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尤利西斯”的誕生:2019金冰鎬與波蘭冬季攀登史

現代“尤利西斯”的誕生:2019金冰鎬與波蘭冬季攀登史

英雄的心儘管被時間消磨,被命運削弱,我們的意志和堅強依然如故。

——《尤利西斯》

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被認為是最晦澀難懂的文學著作。

小說題目來源於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奧德修斯(拉丁名為尤利西斯),《尤利西斯》的章節和內容也經常表現出和荷馬史詩《奧德賽》內容的平行對應關係。因此,現代“尤利西斯”常常指神一般的人物,雖然遭受過種種阻礙和侷限,卻有極高的天賦,取得非凡的成就。

2019年9月底,攀登圈的現代尤利西斯們匯聚波蘭南部小城蘭德克山地文化節,被譽為登山界“奧斯卡”的金冰鎬獎在此舉辦頒獎典禮。從2018年開始,金冰鎬獎打破常規,走出法國來到波蘭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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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金冰鎬獎於9月19日至22日,在波蘭舉行的2019Ladek山嶽活動節上頒發。攝影/Lucyna Lewandowska

頒獎典禮前的特別時刻是亞當· 比耶裡基 (Adam Bielecki)、丹尼斯·烏魯布科(Dennis Urukro)、雅羅斯瓦夫· 萊斯澤克·博托爾(Jaroslaw Leszek Botor)與法國駐波蘭大使一起登臺。

2018年,3位登山家冬季攀登喬戈裡峰時,趕往南迦帕爾巴特峰營救了法國女登山者伊麗莎白·雷沃爾。這一壯舉被授予法國榮譽軍團勳章,這是法國政府授予個人的最高榮譽。他們的無私和勇敢,將被攀登歷史大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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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Michał Złotowski

亞當· 比耶裡基、丹尼斯·烏魯布科、雅羅斯瓦夫· 萊斯澤克·博托爾與法國駐波蘭大使一起登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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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迦帕爾巴特峰營救參與者。攝影/Ola Drutkowska

根據這一故事拍攝的登山電影《最後的山》也在頒獎典禮上放映。電影以波蘭冬季攀登大師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Krzystof Wielicki)作為關鍵人物,也回顧了波瀾壯闊的波蘭40年冬季攀登歷史。

波蘭冬季攀登

波蘭登山者錯過了20世紀50年代開啟的喜馬拉雅黃金年代,一座首登都沒搶到。

這些不甘心的高手們選擇另一種首登:冬季首登。這群遲到的冰峰戰士在波蘭適度開放、經濟好轉的1980年代,來到喜馬拉雅山區。從1980年2月17日珠峰冬季首登開啟扉頁,到1988 年12月31日登頂洛子峰,這群戰士在8年之間摘下14頂峰中7座山峰的冬季首攀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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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波蘭珠峰冬攀的冰峰戰士。攝影/Bogdan Jankowski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當波蘭人在1989年興高采烈地慶祝統一工人黨垮臺和雅魯澤爾斯基的下臺時,突然接踵而至的是社會的極度不穩定和經濟大蕭條。從喜馬拉雅冰天雪地磨鍊了10年的冰峰戰士們突然面臨個人生存的危機,也失去了企業贊助和生活保障。他們的14座8000米高峰冬季首登計劃因此戛然而止。

直到10多年過去後的2002年底,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在波蘭發佈著名的《冬季攀登宣言》,呼籲後來登山者“年輕、憤怒、雄心勃勃”,延續波蘭人在冬季攀登的傳奇和夢想,完成上一代冬季首登的志業。

著名登山文學作家伯納黛特·麥克唐納在獲獎著作《自由攀登者》中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波蘭南部塔特拉山脈是波蘭和斯洛伐克的天然國界。

長久居於這片高地的人被稱為高地人,高地人先祖在塔特拉山務農放羊,他們把羊奶造成新鮮奶油,用羊毛做衣服。他們的服裝色彩斑斕,繡工精巧。他們熱愛音樂舞蹈,有自己的樂器。最重要的是,他們對高原有特殊感情,離不開自己熟悉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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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goodreads.com

著名登山文學作家Bernadette McDonald在獲獎著作《Freedom Climbers》封面,該書講述了波蘭攀登黃金時期。

1948年,捷西·庫庫奇卡(Jerzy Kukuczka)出生於卡托維茲一個普通人的家庭,他也像其他年輕人一樣去煤礦上班,在採煤過程中他第一次接觸到繩索和攀登工程器械。毫無疑問,庫庫奇卡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些冰冷的傢伙。

儘管條件艱苦,庫庫奇卡還是毅然上路了。他從塔特拉山開始攀登,儘管身體沒有任何優勢,但是強大的信念最終將他推向頂峰。

1970年的格但斯克造船廠慘案也讓他心灰意冷,工人運動和團結工會的浪潮開始洶湧,而庫庫奇卡嚮往的是更廣闊的攀登空間。上世紀70年代初,他已經爬遍塔特拉山所有頂峰,冬季攀登了阿爾卑斯山的眾多北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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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Wikipedia.com

捷西·庫庫奇卡(左)和安德烈·喬克1980年春在珠峰沿新線路攀登。

庫庫奇卡在1992年的自傳《我的垂直世界:攀登8000米高峰》裡寫道:

“我們那時很年輕,渴望離開狹小的生活空間,到遙遠的喜馬拉雅山攀登。我已經在1976年去興都庫什山脈攀登了新路線。我們必須接受金錢和食物贊助,團結工會運動的興起使得波蘭處在崩潰邊緣,食物嚴重匱乏,生存非常艱難。我們把可以長期保存的肉用鹽醃製,以便下一次喜馬拉雅遠征時當作食物……”

1979年,已經有了許多出色攀登成就的庫庫奇卡加入當時波蘭登山領袖安德烈·澤瓦達帶領的珠峰冬季登山隊。此前,尼泊爾政府本來冬季不開放攀登,也禁止外國人入山。但是,安德烈·澤瓦達成功說服尼泊爾當局讓他的隊伍試試,波蘭裔前教皇保羅二世也寫信祝福這些勇敢的年輕人。

這支史上最強大的冬攀隊伍在1980年2月17日實現人類歷史上冬季首登8000米高峰,這也是首次珠峰冬季登頂——30歲的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27歲的阿圖·哈澤和29歲的萊斯澤克·西奇站在了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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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旅遊局對1980年波蘭冬攀隊成功登頂出示的認證公文。圖片來源/Wikipedia.com

接下來整個80年代喜馬拉雅山脈冬攀紀錄被波蘭人一次次刷新—1984年,麥琪·貝貝卡和雷扎德·加耶夫斯基冬季首登馬納斯魯峰,並開闢新路線;1985年,麥琪·貝貝卡和麥琪·帕利科夫斯基冬季首登卓奧友。

1985年和1986年是攀登史上的庫庫奇卡年,這是異常瘋狂的一年。1985年1月21日,他和安德烈·喬克冬季首登道拉吉里峰,他們在人跡罕至的山谷攀登,手腳凍傷爛掉,甚至於下山時遇到村民都不相信他們是去攀登。

庫庫奇卡隨後趕在冬季結束前慰問自己的方式就是,和麥琪·貝貝卡、安德烈·喬克、麥琪·帕利科夫斯基和安德烈·海因裡希一同首登卓奧友東南側柱狀山體路線。1986年2月15日,歷史上第一條冬季開闢的8000米高峰新路線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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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wikipedia.com

安德烈·海因裡希, 卡齊米茲·奧萊奇(Kazimierz Olech)和 安德烈·喬克 1980年在珠峰的營地休息。

接著,喜馬拉雅攀登史上最令人激動的庫庫奇卡攀登時代到來了!1986年底,他和他的搭檔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在干城章嘉峰實現冬季首登;1987年,他和阿圖·哈澤完成安納普爾娜峰的冬季首登。

波蘭登山界對他的評語是:“這人對痛苦有獨特的品味。信念是他唯一不缺乏的東西。艱苦的生活給予他強大的力量: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

他的攀登搭檔沃伊泰克·科蒂卡曾這樣評價過他:“庫庫奇卡是我遇見的登山者中最堅強的,尤其突出的是他忍受痛苦和藐視危險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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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的一面牆上繪著庫庫奇卡的塗鴉。圖片來源/Wikipedia.com

庫庫奇卡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攀登界,但是其他波蘭人的優秀才華也沒有被掩蓋。1987年底喬戈裡冬季攀登雖然宣告失敗,麥琪·貝貝卡單人登頂海拔8030米的布洛阿特中央峰不被認定為該峰冬季首登,但是絲毫沒有動搖波蘭人的冬攀信念;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在1988年聖誕前夕單人實現了洛子峰的冬季首登。

從1980年2月17日的珠峰冬季首登開啟扉頁,到 1988 年12月31日登頂洛子峰,這群來自波蘭的冰峰戰士在8年間締下了14頂峰之中7座山的冬季首攀紀錄,恰好完成一半。

這一耽誤就是16年——西蒙尼·莫羅(Simone Moro)從小嬰兒長成壯小夥,而有些冰峰戰士也做了爺爺。這些不甘心就此凋零的老英雄在社會經濟復甦後,忘不了年輕時候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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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登山家西蒙尼·莫羅(Simone Moro)。圖片來源/Wikipedia.com

這16年來,世界各國的登山者都躲著波蘭人剩下的7座高峰的冬季首登計劃,真好比英雄惺惺相惜,他們不願意在波蘭人內部危機的時候掠劫他們的夢想。於是,老英雄四處演講招募壯丁,把剩下的7座高峰爬完,作為兩代波蘭登山家的共同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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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Cory Richards

海拔8035米的迦舒布魯姆II 峰,是喀喇崑崙山脈第一座在冬季被登頂的8000米高峰,攝影師科裡·理查茲在電影《COLD》裡記錄了這段偉大的攀登。

2002年底,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帶領由34人組成的冬季喬戈裡峰國際聯合登山隊從中國一側首次嘗試冬季攀登。隊員來自波蘭、烏茲別克斯坦、格魯吉亞、哈薩克斯坦、尼泊爾、巴基斯坦6個國家,登山活動為期90天。最後到達7750米就全部下撤,在海拔7000米的夜間測得零下50℃的氣溫。

2005年,西蒙尼·莫羅與波蘭登山者皮特·莫拉斯基完成希夏邦馬峰冬攀首登後,波蘭人又開始懷念他們榮耀的鉅業與夢想。

2008年,波蘭傳奇登山人物阿圖·哈澤迴歸高山之巔,率領羅伯特·西姆扎克和唐·鮑伊在喀喇崑崙山脈最寒冷的季節奮戰布洛阿特峰。

2009年,西蒙尼和丹尼斯完成冬攀首登馬卡魯峰,喜馬拉雅9座高峰全都已經實現冬季登頂。

2011年,西蒙尼、丹尼斯和科裡·理查茲完成冬季首登迦舒布魯姆II峰。

波蘭冰峰戰士終於出手了。2012年,阿圖·哈澤領軍,亞當·比萊基和賈努斯·戈拉布完成冬季首登迦舒布魯姆I峰;2013年3月5日,波蘭隊實現布洛阿特峰冬季首登——麥琪·貝貝卡、亞當·比萊基、托馬斯·科瓦爾斯基和阿圖·馬利克延續波蘭冬登的傳統。遺憾的是托馬斯·科瓦爾斯基和麥琪·貝貝卡在布洛阿特峰下撤中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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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goryksiazed.pl

帕桑·諾布·夏爾巴( Pasang Norbu Sherpa)和安德烈·海因裡希1980年2月在珠峰。

2015年3月,5次帶隊冬季攀登南迦帕爾巴特峰鎩羽而歸的托馬斯·麥基維奇表示,攀登價值不僅取決於你是否達到峰頂,而是你如何去攀登。他的座右銘與英年早逝的登山家庫庫奇卡的話有著異曲同工的意思——我的攀登沒有對喜馬拉雅探險的無休止爭論提供答案。我從來不認為這需要解釋。我進山,然後去攀登。這還不夠嗎?

2016年2月26日,西蒙尼、亞歷克斯·特克斯孔和阿里·薩德帕拉完成南迦帕爾巴特峰的首次冬季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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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登山者Alex Txikon。攝影/Michał Złotowski

南迦帕爾巴特峰註定要成為托馬斯·麥基維奇的“命運之山”。2018年1月27日,托馬斯·麥基維奇和伊麗莎白·雷沃爾被困於南迦帕爾巴特峰海拔7400米處,3位攀登喬戈裡峰的登山家趕往南迦帕爾巴特峰營救。最終,伊麗莎白·雷沃爾獲救,托馬斯·麥基維奇安息於他的命運之山,留下了3個孩子。

我最大的成就是活著

自2010年以來,金冰鎬獎每年都頒發攀登終身成就獎,該獎以攀登名宿沃爾特·博納蒂的名字命名。今年頒發給了波蘭冬季攀登先驅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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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Michał Złotowski

波蘭冬季攀登先驅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Krzysztof Wielicki)獲得終身成就獎。

“我最大的成就是活著”,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評論道。他是冬季攀登8000米高峰的開創者,是第一個與萊斯澤克·西奇在1980年2月17日登頂冬季珠峰的人。1986年和傑瑞·庫庫奇卡冬季登頂干城章嘉峰;1988年獨自冬季登頂洛子峰。他還完成了14座8000米高峰。

波蘭人已經習慣了孤獨面對冬季的巨人手持寶劍看守登頂的大門。維利基耿耿於懷2013年波蘭登山者實現布洛阿特峰冬季首登時,托馬斯·科瓦爾斯基和麥琪·貝貝卡下撤時失蹤的損失。

這一悲劇使我思考和嘗試理解為什麼發生了錯誤—他們的路線、風格、時間、裝備和團隊,以及控制和管理過程中的理性和行動。

克爾茲斯托夫在領獎時表示:

“我是代表上世紀70~90年代波蘭登山的黃金一代接受這個獎項。我非常榮幸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我非常高興能夠成為攀登終身獎獲得者中的一員,沃伊切赫·庫爾蒂卡也曾獲得這一獎項。這意味著我們是波蘭登山故事的一部分。40年前的冬攀探險時我們沒有錢,卻有40多位冰峰戰士;現在我們有錢,卻再也找不到更多的冰峰戰士了!今年,我們將給丹尼斯一次機會。我們將在2021年出發喬戈裡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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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Wikipedia.com

為喪生在洛子峰的波蘭攀登者立的紀念碑,背景是洛子峰南面。上面刻著的名字是Rafal Cholda, Czeslaw Jakiel 和 Jerzy Kukuczka。

在南迦帕爾巴特峰參與救援法國女登山者伊麗莎白·雷沃爾的亞當·比耶裡基被譽為波蘭冬季攀登的下一代領軍人物,參與過迦舒布魯姆 I峰(2012年)、布洛阿特峰(2013年)和喬戈裡峰(2018年)多次冬季攀登。

被視為波蘭冬季攀登繼承人的亞當·比耶裡基有著堪比老一代冰峰戰士的豁達—冬季攀登具有巨大的痛苦。凍傷的風險,更具技術型的攀爬,是目前攀登難度最高的事情。

喬戈裡峰冬季攀登是這個星球最荒蕪之地的探險。在極寒條件下到達頂峰很難談及樂趣,不過克服所有困難的滿足感堪稱巨大。大多數攀爬是在兩個因素之間尋找平衡、快樂和滿足。冬季在喀喇崑崙山脈喪失這種平衡,不會感受到任何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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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Marek Ogien

相對於喜馬拉雅的高山,喀喇崑崙山因緯度更高,其冬季攀登難度更大,圖為布洛阿特峰區。

冬季登山的另外問題是救援機會。想象自己遠離朋友和家人,封閉在一個艱難環境裡兩至三個月。這樣的極端挑戰會刺激有很強個性和自我意識的登山者。艱辛的狀況、侷限的空間、性格的衝突,都會成為定時炸彈,最終在問題中爆炸。

與此同時,尼泊爾明瑪·嘉列夏爾巴也宣佈在今年冬季攀登喬戈裡峰。他將與冰島人約翰·斯諾里、中國人高立攀登。斯諾里在2017年和明瑪一起攀登過喬戈裡峰,完成過阿瑪達布蘭峰和洛子峰。高力於2016年加入明瑪團隊攀登過馬納斯魯峰、珠峰和洛子峰,並在今年春季登頂馬卡魯峰,並嘗試過喬戈裡峰。

雪豹青年的滑降

獲得波蘭金冰鎬獎榮譽的是去年在喬戈裡峰首次全程滑降的安德烈· 巴爾吉爾(Andrzej Bargiel)。31歲的安德烈是目前雪豹登山紀錄的保持者,這項紀錄要求登頂中亞地區5座7000米山峰獲得雪豹稱號。安德烈以不到30天時間保持著最快完成紀錄。此外,他還保持著厄爾布魯士峰速度攀登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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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Marek Ogien

德烈·巴爾吉爾無氧獨攀喬戈裡峰滑降的成就,與亞歷克斯·霍諾德徒手攀登酋長巖不相上下。

目前,安德烈·巴爾吉爾已完成希夏邦馬峰(2013年)、馬納斯魯峰(2014年)、布洛阿特峰(2015年)和喬戈裡峰(2018年)4座八千米高峰的滑降。尤其是喬戈裡峰更陡峭、冰封的懸崖、高懸的冰川、突如其來的雪崩,再加上缺氧的環境、致命的寒冷和頻繁的暴風雪,很難找到一個比這裡更危險的高峰。

2018年7月22日,安德烈·巴爾吉爾成為首位成功從喬戈裡峰上滑雪下撤完成者。經歷7個小時和3596米的垂直下落後,安德烈·巴爾吉爾最終滑入山腳下的冰川,完成歷史上最大膽的滑降壯舉。波蘭登山歷史上一直不乏開拓性的登山者。

雖然有些人可能無法真正理解從喬戈裡峰上滑雪是多麼偉大的成就,但安德烈·巴爾吉爾的壯舉還是獲得了整個波蘭社會的歡呼,其中包括國會成員、著名記者、足球俱樂部主席、奧運冠軍,甚至是波蘭總統的讚揚。

或許最瞭解他的成就的戴夫·沃森能評價喬戈裡峰滑降的成就——安德烈·巴爾吉爾無氧獨攀到頂然後滑降,這一成就與亞歷克斯·霍諾德徒手攀登酋長巖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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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巴爾吉爾在滑降途中。攝影/Marek Ogien

拉托克峰迎難而上

阿列什·切森(Ales Cesen)、盧卡·斯塔扎(Luka Stazar)和湯姆·利文斯通(Tom Livingstone)憑藉在海拔7145米的拉托克峰北山脊新路線登頂而獲得金冰鎬獎。阿列什·切森是第二次獲獎,2015年曾與馬可·普雷澤利和安德烈·林迪奇獲得金冰鎬獎。他們破解拉托克峰北壁安全歸來,生存永遠是高山法則的第一條且最重要的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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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Ola Drutkowska

Ales Cesen、Luka Stazar和Tom Livingstone憑藉在海拔7145米的Latok I的北壁路線登頂而獲得金冰鎬獎。

拉托克峰位於巴基斯坦喀喇崑崙山脈中部,海拔7145米。四十年來,數十支探險隊伍曾進行嘗試,最終都未能完成其北山脊路線。這條路線也一直被登山者視為喀喇崑崙山脈高海拔登山最後的重要榮譽之一。

1978年,喬治·勞、傑夫·勞、邁克爾·肯尼迪和吉姆·多尼尼花費26天試圖攀登拉托克峰2600米的北山脊。路線從喬科託冰川拔地而起,直指天際的龐大花崗岩山體。由於成員傑夫·勞途中患病半昏迷,團隊在距離頂峰150米處下撤。這次探險也被視作“登山歷史上最令人讚歎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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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托克峰I北面. 攝影/ Willie&Damian Benegas

接下來40年時間,山脊阻擋住世界上最頂尖的登山者。傑夫·勞曾一度把線路稱為“上一代未竟之事”。全球氣候變化加劇雪層、冰面和山脊的難度,2018年7月,曾獲得2015金冰鎬獎的俄羅斯登山家亞歷山大·古科夫被困於拉托克峰6200米處,搭檔謝爾蓋·格拉祖諾夫墜落死亡,6天后終於獲救。

俄羅斯攀登者的事故,當時對於阿列什·切森、盧卡·斯塔扎和湯姆·利文斯通不能說沒有心理影響。但是後者的攀登風格緩慢而穩健,牢牢掌握著可以自我控制的風險部分,作出合理、具有策略性的決定。

正如湯姆·利文斯通所言,阿爾卑斯式登山是一項危險的遊戲。如果你無法安全返家,那麼你就是失敗者。如果因為凍傷腳趾被截肢,你同樣是失敗者。最終,8月12日,3名登山者成功登頂創造歷史,迎難而上是每個時代的主題。

人類群星閃耀時

本屆金冰鎬獎得主已經提前公佈,3個攀登最終獲獎,但遺憾的是大衛·拉瑪(David Lama)和漢斯約裡·奧爾(Hansjong Auer)在加拿大山難事故中遇難。這是最悲傷的缺席,主辦方特意安排他們的夥伴和家人來到現場。他們對於攀登的探索會被後代攀登者所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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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Michal Zlotowski

大衛·拉瑪、漢斯約裡·奧爾和傑西·羅斯凱利因遇難缺席,主辦方特意安排了緬懷環節,他們的精神和風格會被後代攀登者追憶。

由此遙想這些年的中國攀登社區,先後失去十多位優秀攀登者……以及最近在巴基斯坦遇難的李昊昕。當黑色的悲傷襲來後,我們難道不應該嘗試靠近一下年輕的靈魂,從他們的選擇中端詳那個我們一生中可能從未企及的世界嗎?

一個生命消失了,如果說死亡存在意義,那就是倖存的我們能從對逝者渴望的探問裡,明白自身生命邊界外仍有奇特的壯麗與深邃,值得生者勇敢追尋,不問年紀。

人的一生究其根源都是在不斷探尋著生命的意義。我們很容易看到登山者隕命的報道,卻難以尋覓探險者的歷奇對全社會帶來的隱性收益。大衛和漢斯約裡之死,惋惜卻並不遺憾,他們走在自己選擇的路途上,相對於絕大多數人身不由己、躊躇難行的成人世界,已屬幸福。

感謝他們讓我們認識皚皚白雪覆蓋下的、喜馬拉雅的巨大奧秘。我也想安慰他們的父母,孩子在找尋自我的過程中失去生命,應為他們感到驕傲。

我們有理由認為世界上那些最偉大的著作都產生於作家的書房裡;同時,我們也有理由相信那些偉大著作或詩篇,也產生在無盡的旅行和漂泊當中,或者說是因為這無盡的旅行和漂泊而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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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Michal Zlotowski

漢斯約裡·奧爾因的母親、兄弟、妹妹和女友一起上臺,一家人幸福而又痛苦的回憶,在眼淚和擁抱中爆發。

與大衛和漢斯約裡一起在加拿大遇難的傑西·羅斯凱利(John Roskelley),其父約翰·羅斯凱利(Tess Roskelly)是2013金冰鎬終身成就獎獲得者。此次專門來講述三位攀登者遇難的情況,分析了其遺留的照片和視頻,表示可能是突發雪簷斷裂或者攀登犯錯導致悲劇。

大衛·拉瑪的攀登夥伴、著名登山家康拉德·安克(Conrad Anker)向其父母頒發獎盃。大衛生前留下的影像裡闡述了自己對於攀登的理解——阿爾卑斯式登山是我的心靈的家園,我在那裡看到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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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登山家Conrad Anker向David Lama的父母頒發獎盃。攝影/Szymon Aksienionek

來自意大利蒂羅爾山區的漢斯約裡·奧爾保持著單人攀登的傳統,並認為這更像是回到純粹登山風格的一步。他的母親、兄弟、妹妹和女友在眼淚和擁抱中回憶著他的故事。


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人類群星閃耀時》的一段話概括了這種偉大:

一個人雖然在同不可戰勝的、佔絕對優勢的惡運的搏鬥中毀滅了自己,但他的心靈卻因此變得無比高尚。

這些在一切時代都是最偉大的悲劇,一個作家只是有時候去創作它們,而生活創作的悲劇卻要多至一千倍。

荷馬的《伊利亞德》中,奧德修斯在海上漂泊了10年,這段著名的旅程被後世反覆叨唸,逾幾千年而不絕。人類喜歡遠行,目的無外乎探索和挑戰,這就是他們自認為生存意義的全部。

在遠行和漂泊中,他們被自己的執著感動,英雄史詩就此而來。奧德修斯遊遍眾神的居所,人類最早記述的命運之旅,探索的旅程就從那裡開始,試圖發現未知,發現生命終極,使旅行具有了朝拜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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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25日,大衛·拉瑪單人完成了未登峰Lunag Ri峰首攀。 攝影/Martin Hanslmayr

喜馬拉雅探險的黃金年代早已結束。在探索陌生地形和對人類攀登心理領域的探險才剛開始,因此也就有著巨大空間去容納以不同風格、懷著不同動機在各個山峰和路線上進行攀登嘗試。正如現代“尤利西斯”的誕生——每一次嘗試都演變成英雄史詩、偉大挑戰甚至藝術作品。

這些地球高峰成為人類激情中“好”與“壞”兩方面的競技場,真正的攀登者會遠離萬眾矚目的演講臺在探險中追尋更有價值的獎勵。就像《尤利西斯》中最經典的一句——英雄的心儘管被時間消磨,被命運削弱,我們的意志和堅強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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