生活的瑣屑庸常,再現日常生活裡小人物的喜怒哀樂和卑微瑣碎。

本文將會按照故事發展的三個階段來解讀何漢晴出門尋死的原因、進展以及結果,在本文的第四個部分,將會從自我價值的角度去探尋小說《出門尋死》的現實意義。

01 何漢晴出門尋死的原因:表面上是因為對生活瑣碎的突然爆發,實質是失去對自我價值的認同

何漢晴有便秘的毛病,這一天全世界都好像跟她過不去般,每每到她想要上廁所的時候,事情便來找她。最與她過不去的,便是爐子上將燒未燒的一壺水。

她剛把水垛在爐子上,正要上廁所,文三花的老公讓她去勸解三花,讓她不要尋死。好不容易結束這個任務,回到家裡,婆婆話裡有話罵她偷懶不給家裡燒開水喝。再次點燃火苗,去廁所醞釀“便”意,剛要解決,水卻不合時宜的燒開了,“嗡嗡”的叫了起來,她不得不再次從廁所出來,因為猶豫了片刻,被小姑子數落。

寫實小說《出門尋死》:一名中年武漢嫂子的荒誕“尋死”鬧劇

何漢晴陷入“萬年屎”的困境,婆家所有人都站在高處審視她、數落她,而她的丈夫並不是一個會為她辯駁、給她安慰的戰友,而是慣常的用“不聞不問不參與”的“三不”態度冷處理。

她氣不過,把丈夫製作好的木質車模摔了,換了丈夫劈頭蓋臉的一巴掌,她打電話給兒子尋求安慰,兒子卻極其不耐煩,於是她下了出門尋死的決心。

從表面上看,是生活的瑣碎與重複,是情緒上的失落,是丈夫的一巴掌把何漢晴推到了“出門尋死”的路線上,但如果從何漢晴的“人生哲學”來看,她的出門尋死,實則是由兩個原因造成的:

第一,何漢晴“覺醒”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自我價值的概念: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的價值,就是指人對自己、他人乃至社會需要的滿足;人的價值包含兩個方面,其一是社會價值,其二是自我價值。

何漢晴是一個底層的家庭婦女,她靠做零工生活,她所有的價值都依附在他人價值之上,為街坊排憂解難,為公婆供奉生活,為丈夫兒子奔忙,如她所說,她的生活就是灑落一地的芝麻粒,她每天就是要將這些芝麻粒一顆顆撿起來。

文三花尋死是寫在開頭的第一個事件,文三花說:就是覺得活得蠻累人,心裡煩。

這實際上是一個引子,引導何漢晴去思考自己的生活,她突然“覺醒”了,突然發現自己對生活的感覺,和文三花所說的一樣,於是她想深究一下自我價值。

第二,何漢晴“探尋自我價值”後,發現自己沒有價值:

何漢晴這般的家庭婦女,沒有什麼文化,生活所依託的是“理”字,這個“理”來自於傳統美德,是“為他人活或者犧牲式”的精神責任感,她把“犧牲”當做了自己的存在價值。當她發現,她犧牲的對象並不能時時給與她存在感和安全感,她建立在犧牲之上的價值轟然崩塌,思想便陷入了混亂。

何漢晴是覺醒者,認識到了犧牲意識下內心苦悶壓抑,雖然不明原因,但是她的覺醒在於她開始感受到了自己的訴求,但是醒後卻無路可走,為此她不成熟卻大膽的出門尋死。

02 何漢晴出門尋死的進展:眾生皆苦,渡人也是渡己,在幫助別人的同時,何漢晴的尋死念頭已經悄然消散。

方方在一篇創作談中說:“生活是很殘酷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有時甚至可以說是有一點定數和宿命的。人在現實面前無可奈何,但內心深處又不願低頭。”

事實上,在何漢晴所生存的環境中,她的遭遇如她本人一樣平凡普通,遠遠不是最糟糕的境況。在她一路尋死的路上,作者筆觸下的底層女性,比她更苦更累的還很多。

寫實小說《出門尋死》:一名中年武漢嫂子的荒誕“尋死”鬧劇

《出門尋死》中其實有三個尋死的女人,文三花是第一個,何漢晴是第二個,珍珍是第三個。她們對生的厭倦都是極其統一的,感到生活累人、心理煩困,於是她們便都開始尋死。

本無意救人的何漢晴卻因救了文三花被推到了電視臺的攝像機前成了救人的英雄,為了自己喜歡的電臺小姑娘不被批評,又言不由衷地卻也發自肺腑地說出了“爹媽給你一條命不容易,人自己活一場也不容易,隨麼吃苦受累都得堅持活下去。再說人活著也不是為自己,一大半都是為別人活。別個都不准你死,你又有麼事權利自己去死咧”的話語。

安慰別人的同時,何漢晴又悄悄的為自己的出走和探尋找到了新的出口,她把別人勸了回來,而自己尋死的意志也已消磨大半。

03 何漢晴被丈夫尋回:女性對命運的認同與妥協,來自於生活的牽掛和羈絆

何漢晴出門尋死不過一天,家裡就已經大亂:公公的哮喘病犯了,婆婆去買早點錢包卻被人偷了,丈夫切菜手指被切傷灌膿,小姑子的裙子被婆婆洗壞了,兒子也聞訊半夜從學校回來,一屋子雞飛狗跳,家裡人終於意識到了何漢晴的重要性。

寫實小說《出門尋死》:一名中年武漢嫂子的荒誕“尋死”鬧劇

她尋死的行動在巧合中被曝光,丈夫聞訊而來,以死相逼,戳她的軟肋。丈夫並沒有哄她,只說自己也活的不耐煩了,何漢晴一想到這個她供奉了半輩子的男人要跳江死掉,她怎麼捨得那些魚來吃他的肉,心便又軟了下來。

丈夫那隻發抖的、燙人的大手,讓她“心裡一下就舒服了”,她感嘆“人生不就是這樣啊。”順著這個下臺階,何漢晴回到家,突然看見了滿地的芝麻,她彎著腰撿起了一粒,與從前並無二樣。

女性面對命運,有許許多多的無奈,這種無奈是由於習慣的順從和忍受,是由於女性的弱者地位所致。無奈承受可能因為過於沉重而爆發反抗,這種反抗是因為積鬱太深,忍無可忍。反抗過後會發現仍然有掙不脫的牽掛和羈絆。

何漢晴“尋死”未能成功,這個故事的結局事實上是喜中帶悲的,因為自始至終,何漢晴面對的問題並沒有被解決,而是她自己又一次的選擇了妥協,選擇了與生活中的“無可奈何”共同生長。

對於這個結局,我突然想到維特斯坦根的一段話,也許能給這個結局解釋:“從另一個方面講,在一個沒有文化的時代,所有的力量都是零散的,而單個人的力量卻在與敵對勢力的摩擦傾軋中消耗殆盡;人的力量沒有表現在他所抵達的地方, 或許只是存在於克服衝突的摩擦所產生的熱量之中。”

04 《出門尋死》的現實意義:揭露普通女性生活的真實環境和精神困境,引發對女性命運與自我價值的思考

方方是寫實小說家,《出門尋死》卻是自我顛覆之作,它的命題叫做生存的意義。

寫實小說《出門尋死》:一名中年武漢嫂子的荒誕“尋死”鬧劇

作家方方

方方將一個“何漢晴”的尋死故事,延伸到了千千萬萬個“何漢晴”的身上,將個別性的問題上升到普遍性的問題——底層女性的生存困境和思想困境。這不得不惹人思考,到底是什麼讓她們變成這樣的呢?

結合小說所設定的時間線,以及個人的理解,我的思考如下:

第一,是“理想人格”的長期壓迫,造成了“何漢晴”的精神困境;隱忍、善良、無私等道德品質,而這些也都被認為是女性的理想人格。何漢晴按照理想人格的目標在家裡操持生活,她像一個陀螺一樣為家裡旋轉著,卻又處處遭到嫌棄,長期過著壓抑自我的生活,自己約束著自己過著苦行僧的生活,讓她的精神一直處於自我壓抑的狀態下;

第二,是缺乏對“自我價值”的正確認知,造成了她對生活的巨大失落感和迷茫,但真正束縛住“何漢晴”的正是她自己。

卡夫卡曾經說,一隻籠子在尋找一隻鳥,有罪的是我們所處的環境。是現實環境的潛移默化,社會普遍對家庭婦女缺乏關心,認為她們“就該那樣”——相夫教子,財迷油鹽,無需要存在感。但這僅僅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更可惜的是,何漢晴覺得自己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就是要承擔起這些撿不完的芝麻般的大大小小的責任。並錯誤地把這些作為自身存在的目的,作為自身價值的體現。

對於主人公何漢晴來說,現實環境套在她身上的枷鎖終歸會有被打破的一天,但她自己如果心甘情願被家長裡短、芝麻責任束縛而渾然不覺,那麼這枷鎖將永遠的套在她的身上,她將永遠沒有自我價值,更遑論去實現自我的價值。

結語:

《出門尋死》這篇小說發表至今已經有15年了,但它的內核到如今仍有極為強烈的現實意義。

它清晰向我們傳達了關於生存的意義:現代女性要想尋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只有擺脫傳統觀念、現實環境給她們心靈帶來的束縛;從而去在有限的生命過程中體現自己的生命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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