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豫訪談《豫見後來》的第四期,是87版《紅樓夢》晴雯的飾演者,安雯。
這部曾經家喻戶曉,萬人空巷的經典之作,成就了無數人。而劇中許多角色,似乎也與扮演他們的演員,有著千絲萬縷、欲說還休的隱喻。
除了芳魂已去的黛玉陳曉旭,安雯,是這些年來,最讓人唏噓感慨的一位。
出現在節目鏡頭裡的安雯,有些發福。依舊短髮,眉眼間,仍依稀可見俏晴雯的模樣。
她曾經就是那般爛漫明媚的女子啊。
當23年甜如蜜的生活戛然而止,愛人鋃鐺入獄,家產如數變賣,身負欠債千萬……那種絕望,會將一個女人置於何地?
而看了這期訪談後我才知道,安雯的經歷,遠不止這些。
01
安雯本名張靜林,出生於書香大家,從出生便受盡父母姐姐的寵愛。
張家世代都是讀書人,而她偏偏喜歡音樂。
十歲那年,中國戲曲學院在天津招生,她陪二姐去湊熱鬧。
一副天生美人胚,一張伶俐俊俏臉,讓副校長注意到了她。
安雯在他的親自點名下做幾個動作,被直接錄取,後來又成為京劇大師張君秋的關門弟子。
那時,年僅十歲的安雯,自身開賦極高,一切順風順水,誰也無從預知未來的命運。
87版《紅樓夢》開始全國選角後,安雯經老師推薦進入劇組。
最初,她被定為林黛玉人選。
當時,黛玉的侯選人還有陳曉旭和張蕾(最終演了秦可卿)。
最後,導演和電視臺、紅學家經過商定,最終確定給了陳曉旭。
心氣高的安雯一度失落。但在王扶林導演的勸說下,她接受了“晴雯”這個配角。
“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林妹妹”,安雯演的晴雯,幾乎是從原著裡走出來的。
她俏麗,潑辣,快人快語,敢愛敢恨。
“晴雯撕扇”、“晴雯補裘”,在整部《紅樓夢》裡都是重頭戲。
安雯憑藉極高的表演天賦、紮實京劇功底,每一場都順利完成,幾乎從不NG。
負責輔導年輕演員的老戲骨李頡老師(也是賈赦的扮演者)稱讚:“張靜林真是那種好演員。”
《紅樓夢》播出後,俏晴雯家喻戶曉。她正式改名安雯。
活在愛裡的女孩,總是充滿熱情和好奇。
1986年的青歌賽,安雯抱著玩玩的心態去參加,令評委、音樂人蘇越一見鍾情。
兩人很快開始熱戀,一起赴日留學,在日本登記結婚。
安雯和蘇越一起生活了23年,蘇越寵了她23年。
她不諳世事,無憂無慮,追隨著他,依戀著他。
而蘇越,也給予了她全部的寵溺。
安雯至今回憶起仍是甜蜜:
“他給我洗了23年內衣。”
“23年也沒讓我哭過3回。”
(多少丈夫們,讓妻子的淚早已流成了河)
其實不難理解,蘇越為什麼會對安雯一見傾心。
愛的本質是一種心理上的吸引,是潛意識裡的匹配。
他年長安雯12歲,苦出身的孩子,過過窮日子,靠著對音樂的熱愛和才華,創造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安雯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她花兒一般綻放他面前,那樣搖曳,那樣活潑,那樣靈氣逼人。
她身上,有蘇越一直渴望一直缺少的東西。
那種舒展,那種自由,那種沒有被生活磨礪過,那種沒有被苦難碾壓過的明豔。
他們男才女貌,登對無比。
他作為男人,被需要被依賴的部分,也從安雯那裡得到了最大化的滿足。
我想蘇越並不是刻意剪斷她的翅膀,不讓她跑,不讓她飛。
而是他愛一個人的方式就是這樣,而安雯需要的也是這樣,他們滿足了彼此。
02
很多人只知“俏晴雯”,並不知道安雯的音樂才華。
除了一首《月上西樓》,其實風靡全國的《黃土高坡》也是蘇越採納了安雯的改編之後才火起來的。
1989年蘇越的《血染的風采》《黃土高坡》被評為十大金曲,安雯還獲得最佳演唱獎。田震、杭天琪唱這道歌,那都是後來的事。
2010年3月,蘇越因詐騙被刑拘。安雯23年如糖如蜜的生活,正式終結。
他從未對她提過事業上的窘境和風險,她懵然不知,世界一夜塌陷。
蘇越一審被判無期徒刑,後又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熬了三年的安雯終於盼來了曙光。
我看過那個階段的安雯參加的一期電視節目。
她狀態不錯,在節目中為好友韓磊伴舞。
那時的她,是充滿希望的。
她不怕苦,不畏難,即使被說“情商只有6歲”,仍堅持自力更生,賺錢還債,不收網友的捐款。
十五年,雖然聽起來漫長,但至少,有盼頭了。
而安雯沒有等來那一天。
2018年8月,蘇越因膽囊癌離世。
生命最後的二十幾天,安雯陪他在醫院裡度過。
她問他:“你為什麼把自己身體弄成這樣?”
他沉默後,說:“不開心”。
她瞬間淚奔:拜託,請告訴我,誰開心啊?”
鏡頭前的安雯,講述這一段,淚水漣漣。
事實上,安雯和蘇越是在日本結婚,並未在中國民政部門登記,從法律上來說,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蘇越的債務,是可以與安雯無關的。
但她不會這麼做。
23年的愛,在她這裡不只是情,還有義。
她扛下所有債務,賣掉房子,復出演藝圈,接各種商演,9年裡為他還掉1100萬。
她說:
“我一直告訴我自己:好好活著,讓蘇越看到一個健康的、依然漂亮的我。
沒想到我做到了,他卻給我扔下這麼一個結局。
我真的恨我自己,為什麼要堅持9年,我要知道這種結局我根本就不堅持,我早就撞車死去了。
我們活著總要有責任的,我們總要為對方想的。
直到最後我才知道,他從來沒有為我想過。
最愛的是他,最恨的也是他。”
愛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若真深愛一個人,怎會不為Ta著想呢?
“為了你,我要保重我自己。”安雯做到了。
而窮苦出身的蘇越,看似強大,如兄如父,遮風擋雨,但他的人格是脆弱的。
疾病固然不可預測,但也有一個可能是,他或許並不願積極就醫。他無力面對未來。
在這一點上,安雯比他勇敢得多。
儘管在她的眼淚裡,能看到這份傷痛依然沒有過去,哀怨仍舊難以釋懷。
最讓我心痛的,是她講述還債最艱難階段時的一句:
“我最痛苦的就是搬家。破家值萬貫,也得搬吶。”
一個曾那般銜金含玉的女子。
一個曾那般鮮花著錦的女子。
若非經歷毀滅般的一切,怎能體會“破家值萬貫”這種煙火氣。
“麵包連個渣都沒有的時候,你怎麼去談愛情。
所以現在我知道,愛也好,快樂也好,都是有代價的。”
03
沒看這期訪談之前,我以為對安雯,最大的打擊就是蘇越離世。
事實遠非如此。
在蘇越去世前三天,安雯發現自己得了重病,面臨生死較量。
她始終不肯向外界透露,堅持不做手術。
她戒菸戒酒,每天徒步五公里。
在最難的日子裡,她甚至為自己寫下了遺囑和碑文:
愛了,不後悔。
忘記吧,不要記住我。
我的愛,不需要被別人銘記。
依稀間,是否又有些像《紅樓夢》中晴雯判詞,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多情公子空牽念。
魯豫說:安雯的經歷,就像上了一次生死速成班。前23年是個被人呵護的小女孩,最近幾年裡,蘇越的變故,生死的考驗,讓她快速地成長。
對蘇越在獄中的創作手稿,安雯說:
“我覺得有點遺憾。他沒有大徹大悟,我覺得人經歷這樣一場,應該有更厚重的感悟。這不是他的水平,我聽得出來。我覺得他的心沒有靜下來。
蘇越給我很大的一個警醒,我感悟了一點:誰也救不了你,誰也摧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救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把自己垮。”
我對安雯,從最初的感慨,變為了敬佩。
她有她的無助脆弱,也有她的義薄雲天。
她曾是一朵溫室的花,如今是一株強韌的草。
疾風知勁草。
能去恨,能去怨,也是一種力量。
這份力量,終會讓她超越怨念,超越傷痛,一如她超越“晴雯”的命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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