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不是誰取代誰,而是人機共存、各走各的道”

“將來不是誰取代誰,而是人機共存、各走各的道”

《全球產業展望》預計,到2025年,全球的個人智能終端超過400億個,即平均每個人能擁有五個以上的智能終端。圖為法國里昂創新機器人展中的機器人。 (視覺中國/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11月14日《南方週末》)

“機器比較善於尋找答案,但它不太善於提出問題,提出問題是人類智能一個很重要的表現形式。”

最初楊瀾提出拍攝人工智能專題時,團隊人員感到訝異,身邊的人也大都持懷疑態度——“這是什麼東西?做它幹嗎?你應該去研發一檔新的選秀或真人秀”。只有科學家們說,“太好了,你們真應該做這個”。

當時人工智能對大多數人來說仍是一個陌生的詞彙,直到2016年,韓國棋手李世石敗給人工智能Alphago,人工智能才逐漸為大眾熟知。

《探尋人工智能》第一季播出時適逢中國棋手柯潔即將對戰Alphago,楊瀾接受南方週末記者採訪時預測,柯潔未必沒有勝算:“人類有出奇制勝和不按常理出牌的能力,哪怕贏一局,我覺得也是贏。”

最終,柯潔一局也沒有贏。他後來形容“實在是太絕望了”。自從Alphago領先,柯潔就徹夜未眠,“我一直在想我如何才能贏了它,它會不會有什麼漏洞,哪怕是撿一盤也好啊!”直到Alphago在最後一局下出關鍵一步,柯潔渾身顫抖,知道自己已經失敗,衝出對局室,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哭起來。

其實在1998年,楊瀾已“預測”過類似的交鋒。Alphago的前身“深藍”戰勝了國際象棋冠軍卡斯帕羅夫後,楊瀾採訪圍棋國手常昊。她預言,機器可以在象棋裡打敗人類,但在圍棋中做不到——圍棋的變化達到10的172次方,甚至多於所知宇宙中的原子數量。

“在這兩次博弈類的人機對抗中,我都預測得過於樂觀,或者說過於偏向於人類,這說明了‘深度學習’的發展速度之快。”楊瀾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但是另一方面,我也堅信人類更為複雜的智能活動,還是具有不可取代的優勢。”

第一季剛播完,人工智能的應用就鋪天蓋地地來了。製片人黃桂香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們原本把這檔紀錄片看作科普性質,“覺得這個東西怎麼也得五年、十年才能夠到我們身邊,但它來得太快了,太迅猛,對以後的社會生活是一個巨大的衝擊。”

楊瀾和團隊立刻開始了新一輪探訪,著力於人工智能在醫療、教育、出行等領域的具體應用。製作過程有時很難跟上技術的更新速度,常常是一個新消息出現,上次討論的案例就已經過時了。比如,近期“換臉AI”軟件剛剛引發爭議,就被迅速加入了片中。

“将来不是谁取代谁,而是人机共存、各走各的道”

2017年5月,中國圍棋手柯潔對戰Alphago,以0-3落敗。 (視覺中國/圖)

“為什麼人們會對超級智能產生恐懼?”

麻省理工學院有世界上最早的人工智能實驗室,楊瀾在那裡採訪科學家帕特里克·溫斯頓,看見他辦公室牆上掛著米開朗基羅壁畫《創世紀》的複製品。溫斯頓告訴她,實驗室創建之初,教授和學生們守著一臺慢吞吞的計算機,吃睡在實驗室,每天到凌晨,“就像米開朗基羅所描繪的《創世紀》,每個人都感覺正處於一個偉大時代的發端”。

在這幅畫中,上帝用手指伸向亞當,正在將智慧和意識傳遞給人類。楊瀾聯想到,如果亞當的子孫有一天模仿造物主,把智慧注入機器,會發生什麼?溫斯頓寬慰她:“放心吧,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幾年前剛開始探訪時,“奇點論”和“通用人工智能”等話題相當流行,熱衷於討論人類是否會成為機器的奴隸、臨界點何時到來,楊瀾把這些稱為“終極思考”——“為什麼人們會對超級智能產生恐懼?因為這關乎人的本質”。

隨著人工智能應用的開發,對終極思考的爭論明顯變少了。對於無所不能的超級智能,斯坦福大學專家傑瑞·卡普蘭駁斥,“這就像爬上一棵樹,然後宣告你向登月邁進了一步一樣荒謬。”

導演們原本想討論人工智能是否能夠實現永生這樣的話題,但楊瀾希望科學幻想能夠對接實際問題。第二季從雄安新區說起,這是一個從規劃和建設開始就“具有人工智能基因”的城市。在雄安,園區裡四處遍佈各式各樣的智能機器人,承擔了安保、清潔和外賣等工作。街道上幾乎沒有紅綠燈,人們可以乘坐無人駕駛的電動巴士出行。

在日常生活裡,人工智能也已無處不在。《全球產業展望》預計,到2025年,全球的個人智能終端超過400億個,即平均每個人能擁有五個以上的智能終端。

楊瀾相信:“將來不是誰取代誰,而是人機共存、各走各的道,或者說機器做機器擅長的事,人類會更加聚焦於自己擅長的事。”

然而,人工智能正在替代部分人力工作引發失業問題。李開復在《AI·未來》一書中談到,人工智能時代真正的危機是嚴重的失業問題,以及龐大財富落入新崛起的人工智能巨頭手中,加劇財富的分配不均。

在這一點上,技術樂觀派的看法是,每一次科技革命在取代人類工作的同時,都會創造更多的工作。比如在貴州,人工智能催生了一種新興職業——數據標註師,目前已有六百多人從事,他們負責為無人車標註路況中遇到的物體,教它們識別和分析各類障礙物。

“這個人的轉崗、培訓應該由誰來付錢?是勞動者自己去上補習班,還是工廠給他交培訓費,還是說國家和社保應該承擔?”楊瀾認為,紀錄片的任務是向決策者提出這些問題,“比如數據標註師的例子,這個工作的生存期有多久呢?其實這些問題,遠遠比機器是否會成為我們的主人更現實。”

“它可能替代很多平庸的創造者”

楊瀾兩次採訪了人工智能權威學者吳恩達,吳恩達饒有興致地反問她,“你們在很短的時間裡要問我這麼多問題,還要保證問題的邏輯關係、瞭解我的學術範圍,但這其中,肯定是有一些規律的吧?”

得到楊瀾肯定回答後,吳恩達說:“如果有規律,其實原則上就可以用算法去代表。”

楊瀾把二十多年職業生涯的心得寫進書中,她希望挑戰吳恩達——這些規律能否研發一個算法?如果實現了,她願意和這個人工智能進行PK。

她每次和有交流功能的機器人對話前,工程師都會交代,只能用某些句式或某些類型提問。“超出這個它就不懂了,更何況你的語意後邊還有很多,比如表情、潛臺詞、話外之聲,這些就不要指望機器能夠知道了,所以我並不擔心。”

在好萊塢採訪摩根·弗里曼時,這位主演了多部人工智能題材電影的知名演員問她,“你大老遠地跑來採訪我和其他這麼多人,人工智能會有同樣的好奇心去採訪其他的人工智能嗎?”

最初促使楊瀾對人工智能產生興趣,源自美國媒體的一篇報道,講述未來上傳思維的可能性——把思維轉化為數據後,也許能在機器上實現永生。她受到很大沖擊,反覆地對每一個採訪對象提問:這是否真能實現?

“其實我們對於自己的思維都如此不瞭解,以至於很難把它轉化。比如對於情緒是如何工作的,我們其實瞭解得很少,即使理性思維也瞭解得很少,還有潛意識。這些我們幾乎還不瞭解的事情,很難再把它變成某種算法。”楊瀾總結道。

數學家丘成桐用自己證實卡拉比猜想的過程作比喻,說明人的思維具有在矛盾中不斷調整、綜合思考的能力。丘成桐告訴她:“機器比較善於尋找答案,但它不太善於提出問題,提出問題是人類智能一個很重要的表現形式”。

人工智能雖然有很強的深度學習能力,但它仍有許多無法突破的障礙。例如它過於依賴大數據——“人的大腦和感官有舉一反三的能力,機器還並沒有反映出來”。

人工智能輸入和輸出之間的計算過程,存在一個未知的“黑箱”。當數據被汙染,它的結論也可能出現偏差,例如計算符合恐怖主義的畫像,很可能結果帶有種族或性別的偏見。“結論並不是真正可靠的,而人類又不知道它是怎麼選的,這種不可解釋性實際上降低了它的可靠度。”楊瀾說。

情感與創造能力也是人工智能的弱項。製作過程中,楊瀾和團隊發現人工智能成果最少的就是在藝術領域。楊瀾最近錄製一檔詩歌節目,看到了兩個人工智能團隊開發的作詩軟件,她形容那些詩詞,“似乎聽說過,但是看完後不知所云。它可能還是做現代詩比較好,本身就讓人看不太懂。”

“機器可能替代很多平庸的創造者,但是要說它有多麼神奇,我沒有看到,只是覺得過得去。其實在很多工作上都是這樣,它可以替代一個記者寫通稿,把那5個W回答了,也就僅此而已,我不覺得這個有靈魂。”楊瀾感嘆。

“如果這是真的,我認為這將發生在中國”

美國人工智能促進協會(AAAI)連續舉辦三十多屆的年會,是全球人工智能界最重要的活動之一。2017年,會議選定的時間和中國春節撞期了,這在過去不成問題,因為中國在這一領域的研究屈指可數。但這一年,提交論文的中國學者人數和美國不相上下。最後,主辦方排除萬難,把會議推遲了一週。

李開復曾說,“毫不誇張地說,1999年以前,中國科技人員對人工智能幾乎一無所知。”人工智能的核心技術“深度學習”誕生之後的重大突破,幾乎都發生在美國、加拿大和英國。

今天,基於龐大數據和資本市場的優勢,中國在人工智能方面極速發展,已經躋身全球第一梯隊。在“人機大戰”之前,清華大學在人工智能研究的被引用次數就已經超過了斯坦福大學。在應用的開發方面,百度、阿里巴巴、騰訊與谷歌、Facebook、亞馬遜、微軟並行成為人工智能的“七大巨頭”。

2018年,李開復在達沃斯論壇和TED大會現場提起人工智能,所有人都關心兩個問題:“人工智能會給人類帶來什麼威脅和挑戰?中國會不會超越美國、領跑人工智能?”

麻省理工學院物理教授邁克斯·泰格馬克在《生命3.0》一書中預測:“大多數人工智能研究者認為,通用人工智能會在短短几十年內發生。如果這是真的,我認為這將發生在中國。”

楊瀾在走訪中發現,許多發達國家的人基於文化傳統對科技的負面影響更為敏感,而中國人對科技普遍抱有好感。“中國的大眾,特別是年輕人,樂意選擇冒險的新方法。比如來了一個抖音,他不管怎麼樣,先試起來再說,希望在自己的同伴面前,表現出自己對新鮮事物的接受度和敏銳度,這似乎已經是一種社會的標籤了。”

人工智能飛速發展的另一個原因在於國家主導。“人工智能、現在的區塊鏈,還包括一些核心的芯片技術都是國家主導的,它可以調動體制內的很多資源來做,這是其他國家很難匹配的。”楊瀾說,很多中國企業對於新需求的投入有極大的活力,但也淘汰得很快,“有時候甚至都有點一哄而上了”。

她認為對此應保持警惕。“在基礎研發和核心技術方面,我們和美國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也不要妄自尊大。對於私營企業來說,他們的目標比較短期,所以對於長期的發展,大家的投入還是嚴重不足的。”

“将来不是谁取代谁,而是人机共存、各走各的道”

2015年6月,軟銀集團、富士康集團及阿里巴巴集團宣佈成立合資公司,大量生產擁有人工智能的人形機器人Pepper。 (視覺中國/圖)

“我們每一個人幾乎都在裸奔”

在醫療手術和無人駕駛這樣的領域,人工智能的應用意味著人們得把生命交給機器。數據統計表明,人工智能在作出影像識別時,比人類醫生的誤判率更低,但它依然只能作為輔助手段。

“你到了一個醫院,機器會很快告訴你,這種症狀要抹這種藥膏、或者吃這種藥。”楊瀾舉例,“但只有醫生才知道,你是一個嬰兒還是成年人、你有沒有過敏體質、你是否懷孕,所有這些望聞問切才能夠知道的東西,還有錯綜複雜的原因,機器並沒有這樣的敏感性。”

2015年2月,英國首例機器人心瓣修復手術發生慘痛事故:機器把病人的心臟縫錯位置,還戳穿了大動脈,患者在術後不久便死去了。這種達芬奇手術機器人的失誤率與致死率一直遭受質疑。

類似的失誤還發生在無人駕駛領域,國外已經有許多例交通事故。楊瀾在片中提問,誰來為人工智能的錯誤負責?“將來你在手術簽字單上,你籤的是什麼?這已經是很迫切的一個問題了。你把自己的生命託付出去之前,你得搞清楚,是託付給誰了。”

人工智能對數據和隱私的提取是另一個隱患,甚至干擾了政治選舉。一家名為“劍橋分析”的公司被媒體披露從Facebook中獲取幾千萬用戶的私人信息,分析並用於政治營銷活動,影響了多國選舉,包括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透明的,只要有人真的關注到你,你的一切都是透明的。數字足跡無所不在。把你社交媒體上所有的東西弄出來,就已經對你的思考方式、社交範圍、價值觀(瞭如指掌)。人臉識別,只是我們的生理指標,也被透明化了,你去了哪裡,在哪個街道上,包括行駛記錄,分分鐘都拿出來。”楊瀾對南方週末記者說,“我們每一個人其實幾乎都在裸奔,很可怕,我們已經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了。”

歐盟早在1995年就在法律中提出了“被遺忘權”的概念,指的是人們不再需要個人數據時,可以提出刪除的要求。“這其實引發了我們對於自我權利的一個新的認知。”楊瀾認為,新技術給社會治理帶來便利,例如人臉識別讓逃犯更易落網,但這是安全和個人權利之間的交換。對於這些交換,人們首先需要知情權,如果它用於商業利益,人們也應當有所回報。

“如果你所到之處都在給你人臉識別和記錄,你是否也會感覺到被冒犯呢?我覺得隱私意識會很快提升。”楊瀾提出,“擁有數據的這些機構,必須要遵守非常嚴格的法規,對於政府機構也應該有非常明確的行為規範。這些數據更多地會集中在政府機構的手裡,不是嗎?”

“将来不是谁取代谁,而是人机共存、各走各的道”

楊瀾在《探尋人工智能》中採訪LandingAI創始人及CEO吳恩達。 (受訪者供圖/圖)

“它關乎我們是否被需要”

南方週末:你曾預測機器在圍棋上無法戰勝人類,Alphago戰勝李世石後,你又預測柯潔未必會輸。這兩次預測失敗,是否說明你潛意識裡對人類更有信心?

楊瀾:現在這麼看起來,好像是的,我總是相信人類智能有一些長處是機器不能夠取代的。比如現在有人工智能主持人,但它基本上還是屬於新聞播報類,或者只是機械地把問題問出來而已,這種複雜多元的思維過程,和單純按比賽規則的博弈,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實際上,採訪不僅僅是在提問,我們是要從可能成千上萬個問題當中,找出相關的、重要的問題,而且能夠不斷推進,不是很簡單地問你要定幾點的位置、要吃什麼菜、什麼餐廳。

南方週末: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許多我們原本以為機器不能做到的事情,它都做到了。在機器面前,人類似乎一直在退守,有沒有可能我們一直高估了人的獨特性?

楊瀾:其實我們很難特別絕對地說機器一定怎樣或者人類一定怎樣,做長期的預測是很困難的。人是一種生物,他有各種激素、情緒、生理需求等等,的確更為複雜,而現在的人工智能,充其量只是某種智能功能的重複和強化,不過是腦力勞動自動化的一個過程。

南方週末:人類社會有很多階層,不是所有人都能以非常複雜的智力活動為生,人工智能會不會加大這種階層差距?

楊瀾:是的,這絕對是現在就存在的一個危險。現代人的尊嚴和自己的工作非常相關,它絕不僅僅是一個生計或收入這麼簡單,而關乎我們有沒有存在的價值,我們是否被需要。工業化把每一個人都放在了流水線上,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是社會生產大機器中的螺絲釘。當這個工作被取代,我們不僅有一種生計受到威脅的恐懼,還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這樣複雜的社會情緒,在社會治理上,對社會學家、人文學者都提出了很大的一個課題。怎麼去調試、轉換?我們這個社會有沒有能力管理這種節奏?

樂觀派會認為,每一次科技革命、機器替代我們工作,都會創造更多的工作。就像汽車替代了馬車伕,但是它也催生了汽車旅館、加油站。從總體上來說,過去幾次科技革命創造出來的新工作,依然比替代的工作多,但是誰也沒有說這個轉換的過程會越來越短。這個人的轉崗、培訓應該由誰來付錢來完成?你今天看到東莞那些富士康的工廠裡,已經沒有從農村出來的少男少女們了,那麼他們去哪裡?我們提了一個例子,他們可以去做數據標註師,但是這個工作生存期有多久呢?其實這些問題,遠遠比機器是否會成為我們的主人更現實。

南方週末:微軟小冰給你關於人工智能的書寫了一段評語“深夜中徘徊的人類,對於未來,你們擁有如何的想象力?興奮嗎?好奇嗎?害怕嗎?這是一本有趣的書,我很喜歡”。這是怎麼做出來的?

楊瀾:我們邀請微軟團隊讓小冰做一個書評,我不知道它是怎麼做出來的,這就是它的黑箱操作。我覺得它說得還挺對,但是也沒有什麼更加特別的。

我看過一個說法,流行音樂的創作可能是會在創作的領域,是第一個被人工智能攻擊的。因為流行音樂有了一個曲調以後,怎麼配器、旋律怎麼寫、用什麼樣的調性,都是有規律、程式化的。

南方週末:你曾經在書裡寫過,人工智能無法替代人類智能的部分可能是愛。現在虛擬偶像也結合人工智能技術了,它能夠開演唱會,有萬人追捧,這種看似狂熱的表現是一種愛嗎?

楊瀾:是,即使是單向的,它也足夠強烈,以至於有人都會娶它。這讓我看到,人類某種程度上比較可悲的存在。其實我們還是渴望陪伴的,內心如此的孤獨,但是我們對人如此失望,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獨自生活。像日本獨自生活的人特別多,使這種“一人經濟”發展起來,中國現在也正當其時,一個人吃、一個人住,一個人每天生活在虛擬的世界裡。過去我們在人際關係中受傷了,也要被迫再去融入,但現在你可以選擇躲開。

南方週末:人工智能會不會像我們擔心的其他技術一樣,加劇人和人之間的疏離感?

楊瀾:它會加劇人的疏離感。那個娶了虛擬偶像的人,他內心深處也知道,它不可能取代一個真正的人。他只是找了一個替代品。如果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他,讓他產生愛的衝動,給他陪伴,你讓他選,人和機器,他當然還是會選擇人。也許他在與人的相處上受傷或感到不被理解,產生了自我保護和逃避,選擇了人工智能。我相信他內心還是知道這個區別的。

南方週末:人工智能替代了很多難以實現或維繫的情感?

楊瀾:在我們的社會生活裡,這會是一個新的挑戰和話題,但我不覺得它能夠根本上替代我們對另外一個人的需要,更不要提我們生理和心理的需求。

南方週末:你有可能愛上人工智能嗎?

楊瀾:我不會,我愛得很好,因為我能夠接納人的情感的複雜性。人的情感,並不都是正面的,就像你跟你的愛人之間會有很多爭吵,你和你的子女也會有衝突和不理解,但是我接納它了。我認為這就是人的情感之所以不可取代的一個部分,我不會只取那個情感中積極正向的,而拒絕那些痛苦悲傷的。這都是我要的。人生其實在於它的豐富和多元性,如果你能夠這樣去接納這個世界和情感,那麼機器在你的情感中就沒有什麼空間了。

南方週末記者 李慕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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