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詩的撞韻?什麼是詞的撞韻?撞韻是一種詩病嗎?

前言

前幾天回答了一個問題:格律詩用平水韻如何判別撞韻?

首先,我們要清楚什麼是撞韻?

一般認為:不用韻的那句尾字(比如七絕的第1、3句、七律1、3、5、7句),用了與韻腳同韻母的仄聲字。例如王安石的這首詩第三句最後一個字,岸。

京口瓜洲一水間 ,鐘山只隔數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 ,明月何時照我還?

不押韻的尾字叫做白腳,押韻的尾字叫做韻腳,白腳和韻腳如果同韻(也包括鄰韻),就是撞韻。

撞韻,有詩的撞韻,也有詞的撞韻。撞韻是詩詞創作中,關於聲律的一種詩病。這種詩病早在南北朝時期,沈約等人提出的四聲八病就有相關的論述了。

一、關於詞的撞韻

關於詞的撞韻,需要提一下晚清詩人陳匪石(1884年-1959年)。陳匪石名世宣,號倦鶴,是南京人。他早年就讀尊經書院,曾隨張次珊、朱祖謀(彊村)學詞。他在其著作《聲執》中提到過詞的“撞韻”:

凡詞中無韻之處,忽填同韻之字,則跡近多一節拍,謂之犯韻,亦曰撞韻。

1)撞韻不是叶韻

瞭解“撞韻”,必須要明白什麼是詞的叶韻,例如《西江月》:

鳳額繡簾高卷,獸鈈朱戶頻搖。◎●◎○⊙● ◎○⊙●○△兩竿紅日上花梢,春睡懨懨難覺。◎○⊙●●○△ ⊙●⊙○⊙▲叶韻好夢枉隨飛絮,閒愁濃勝香醪。◎●◎○⊙● ⊙○⊙●○△不成雨暮與雲朝,又是韶光過了◎○◎●●○△ ◎●⊙○◎▲叶韻

這首詞中,搖、梢、醪、朝,是押韻,△,表示平聲韻;覺jiao、了liao是叶韻,▲表示仄韻。這是根據詞譜的要求 , 不是撞韻是叶韻。

2)清人忌諱 宋人不忌諱

另外,他還提到清朝的詞人們比較忌諱詞的“撞韻”:

守律之聲家,懸為厲禁。 近日朱、況諸君尤斤斤焉。

朱、況二位,老街估計是朱祖謀和況周頤,二位分別著有《彊村詞》、《蕙風詞話》。他兩個人與、王鵬運、鄭文焯等被稱為“晚清四大詞家”之一。

常有人說,非唐詩宋詞不讀,其實清朝詩詞中心,大家甚多,不妨錄入朱祖謀的一首《鷓鴣天》欣賞一下:

野水斜橋又一時。愁心空訴故鷗知。悽迷南郭垂鞭過,清苦西峰側帽窺。

新雪涕,舊弦詩。愔愔門館蝶來稀。紅萸白菊渾無恙,只是風前有所思。

什麼是詩的撞韻?什麼是詞的撞韻?撞韻是一種詩病嗎?

3)句中韻與擠韻

好了,在回來聽陳匪石繼續說,他認為宋詞中反而沒有清朝詞人那麼計較,即使周邦彥和姜夔、吳文英也避免不了這種“撞韻”。

而宋詞於此,實不甚嚴。即清真、白石、夢窗亦或不 免。彼精通聲律,或自有說。吾人不知節拍,乃覺彷徨。例如清真拜星月慢之 “眷戀”,屯田戚氏之“孤館”,有他家不葉者,尚可謂其未避撞韻。而如清真 綺寮怨之“歌聲”,梅溪壽樓春之“未忘”,夢窗秋思之“路隔”,及草窗倚風 嬌近之“淺素”,是韻非韻...

陳匪石舉例了周邦彥《拜星月慢》 ,其中有“眷戀”一詞,與韻腳撞韻。

夜色催更,清塵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檻燈窗,識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相倚,暖日明霞光爛。水盼蘭情,總平生稀見。畫圖中、舊識春風面。

誰知道、自到瑤臺畔,【眷戀】雨潤雲溫,苦驚風吹散。念荒寒寄宿無人館,重門閉、敗壁秋蟲嘆。怎奈向、一縷相思,隔溪山不斷。

【眷戀】雨潤雲溫,苦驚風吹散。戀lian與散san撞韻。但是陳匪石說,不清楚這個詞牌在這裡是不是有個押韻的節拍。 也有可能這裡是:眷戀,雨潤雲溫,苦驚風吹散。那麼戀,就是一個韻腳而不是撞韻。

詞,有句中韻,如滿庭芳、瑣窗寒、憶舊遊等,例如秦觀的《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換頭處(下闋第一句):銷魂,魂是句中韻,是韻腳。

又如晏幾道的《滿庭芳·南苑吹花》

南苑吹花,西樓題葉,故園歡事重重。憑闌秋思,閒記舊相逢。幾處歌雲夢雨,可憐便、漢水西東。別來久,淺情未有,錦字系徵鴻。

年光還少味,開殘檻菊,落盡溪桐。漫留得,尊前淡月西風。此恨誰堪共說,清愁付、綠酒杯中。佳期在,歸時待把,香袖看啼紅。

換頭處:年光還少味。第二字”光“就不是句中韻了,也不押韻。對於”眷戀“,陳匪石說”吾人不知節拍 “既是此意。

如果眷戀不是節拍,那麼此處就是撞韻了,可以看出這"戀"在句中,也和韻腳平仄相同,可以詞的撞韻與詩的撞韻不同。 陳匪石定義詞的撞韻,一般被認為是詩的”擠韻“。


什麼是詩的撞韻?什麼是詞的撞韻?撞韻是一種詩病嗎?

陳匪石舉例的梅溪《壽樓春》中“未忘”,如果詞譜中不標著叶韻,押韻了就是撞韻。

《壽樓春 尋春服感念》(宋·史達祖)

裁春衫尋芳。記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幾度因風殘絮,照花斜陽。誰念我今無腸。自少年、消磨疏狂。但聽雨挑燈,敧床病酒,多夢睡時妝。 飛花去,良宵長。有絲闌舊曲,金譜新腔。最恨湘雲人散,楚蘭魂傷。身是客,愁為鄉。算玉簫、猶逢韋郎。近寒食人家,相思未【忘】蘋藻香。

又如:草窗《倚風 嬌近》之“淺素”。草窗即宋朝的周密,其《倚風嬌近 填霞翁譜賦大花》: 

雲葉千重,麝塵輕染金縷。弄嬌風軟、霞綃舞。花國選傾城,暖玉倚銀屏,綽約娉婷,淺【素】宮黃爭嫵。

生怕春知,金屋藏嬌深處。蜂蝶尋芳無據。醉眼迷花映紅霧。 修花譜。翠毫夜溼天香露。

這兩個例子,都是句中韻。這種“句中韻”在詩中叫做擠韻,其實在南北朝論詩的四聲八病中早就有論述。


什麼是詩的撞韻?什麼是詞的撞韻?撞韻是一種詩病嗎?

二、 撞韻的來源 南北朝永明體八病之說

從上面陳匪石關於詞的撞韻的分析,可以知道,撞韻不僅在詩句的最後一個字(白腳),句中韻也是撞韻。這種撞韻在齊梁永明體詩人的八病中早就提到過。

八病為:平頭、上尾、蜂腰、鶴膝、大韻、小韻、旁紐、正紐。

八病前四種有個共同的特點是:不可同聲,就是不可同為平上去入,區別是犯病的位置不同。後兩種,傍紐和正紐,和聲母相關,如:月、魚、元、阮。這裡就不細說了,有興趣的朋看一下文章後面的鏈接,關於四聲八病有專門的介紹。

第五、六種 :大、小韻,是不可同韻。即不可用同一個韻母,這是詩詞講究撞韻的根源。

在空海大師的《文鏡秘府論》中解釋道:

大韻詩者,五言詩 若以“新”為韻,上九字中,更不得安”人”、 “津”、 “鄰”、 “身”、 “陳”等字,既同其類,名犯大韻。

書中舉例說:紫翮拂花樹,黃鸝閒綠枝,“鸝”與“枝”同為支韻,如此即犯“大韻”。

“大韻”就是陳匪石的“句中韻”,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擠韻” 。不過這種犯大韻的詩非常多,而且唐朝人也並不特意規避“大韻”這種撞韻。《文鏡秘府論》中特意指出:

元氏曰:“此病不足累文,如能避者彌佳。若立字要切,於文調暢,不可移者,不須避之。”

元氏應該是初唐上官體詩人元兢,他說:大韻不算大毛病,注意規避最好,但是為此而影響文章的順暢和準確,就不必在規避。例如詩聖杜甫的七律《至日遣興奉寄北省舊閣老兩院故人》:

憶昨逍遙供奉班,去年今日侍龍顏。麒麟不動爐煙上,孔雀徐開扇影還。

玉幾由來天北極,朱衣只在殿中間。孤城此日堪腸斷,愁對寒雲雪滿山。

愁對【寒】雲雪滿【山】,寒、山犯大韻,即擠韻。

另外,故作疊韻的詩句不算大韻,例如:飄搖、窈窕、周流這種同韻母的詞語不是犯大韻。例如杜甫的五律《獨立》:

空外一鷙鳥,河間雙白鷗。飄颻搏擊便,容易往來遊。

草露亦多溼,蛛絲仍未收。天機近人事,獨立萬端憂。

飄颻piāo yáo,古人稱為疊韻詞,不是大韻。

大韻是前面的字不可與韻腳同韻;小韻是除了韻腳以外,句子中同韻的字要避免,同樣疊韻除外。

需要注意的是,今天的撞韻,白腳與韻腳平仄相反,古人的犯大韻,所舉例子都是平聲。但都是對於音律上的精益求精。

另外,七絕與七律真正盛行是從唐朝開始的。齊梁時期五言盛行,七言極少,因此八病都以五言詩舉例。

注:平水韻是根據唐韻、廣韻等改編而來,都是繼承隋朝切韻的理論,從隋朝以前的詩歌押韻可以看出,切韻一脈的韻書,與南北朝的音韻差距不大。與今天普通話隨有差距(例如沒有了入聲),但是我們今天讀詩,大多還是押韻的。

什麼是詩的撞韻?什麼是詞的撞韻?撞韻是一種詩病嗎?

三、詩的撞韻

上面所說詞的撞韻,來源於永明體八病的“大韻”,詩的撞韻也是如此,就是不該押韻的地方押了韻。

今天所說詩的撞韻,多是指近體詩單數句的白腳也押了韻,例如韓愈寫給張籍的七絕《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處,與酥、無、都叶韻,在填詞時可以用於西江月這種叶韻詞牌中。

又如王安石的《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岸,和間、還、山叶韻,因此也是撞韻。是否叶韻除了查韻表,還可以看古人填詞時的押韻,例如《西江月》(元·尹志平):

有欲難超老病,無情易變童顏。虛心實腹六神安,步步清涼彼【岸】。九載能除四相,十年決到三【山】。蓬壺閬苑恣遊閒。免卻人間流轉。

可以看出,山、岸是叶韻。

又如清朝王士禎的《西江月 ·懷黃山東園》:

夢想天都黃海,吾廬亦枕黃【山】。半天高柳水潺潺。門跨飛樑絕澗。

林下棋逢橘叟,磯頭釣共魚蠻。煙銷月出鶴飛【還】。人在畫溪東【岸】。

山、還,和岸叶韻。可見,王安石、韓愈的這兩首七絕,白腳岸、處,都是撞韻。

什麼是詩的撞韻?什麼是詞的撞韻?撞韻是一種詩病嗎?

結束語

撞韻也好、大韻也好、小韻也好,都不是非常嚴重的詩病,但是創作時還是儘量避免為佳。

填詞的時候,按照詞譜要求,需要叶韻的一定要叶韻,這不是撞韻。如果不要求叶韻,當然也以避免為好。

聞一多曾經提到過詩的三美,其中有一美是“音樂美”。一首優秀的詩詞,除了內容以外,音律之美也很重要,這是避免撞韻的真正原因。

齊梁詩人的八病之說有些繁瑣,但是有的內容影響很大,直接促進了格律詩的形成,並且影響到唐朝以來的科舉制度。八病中有的內容被奉為金科玉律,有的則被唐朝詩人忽視,例如大韻、小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