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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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文|江徐


人生就如蘇東坡形容的那樣,南來北往,雪泥鴻爪。來來往往間,我路過你,你路過我。緣深的,還會重逢,緣淺的,再見即是永別。

見與不見,深情之人將用一生,懷念曾經最美的風景。南宋詞人姜夔,就是這樣一個深情之人。

現代詞學家夏承燾這樣評價他:“姜夔用情之專之深,在兩宋文人中只有陸游可與之相比,這也使得姜夔的詞具有極為感人的品質。

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姜夔畫像

1.愛上一座城,是因為城裡住著眷戀的人

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是饒州鄱陽人。父親進士及第後擔任官職,他從小跟隨父親到任職所地湖北漢陽。

父親去世後,姜夔跟隨姐姐在漢川生活,直到成年。他有才學,可是考運很差,回老家參加科考,屢試屢敗。

從那之後,他四處漂泊,成為一名江湖詞人。

命運為每個人安排一條符合心性的道路,各種磨難都將化作經驗。出色的文人,總會走在路上,並且保持一顆敏感、自由的心。

流寓期間,姜夔憑藉詩詞、書法、音樂上的才華,結識了楊萬里、范成大等文壇大佬,也獲得辛棄疾、朱熹等名家的贊同。

漂泊歲月,有一段時期,姜夔在徽州合肥,遇到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那一年,他二十三歲,青年才俊,風流倜儻。她同樣是青春靚麗,風華正茂。

鶯歌燕舞,柳綠桃紅,花月正春風。大家都是心懷風月的俗人,混跡紅塵,酒盞交錯間,浮夢連連。

她獨自坐在窗下,低眉,順目,抱一把琵琶,時而輕攏,時而慢捻,時而挑撥……

定神傾聽的人,不禁聯想到白居易那首著名詩篇,有兩句,跟面前情景那麼相像:“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她彈奏得投入而用情,他聆聽得專注而用心。詩歌是愛情的食糧,音樂是知己的橋樑。

她擅長彈奏,他懂得音律,又會譜曲,對音樂深有造詣。意趣相投,讓這對紅男綠女產生情愫。

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我家曾住赤闌橋,鄰里相過不寂寥。”這是姜夔的獨白。他本無四海為家的人,遇上鐘意的她,便有了心安之所。

愛上一座城,是因為城裡生活著眷戀的人。姜夔本是一個江湖浪子,因為她住在赤闌橋畔,赤橋也就成為他心中的家。

他們一起遊蕩巢湖,攀爬姥山,一起討論樂曲,她淺唱,他吹簫,他譜的曲,她來彈奏。這樣的時光,實在是良辰美景,琴瑟和鳴。

可惜,美妙的相伴轉瞬即逝。姜夔為了生計,不得不離開合肥,輾轉去往別處。

他已有娶妻成家,或許還維持著相敬如賓的夫妻關係。可是,體驗過最好,心裡就多了一座跨不過的滄海、躍不過的巫山。

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2.想念一個人太深,夢裡就能相見

姜夔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行走在路上,章臺走馬,江河行舟。這種生活方式,往悲觀處想是艱辛困苦,往樂觀處想,卻是灑脫不羈。

公元1187年的元旦,姜夔從漢陽返回湖州,途徑金陵時,他做了一個夢。只有他自己清楚,漫長羈旅的孤寂,日夜獨行的悽清,只需一個小小的念頭,就會觸發一場盛大想念——當年的歡愉與纏綿——和那個住在赤闌橋畔的女子。

夢裡,赤闌橋畔的女子,依然身段輕柔如春燕,依然嗓音嬌軟似黃鶯。在夢裡,她好像嬌嗔他的薄情,喃喃訴說著自己的寂寞,還有對他的思念。

想念一個人太深,夢裡就能相見。

這分明是他想念太深,偏偏站在對方的角度,在夢境裡扮演自己的獨角戲。分別前,她為自己做針線活時的情形,分別後的書信,都激起他重重思念。

醒來後發現,這一切全屬黃粱一夢。他在悵然之餘回想,距兩人初遇已經過去十年。

浮雲一別,流水十年。夢裡佳人,竟然還是那麼楚楚動人,溫情款款。情有所動,姜夔提筆寫下一首《踏莎行》:

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

分明又向華胥見。

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線,

離魂暗逐郎行遠。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冷月千山,路途漫漫,他牽掛著她的魂魄,穿越夢境,自己歸去,無人作伴,該是怎樣的寂寞無依。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要怎樣痴情不移,才會將夢境與現實混淆?要怎樣的深情似海,才會為夢裡的分別產生憐香惜玉的心情?

又是十多年過去,姜夔客居湖州。春天,湖州的遊春之景勝於西湖。

有一天,他和內弟載酒乘船,欣賞春景。他看到從對面划過來一隻船,船上坐著的人,讓他覺得好生面熟——對,就是像她——家住赤闌橋邊的、也是進入他夢境的女子。

這怎麼可能呢?他在湖州,而她在合肥,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莫名的,內心還是有所期盼。

船隻靠近,終於看清,確實只是相似而已。船上的女子握著一把扇子,歡笑著撲打楊花,楊花在湖面、船邊飄來飄去。她的眼神看起來同樣美麗動人,一派天真。

不經意的偶遇,讓姜夔再無閒情遊春。他滿心悵然,想起四季更替,流年輪轉,想起“西出陽關,故人初別”的情景……

眼前春水如林、春光灩灩,還有船上“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的佳人,都抵不過心底那一瓢溺水。

有一種懷念,叫作無需想起,因為從未忘記。

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3.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當愛無法繼續擁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自己忘記。

如果眷戀一生的人無法重逢,夢裡相見,也是一種彌補。

關於合肥女子的夢,姜夔做了二十多年。

公元1197年,姜夔四十三歲。那日是元宵佳節,街市上,寶馬雕車,鳳簫聲動,結伴而行的蛾兒雪柳們笑意盈盈。燈火通亮,玉壺光轉,年輕男女賞花燈、猜燈謎,空氣裡盪漾著繾綣氣息。

這番盛景,鉤起姜夔心底情思,它從未隨時間消逝。思念太濃,想得專注,於是又在夢見。心思細膩的人,在醒來的第一時間,習慣追憶夢裡的點滴,然後記錄下來,似乎從中可以獲得內心的安慰。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

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裡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

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清代詞人朱彝尊在詞裡寫道:“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

姜夔寫下這首詞時,心中多少也有悔意吧,早知相思這樣苦,“當初不合種相思”。

既然夢中相見,又為何看不清你的臉?就連這樣的朦朧夢境,最終也被鳥啼打斷。

他想,春風還沒有吹綠河堤的青草,自己的兩鬢已在不知不覺間開始生出白髮。又是新年,又老一歲,歲歲年年,在週而復始的似曾相似中迎來,又遠去。

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相隔異地,並且已經過去二十年,他依然願意相信,當自己想念對方的時候,對方同樣懷想自己,只不過是“兩處沉吟各自知”。

若非痴情到天真,怎會如此一往情深?他眷戀著的、痴迷著的,彷彿不是一個具體的人,更像是他內心的那片深情。

年歲太長,心中已無悲傷,思念只是一種習慣,“人間久別不成悲哀”。

有一年冬天,姜夔在無錫友人家裡小住,恰逢院內梅花綻放。“見梅枝,忽相思。”他本來計劃再去往合肥,後來因為某些現實原因,未能成行。心心念唸的人,因之未能相見,思念更重,愁意更濃。

在此思緒下,他期然而然地進入以往那片夢境。之前每次做夢,他都與她攜手,相約窗下,這次卻找不到她的身影,唯剩他自己,在那孤單徘徊。這夢境,何嘗不是白天失落心情的映射?

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姜夔一生所寫詞作並不算多,只有八十多首。在這八十多首當中,四分之一的內容,是在表達對合肥女子的思念。

這份思念,從二十歲,一直蔓延持續到四十多歲,幽幽暗暗,像一條時隱時現的線,貫穿他最具生命力的二十年。

相思的果雖然很苦,如果時光倒流,他仍願種下相思的因,用整個餘生去痴痴等待、夢裡相見。

夢裡,淮南皓月,小窗梅枝。

醒來,春草萋萋,斜暉扁舟。

路途漫漫,有人可以讓自己惦念,是一種幸福。

江湖飄零客,想念一個人,是渴望心底的原鄉。

姜夔《踏莎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渴望心底的原鄉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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