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和李隆基共同開創開元盛世的宰相們之一:姚崇

古代王朝是家天下,皇帝就是一家之長,哪怕是個昏君、暴君,也沒有想把自己家折騰黃的,李隆基這麼有抱負的人,當然更想搞得好一點。不過這麼大的國家只靠皇帝一個人是玩不轉的,他還必須找個得力的幫手,也就是宰相。放眼天下,哪個人能幫助自己呢?

那些和李隆基共同開創開元盛世的宰相們之一:姚崇

李隆基

李隆基很快在腦海中想到了一個人——姚崇。

我們今天看電影電視覺得某人戲演得多、演得好的時候,往往會說這人是個老戲骨,如果用這個標準來看的話,姚崇毫無疑問要算是一個老相骨。他已經領了四個皇帝的工資了(含三次宰相工資),從業經驗那是相當豐富。職業道德也沒問題,武則天退位下臺的時候,別人都彈冠相慶,只有他一人躲在角落裡悄悄抹眼淚,很重感情。成績更是突出,李旦繼位之初,他和宋璟大力革除前朝弊政,令當時的朝政煥然一新,被人稱為幾有貞觀、永徽之風。後來為了保住李隆基的太子之位,又是他和宋璟向皇帝進言把太平公主外放出京,結果自己遭到了打擊報復。

從以上幾個方面來看,姚老相骨的綜合素質測評簡直堪稱完美,正是李隆基此刻最需要的人。

但這個完美的人真要當上宰相,卻還將面臨意想不到的阻力。

開元元年十月的某一天,李隆基正如平常那樣在辦公室批閱文件,突然一封署名御史大夫趙彥昭的奏章映入他的眼簾,打開一看,其中竟然是彈劾姚崇的內容,具體是什麼我們也不知道了,總之話說的不太好聽就是了。李隆基看到之後,立刻陷入了沉思。

他意識到,彈劾姚崇的幕後主使必定是那個人,於是把奏章放在一邊,不予理會。

然而沒過幾天他就遇上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鐵哥們姜皎來宮裡拜訪他了,哥倆兒好幾天沒見,彼此都想的不行,兩人熱情擁抱,熱火朝天,閒談了幾句之後,姜皎突然跟李隆基說。

“陛下,您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得力的人去當河東總管嗎?”

“是啊,怎麼了?”李隆基奇怪地看著他。

姜皎擺出了一副興奮的表情。

“我找到那個人了!”

“誰?”

“姚崇。”

說完之後,姜皎無比得意地看著皇帝,等待接受預料中的表揚,卻突然發現這位鐵哥們兒早已經變了臉色。

李隆基面露怒容,開口對姜皎厲聲斥責。

“你這傢伙,竟敢欺瞞君上?說!是不是張說叫你來的!?”

姜皎顫抖起來了,萬沒想到自己會被當場拆穿,回過神來的他這才發現,自己在這位英明天子面前就是一個透明人,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嚇得汗如雨下,撲通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頭謝罪,坦白了張說和自己串通阻撓姚崇拜相的圖謀。

李隆基證實了自己的判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呵斥他退下。

姚崇拜相的最大阻力,不是別人,正是張說。

那些和李隆基共同開創開元盛世的宰相們之一:姚崇

張說和姚崇的關係向來是不和的,具體什麼原因我還是不知道(沒辦法,不能瞎編呀),總之估計是有點瑜亮情節吧,兩人都那麼優秀,那麼拉風,當然免不了互相不服氣。不過不和歸不和,張說對姚崇的能力是非常清楚的,他知道這老頭政務水平一流,才幹超過自己,聽說皇帝對姚崇有意思,他十分驚慌,自己這首席宰相來的可不容易呀,要是讓那老傢伙來插一腳,早晚要取自己的位置而代之。於是張說心生一計,指使御史大夫趙彥昭去彈劾他,沒想到卻被皇帝無視。張說抓耳撓腮,又想出來一計,再鼓動皇帝的好哥們姜皎去使壞,明著看是想給姚崇推薦個好工作,事實上是把他排擠到河東,讓他不能入朝拜相。

明察秋毫的李隆基對這一點是門兒清,沒有人能瞞得了他,於是當場拆穿他們。

無論有什麼人阻撓,無論遇上多麼大的阻力,李隆基對姚崇的鐘情都是不可改變的。他認準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更別說小小的張說了。不過他並不想直接下達任命。

李隆基做事向來幹練嚴密,滴水不漏,在正式任命之前,他還要對這個人做一番考察。這正是他身上難能可貴的地方。

十月十四日,李隆基帶著隨從離開長安,到臨近的渭川打獵。這地方屬於同州的轄區,而姚崇此時正擔任同州刺史。

姚崇奉命來到了李隆基的馬前。自打他被貶出京,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年,那場與太平公主的艱苦鬥爭已經結束了,至今想來卻還像在眼前一樣。君臣久別重逢,彼此都十分感慨。

李隆基笑眯眯地問道:

“你也會打獵嗎?”

“不瞞陛下,我年輕時候不怎麼讀書,倒是以呼鷹逐獸為樂。現在雖然老了,打獵應該還不在話下。”

李隆基這話原本只是客套一下,沒指望這老頭真的能打,卻沒想到他聽起來還是個行家裡手,頓時喜出望外,產生了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立刻邀請他加入自己的打獵隊伍。

姚崇拜謝過後,抄起弓箭,跨鞍上馬,隨李隆基飛奔到了獵場,動作十分乾淨利落。

他的水平果然不是蓋的,雖然已經六十多歲,在獵場上還是馳騁如風,揮灑自如,要快即快,要慢即慢。左右開弓、箭無虛發,不一會就在馬前掛滿了射中的獵物。

本就仰慕他的李隆基當然更加高興。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姚老爺子身體倍兒棒,策馬如飛,這說明他的精力是足夠的,真要回去當了宰相,至少不會三天兩頭請病假。

官員當到一定級別,拼得就是身體啊。

打獵結束之後,君臣兩人還是意猶未盡,又在一起繼續聊著國家大事,姚崇老爺子精神飽滿,仍然不知疲倦地侃侃而談。李隆基聽得入神,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你應當做我的宰相啊!”

有了皇帝這樣的表態,姚崇入朝拜相就算板上釘釘了。我相信他也一定很願意擔起這個使命,一展自己的遠大抱負。但他卻只是若無其事的答應了一聲,臉上完全沒有露出欣喜的表情,更沒有按照慣例拜謝皇恩。

李隆基奇怪了,忍不住問道。

“難道你不願意當宰相?”

姚崇笑而不答。

李隆基再問,姚崇這才從容說道,自己並不是不願意當宰相,而是心中還有一些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來聽聽吧。”

“我還有十條意見需要陛下考慮。如果陛下能做到,我就可以當宰相。如果做不到,我這個宰相就不能當。”

叫你當宰相你還賣起關子來了?李隆基更加好奇了,但還是答應了他。

在李隆基疑惑的目光下,姚崇捋著鬍鬚,娓娓道出了自己的十條意見,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十事要說”。

意見的內容比較長,我們就不列全文了,概括來說就是:為政先仁恕,不幸邊功,宦官不預朝政,租賦外杜絕其他貢獻,皇親國戚不任臺省官員,對大臣接之以禮,群臣皆得諫諍,絕道佛營造等等。

“十事要說”是一個包羅萬象的意見,充分考慮到了政治、軍事、經濟、制度等各個方面,這甚至都不能用意見這樣不起眼的小詞兒來稱呼,而要算一個一攬子的施政綱要,屬於國家大政方針級別的那種。

由此也可以看到,姚崇對當宰相這件事肯定不是沒有準備的,而是已經“蓄謀已久”了。三朝元老,果然是“老奸巨猾”呀。

對這樣全面翔實又具有可行性,同時還大大利國利民的綱領,李隆基聽後樂得都合不攏嘴了,又怎麼會拒絕?他當場就無條件答應了姚崇的全部條件。

然後,兩個人高高興興地,一同返回了長安。

那些和李隆基共同開創開元盛世的宰相們之一:姚崇

歷經重重阻礙,姚崇終於回到長安,辦理了入職手續,成為了宰相中的一員——同中書門下三品、兵部尚書。得到皇帝如此厚愛,他感恩戴德,發揮餘熱,很快投入到了緊張繁忙的工作當中。

姚崇的才能是非常全面的,雖然他的專業是文官,沒有領兵打過仗,但年輕時也曾作為參軍出征過契丹,所以執掌兵部不能說是外行領導內行,而是專家指導菜鳥。

到任不久,他就仔細研究了邊防形勢,對兵馬布防,糧草儲械情況瞭如指掌,甚至具體到某些哨所的位置都爛熟於心。每次上朝,他都是對答如流,只要他一發言,別人就基本只有當聽眾的份兒了。這也不是大家就願意保持沉默,實在是姚崇說的太全面、太高明,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他們根本就插不上嘴。

你知道的人家知道,你不知道的人家也知道,那你還說個屁啊,老老實實拿著筆記本學習就完了。

李隆基對他也是相當滿意。君臣兩個志同道合、“琴瑟相和”,配合得非常好。

但是很快,中間就出了一段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那一天,姚崇入朝奏事,請求按程序選拔一批郎吏(中下級官員),他用沉穩清晰的語調彙報了這項工作,希望能得到皇帝的明確答覆。

然而讓他奇怪的一幕出現了,皇帝竟然一反之前禮遇大臣的態度,根本就沒搭理他。從他彙報開始,直到彙報結束,李隆基都只是把雙手叉在胸前,目不轉睛地盯著房梁,一個字都沒有說。

姚崇怕李隆基沒聽清楚,又趕緊重複了一遍。

李隆基仍然一言不發。

出現了這樣意想不到的場面,姚崇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不知道哪裡說錯了,嚇得心裡直發毛,只好找了個藉口,趕緊告退。

這一切都被一旁侍立的高力士看在眼裡。等姚崇退下之後,他十分不解地詢問自己的主人:

“宰相過來奏事,陛下如果有意見,何不當面講出來呢?這樣一言不發,未免有點不太禮貌吧?”

李隆基不屑地瞥了高力士一眼:

“你懂什麼?我讓姚崇當宰相,是要他來和我討論軍國大事的。任用郎吏這樣的小事,也用得著和我商量嗎?”

只抓大事,不問小節。李隆基這話真是說得酷極了、帥極了、大氣磅礴極了。他不愧是一個雄才大略之主,一個天生的皇帝。

而高力士也確實是個厚道人,宰相和皇帝鬧了誤會,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煽風點火、瞧熱鬧不嫌事兒大,而是惦記著幫忙化解,後來一次去政事堂傳旨,就藉著機會把皇帝的話轉述給了姚崇。

老姚同志啊,以後有些小事兒自己看著辦就行了,陛下信得過你。

姚崇聽罷,這才如釋重負,轉憂為喜,從此樂呵呵地繼續投入到了唐朝發展的國家大計之中。

不久之後,中央官職批量改了名字,中書省改為了紫微省,首席宰相中書令也改為了紫微令,而擔任這一職務的人,正是姚崇。

這一天終於來了,張說的首席宰相位置被取代了。

那些和李隆基共同開創開元盛世的宰相們之一:姚崇

姚崇

這個永昌元年制科的狀元,連二張都沒有把他嚇倒的大才子第一次感到了驚慌。為了阻止姚崇入朝取代自己,他絞盡腦汁、機關算盡,做出了種種努力,卻終究還是沒有阻擋。他實在不確定這個人會用什麼方式對待自己。

當然姚崇這人的品德操守是有底線的,總不至於下個黑手,整得你家破人亡,但無論如何,得罪這麼一個能人都是不會好過的。

苦思冥想之後,在一個下班後的傍晚,張說悄悄來到了岐王李隆範的府上。此人是李隆基的四弟,也是跟皇帝關係最鐵的弟弟。他十分愛好文學藝術,跟許多文藝界的名流大腕都有來往,杜甫有一首詩叫做《江南逢李龜年》,其中“岐王宅裡尋常見”裡的岐王指的就是他。

張說身為當時的大才子、一代文宗,跟李隆範有很多共同的愛好,關係還算不錯。皇帝不待見自己,偏愛姚崇,那就來走走岐王的門路吧,有他罩著,想來姚崇也不敢對自己怎麼樣。然而張說這人也實在是神經大條不細心,去就去吧,還偏要坐公車(密乘車入王家)。

這一去,就被人發現了。

某天早上,姚崇一如往常來到皇帝的便殿裡奏事。結束之後,他一瘸一拐地落在了群臣後邊。

李隆基見狀,趕忙喊住了他,十分關切地問道:

“你的腳是怎麼回事?病了嗎?”

姚崇停下腳步,擺出一副憂愁的面孔,突然嘆了口氣。

“陛下,我並非是腳有病,而是心有病啊。”(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

聽出姚崇話裡有話,李隆基趕緊把左右屏退,非常嚴肅地問道。

“你有什麼心病?”

姚崇這才緩緩答道:

“岐王是陛下心愛的弟弟,張說是當朝的宰相。但是我不久前卻發現,張說曾秘密地乘車去岐王家裡,我擔心岐王被張說所誤,所以心中很是擔憂。”

聽到姚崇這些話,李隆基的臉當時就沉下來了。

張說到岐王的家裡到底做了什麼?應該也沒什麼大事,無非就是求保護、求關照之類的,反正總不至於謀朝篡位,搞顛覆活動。但是宰相結交親王,本身就是一件犯忌諱的事情,定性一個拉幫結派是跑不了的。李隆基或許對自己的弟弟和張說還比較放心,但這個口子是不可以開的,聽姚崇這麼一說,也感到不得不防,不然等真出了事情就晚了。

於是第二天,張說收到了自己的任職通知——相州刺史。

去往相州的路上,張說簡直恨死了這個蔫兒壞的老頭兒了。自己不過是去岐王家聯絡下感情,怎麼就落了這麼個下場。

但事實上,張說並沒必要生氣沮喪。因為相州只是他人生路上一個小小的驛站,他在這裡並不會停留太久,在不久的將來,他還能夠再次入朝拜相,一展平生所學,而到那時候,他將會成為一個僅次於姚崇、宋璟,在盛唐舞臺上熠熠生輝的人物。

姚崇終於可以放手開展工作了,雖然他不像那些奸臣一樣把整人害人當愛好,不搞斬盡殺絕,但權謀水平也是一流,只要你敢惹他,就足以打得你毫無還手之力。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首席宰相位子都是他應得的,因為在當時的朝廷裡,他的才幹真的無人能出其右。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李隆基開始了自己獨特的施政方式,他打破了集體宰相制的慣例,一段時間內通常只任用兩個宰相,而且一個為主,一個為輔。這樣的好處是宰相的權力變大了,行政效率提高了,對於收拾混亂局面很有幫助。尤其像姚崇這樣有才幹的人,更可以放開手腳工作。姚崇的副手叫做盧懷慎,出自河北名門范陽盧氏,本人為官清廉、性格寬厚低調,不貪功勞,不出風頭,他知道自己能力不如姚崇,所以遇到大事都讓姚崇做主,堪稱他的最佳拍檔。

十事要說,即將付諸實踐。按照十事要說的大政綱要規劃,姚崇做的第一件事是淘汰僧尼。

要說佛教這玩意兒吧,古代很多時候還是提倡的,畢竟就像咱歷史課本上說的那樣,宗教具有麻醉勞動人民反抗精神的作用,蓋個寺廟讓老百姓去燒香拜佛,總好過他們去官府鬧事兒上訪。

但是中宗以來,這佛寺卻蓋的有點多了,浪費大量錢財不說,還吸引了很多青壯年人口加入。這是因為那時當和尚是不用交稅的,官府審查也不太嚴格,很多人找理髮師傅剃個光頭,就可以堂而皇之假冒和尚。

有過基層經驗的姚崇對這種事兒十分了解,奏請皇帝批准之後,在全國範圍內開展了清查運動,最後勒令還俗的假和尚、假尼姑,多達一萬兩千多人。

有地的回家種地,沒地的出去打工,留個光頭就想要免稅資格,門兒都沒有。

那些和李隆基共同開創開元盛世的宰相們之一:姚崇

姚崇做的第二件事是抑制貴戚。相對來說,這件事是他大政綱要裡頭最難辦的,畢竟皇親國戚不是和尚尼姑,人家本身是掌握國家權力的,跟皇帝沾親帶故,一有什麼事兒就可以直接去告御狀,哪怕你是宰相高官,都不敢輕易得罪。

但令姚崇沒想到的是,他還沒動手,有人就撞到槍口上來了。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撞上來的,還是兩個天底下地位最尊貴的人。

某天朝會之上,姚崇在奏事的時候,突然被皇帝喊過去,表情神秘地遞過來兩封奏章。姚崇當時也沒多想,往袖子裡一揣就告退了。回去打開一看,方才明白了其中的奧妙。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其中牽涉到一個重量級人物——王仙童。此人是薛王李隆業(老五)的舅舅,向來做事暴虐,橫行鄉里,聲名狼藉,因此被御史臺彈劾。如果僅僅是御史臺彈劾倒還好辦,問題的關鍵在於,李隆業上書為他求情了。

這樣看來,李隆基也是個甩鍋高手,自己不願意當壞人,要在弟弟面前維護一個好哥哥形象,就把黑鍋送給了宰相。

對此時的姚崇來說,不處理王仙童,薛王會感激你,皇帝估計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要是處理了,就會得罪薛王,皇帝也未必會給你圓場。

讓人佩服的是,姚崇經受住了考驗,和盧懷慎一起查驗之後,給出了處理意見:

“王仙童罪狀明白清楚,御史臺彈劾屬實,必須依法治罪。”

有了宰相兜底,李隆基對弟弟也算有個交待了,於是迅速批示:批准。

李隆業身為李隆基的親弟弟,處罰他的親戚且駁回他的請求是很有示範效應的,從此之後,皇親貴戚沒人再敢犯法(由是貴戚束手)。

不久之後,李成義(老二)也在姚崇這裡碰了一鼻子灰。還是在一次朝會之後,他拉著盧懷慎去找了皇帝,要求不要給申王府的錄事升官。

姚崇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不久前李隆基剛做了一件糊塗事,他擅自答應了申王一個請求——把他的王府錄事升為參軍。

申王也就是李成義,李旦的二兒子,皇帝的二哥,地位那是相當之高。他有一個手下叫閆楚,估計平時也很討自己喜歡,於是就跟皇帝請求有空給他升官兒。說句不客氣的話,李隆基這個皇位在某種程度上都是李成義和老大李成器讓出來的,要不然哪輪得到他這個老三呀。而且李成義為人也非常好,活了三十多年從來沒有跟三弟要過什麼,這樣的事情還是頭一次。最最無關緊要的是,從錄事(從九品)升到參軍(從七品),也就是鄉長升到縣長,芝麻綠豆大的官兒,真的是個小意思。

對這樣微不足道的請求,李隆基也沒法不答應,當場打了包票,說一定會給辦妥。

但姚崇仍然拉著盧懷慎找皇帝說理去了。

陛下當初可說了啊,選拔官員,必須通過吏部才可以生效。既然您答應過我,那今天就最好別開這個口子。

李隆基聽後,內心不免感到有些遺憾,但轉念一想,還是心平氣和地表示了認可。

這件事的示範效應就更大了,因為大家都看見了,連李成義這樣地位尊貴的人都要不來一個王府參軍這樣的小官,那麼反觀自己,就更沒必要去自討沒趣了。從此以後,朝廷之間的請託之風幾乎杜絕。

李隆範、李隆業、李成義...李隆基的四個兄弟,就剩一個與世無爭的李成器沒有在姚崇這裡吃過癟了,宰相當到這個份兒上,堪稱藝高人膽大。不懼權貴的姚崇,真的很了不起。

轉天的早朝之後,李隆基單獨召見了姚崇。

幾番例行公事的交談之後,他突然轉移話題,關心起了姚崇的家庭問題,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話。

“聽說你有幾個兒子,他們品行如何?現任何職啊?”

細細品味起來,這句明知故問的話中其實暗藏殺機。按李隆基的猜測,東都選官剛剛結束,姚崇應該還不知道那裡發生的事情。再者他做到這麼高的位置也不容易,即使知道兒子們品行不端,在皇帝面前也會竭力給他們遮掩。

可是假如他真這樣回答的話,他的人品和政治操守就非常值得懷疑了,那麼這樣,他是否可以繼續擔任首席宰相也將會成為一個有待商榷的問題。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可謂關乎著姚崇的政治生命。

然而姚崇的心機之深卻遠遠超過了李隆基的想象。此前都是李隆基先行揣摩到別人的心思,現在他的心思卻一下被姚崇猜到了。

姚崇稍加思索,應聲答道:

“我有三個兒子,其中有兩個都在東都任職。他們倆的品行都不太好,行為也有不檢點的地方。”

品行不太好?他居然會這樣回答?李隆基雙手撐住桌案,目不轉睛盯住了姚崇。

在皇帝肅殺眼神的逼視下,姚崇繼續從容說道:

“最近這段時間,魏知古在東都主持選官,據我猜測,他倆想必有事請託過他,只不過對這件事,我還沒有來得及詢問。”

這番回答更是大大出乎李隆基的預料,他驚奇地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姚崇看了皇帝一眼,突然笑了起來。

“魏知古擔任小吏的時候,我曾經提拔過他。我兩個兒子不懂事,一定以為他會報答我,所以才敢去冒犯他。如今陛下突然問起我兩個兒子的事,所以我就猜測,想必是魏知古那裡遇到了什麼事情。”

聽完這一番話,李隆基對姚崇和魏知古的態度來了一個大轉彎。他覺得姚崇這個人胸懷坦蕩、正直無私,而魏知古反倒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了。於是當場表態,要罷免魏知古的官位。

姚崇堅決請求,千萬不要罷免魏知古,我兒子確實有不對的地方,這事兒不能怪人家打報告。如果陛下罷免了他,天下人一定會認為陛下偏袒我,傳出去太不好聽。

李隆基沉吟良久之後,答應了姚崇。但是魏知古忘恩負義的形象已經在他腦海中牢牢定格,再也無法扭轉了。不久之後,還是把魏知古改為了六部裡排名最末尾的工部尚書(吏戶禮兵刑工)。

我想,魏知古悻悻前去上任的時候,一定會感到心有不甘,又莫名其妙吧。

開元時代混官場,沒事千萬不要惹姚崇。

那些和李隆基共同開創開元盛世的宰相們之一:姚崇

姚崇

後來在經過那場阻力重重的人蝗大戰中,姚崇終於取得了徹底的勝利。這是他政治生涯中最精彩的一筆。自此以後,唐朝又發生過好幾次蝗災,但是因為有了姚崇的滅蝗經驗,以及建立起的一整套考核標準,竟也沒有引起嚴重饑荒。

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姚崇的滅蝗工作,當得起這一評價。

經過滅蝗工作,姚崇的聲望達到了頂峰,被人們視若神明。不巧的是,工作結束不久,他的身體就垮了,竟然得了瘧疾,一病不起。李隆基也被嚇到了。因為就在幾天以前,姚崇的老搭檔盧懷慎已經去世了,要是姚崇再有個三長兩短,一下走掉兩個宰相,這朝堂不就空了嗎?誰來幫我幹活兒?

情急之下,李隆基做了兩手準備。一面緊急把尚書左丞源乾曜調任宰相,讓他分擔姚崇的工作。一面對姚崇的身體健康高度重視,安排太醫治療,每天派使者探望。

源乾曜這個人我們之前提過,李隆基挑他當宰相主要是因為他長得像竇懷貞。這就意味著,他的水平還不足以與那些一流宰相相提並論。

事實如此,李隆基也確實不怎麼信得過他。每當他入朝奏事,回答稱旨的時候,李隆基就總是點著頭說道:嗯,不錯啊,這一定是姚崇的主意吧!

可每當他回答不稱旨的時候,李隆基卻也總是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搖著頭責怪說:唉呀,你呀,怎麼就不知道跟姚崇商量一下呢?

李隆基對姚崇的偏愛就是到了這種程度。到後來源乾曜也被搞得很被動,功勞全歸別人,過錯全落自己頭上,夾在中間著實鬱悶,於是向皇帝建議,乾脆讓姚崇搬到四方館來住吧,這樣自己就不用給他當擋箭牌了。

李隆基同意了。

當時姚崇住在什麼地方呢?在長安城裡的一處寺院,叫做罔極寺。這地方是他租的。有人可能覺得奇怪,姚崇這堂堂首席宰相怎麼也要租房子住呢,而且還租在一個寺院裡,這也太寒磣了吧?

其實也不奇怪,因為在唐代的長安,首都房價也是非常昂貴的,即使地位如姚崇尊貴,僅靠俸祿也很難買得起像樣的宅子。他不貪汙,不受賄,不搞權錢交易,可不就只能租房子嘛?這並不是為了做秀,實在是因為囊中羞澀。

當然即使住房條件不好,姚崇也是不願意佔國家便宜的,對源乾曜改善居住條件的建議,他堅決推辭。說四方館是接待四方來使的地方,館內藏有大量文書檔案,讓我一個病人住這裡不合適。

然而皇帝卻堅決要求他搬過來。四方館的設立本來就是為國家服務的,我讓你搬過來,也是為了國家考慮。要不是禮法不允許,我都恨不得你住到宮裡來呢,你就不要再推辭啦!

就這樣,姚崇抱著病體,拖家帶口來到了四方館,繼續在病榻上為朝廷服務。

李隆基對姚崇是如此倚重,看起來是一刻都離不開他了。但是,每到這時候就會出現一個“但是”了。事實上,李隆基和姚崇的蜜月期快要結束了。據心理學家說,男女之間的熱戀期也就三個多月,姚崇都已經給李隆基幹了四年宰相了,這時候結束也不算早了。

在姚崇化解魏知古給自己打報告的時候,我們曾介紹過,他有兩個品行不好的兒子,仗著老爹的權力,給人請託走後門,影響十分不好,姚崇也因此被皇帝提猜疑過一次。按說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也該加強一下對兒子的管教吧,可是此後,這倆兒子仍然我行我素,廣交賓客,大收賄賂,影響十分不好。

對這一點,很多大臣的評價都不高,李隆基當然也很有意見。提醒過一次還這樣,他只能認為是姚崇不願意管,不想管。

養不教,父之過,兒子為非作歹,你個當父親的怎會沒責任?

當然了,兒子是兒子,父親是父親,說白了這也只是一個次要因素,真正導致他下臺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紫微省(中書省)有個小官叫趙誨,當時的職務是主書,相當於為宰相管理公文的秘書,平日深受姚崇信任。後來,趙誨不幸犯了一個錯誤,情節非常惡劣——他收了胡人的賄賂,給人家辦事。

丟人都丟到國際友人那裡去了,嚴重影響朝廷和工作人員形象,當然得嚴肅處理。而按律大唐律法,犯了這種事也有明確規定——死刑。李隆基對此也是十分憤怒,乾脆親自當起了法官,嚴肅審理之後,給他定了死罪。

事情就是在這裡起了變化。估計姚崇對這個秘書還比較喜歡,同時也認為自己在皇帝心中佔有比較重要的分量,得知以後,他到皇帝面前為趙誨求情,說年輕人一時糊塗,不懂事,請陛下再給他一次機會吧等等。正好這時,朝廷要按慣例赦免在押的罪犯。當著姚崇的面,李隆基倒也沒說什麼,大筆一揮就把這些人全部免除了死罪。

然而當姚崇看到下達的赦免罪犯詔令之後,心臟卻猛然顫抖起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在極度的震驚和後怕之下,他提筆寫下了一封奏表,向皇帝請求辭職。互相推辭幾番過後,李隆基竟也批准了他的請求,免去首席宰相職務,改為開府儀同三司。

一切的一切就壞在那封詔令裡。本來就是赦免死刑犯,那赦免就完了嘛。可誰知李隆基卻別出心裁,竟然特意用硃砂筆在詔令上勾出了趙誨的名字,並在旁邊寫下了如下批示:

杖刑一百,流放嶺南。

姚崇就是看到這些才害怕的,打狗也得看主人,打秘書也得看領導啊,為什麼別人赦免就赦免,偏偏趙誨赦免之後還挨一頓修理?這擺明了就是對自己不滿。

姚崇這才發現,自己的話說多了,事情做的越界了,這件事他本來就不該多嘴,不該插手。同時他也感到,自己在皇帝心目中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重要,人家也不需要跟你講什麼情面、情分。相反,他可能早就對自己不耐煩了。

姚崇是一個識趣兒的人,雖然身居高位,卻不貪戀權位,在政治進退問題上沒有再犯錯誤,所以他能夠急流勇退,保住了晚節。而在他辭職以後,因為角色的轉變,皇帝對他的態度反而變好了。特許他五日一上朝,遇到軍國大事也專門徵求他的意見。後來還打算封他為太子少保,只是趕上他生病才沒有接受。

李隆基這樣明察秋毫的人,是絕不允許任何人挑戰自己權威的。因為任用宰相的方式跟以前不同,一段時間內只任用兩三個,他也因此確立了一個原則——專而不久。

一段時間內,我會給你絕對的權力,讓你放手工作,但是對不起,你是不能幹太久的。哪怕是姚崇,哪怕你做出再大的成績都不行。因為首席宰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手中的權力太大了。要是幹上個十年八年,沒準兒自己就被架空了。這正是這位英明天子絕對不能容忍的。

姚崇明明知道趙秘書犯了死罪,卻仍然敢在自己面前為他求情,這已經表明他露出了專權的跡象,對這種苗頭,必須要狠踩剎車,果斷拋棄,絕不吝惜。

德才兼備、能力出眾的姚崇就這樣退下來了,但我們沒必要為他感到遺憾。因為接替他職務的是另一個同樣德才兼備、能力出眾,而且在歷史上始終與他並駕齊驅的人——宋璟。

這樣看來,姚崇退居二線也不是件壞事,至少可以讓大家都有個露臉的機會,開元盛世這麼大的功勞,總不能讓你一個人獨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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