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意識流小說的實質:以《追憶似水年華》和《尤利西斯》為例

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信仰危機的出現,人們渴望表達個人的內心感受,探尋個人內心深層意識的軌跡,獲取一種心理安慰,“意識流”小說便應運而生了。相對於傳統小說對客觀外在真實的刻意追求,“意識流”小說則轉向了對主觀內心世界的真實展示。

法國作家馬賽爾·普魯斯特的長篇小說《追憶似水年華》,當之無愧地被看作是“意識流”小說的開山之作。

普魯斯特並不青睞於寫典型環境下的典型人物、典型情節,他所關注的是人物的內心感受,是一個個回憶的片段。馬賽爾既是作者,又是小說的主人公,從而將作家的命運與主人公的命運融為一體,二者的內心感受合二為一。

淺析意識流小說的實質:以《追憶似水年華》和《尤利西斯》為例

可貴的是,作家普魯斯特雖然有意識地淡化情節,但作品讀來,卻並沒有給人支離破碎的感覺,而是一條完整而嚴密的意識流動線。作家通過一個個回憶的片段,將自己的主觀感受熔鑄其中,並讓這種意識的流動隨著他的回憶緩緩道來,從中,讀者同樣可以感受到主人公的童年和少年,感受到他通過與上層貴族社會廣泛接觸而瞭解到的這些人的存在價值,感受到他在愛情中所經歷的痛苦、失望,他的孑然獨立、為藝術獻身的決心……

“母親叫人端上一塊圓鼓鼓的名叫瑪德蘭的小點心,進到嘴裡的茶和點心剛接觸上顎,我的整個身體突然震動了一下,我愣住了,體會著已經發生的異乎尋常的變化,一種奇妙的感覺滲透了我,但它是孤立的,說不清它的起因……可是,突然間,記憶回來了,我剛才嚐到的那股味道,正是我以前在貢佈雷的時候,每個星期天早上,我到萊奧妮姑媽的臥室請安時,姑媽叫我吃的那種泡在茶裡或藥茶裡的一小塊瑪德蘭點心的味道。”

淺析意識流小說的實質:以《追憶似水年華》和《尤利西斯》為例

小瑪德蘭點心喚醒的記憶,就是普魯斯特所獨創的“無意的記憶”。當主人公馬塞爾意識到這塊蛋糕有著似曾相識的美感時,他便絞盡腦汁去回憶,但那種稍縱即逝的快感一去不復返了。當他決定放棄並專注於吃蛋糕時,突然間,奇蹟發生了。他不僅回憶起了姑媽家的蛋糕,還包括周圍的房屋、街道以及那個城市的情景。無意識的回憶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重現了曾經的情景,而這一切,都是那塊小小的瑪德蘭蛋糕所引起的。沒有人會在回憶時特意提醒自己:我要開始回憶了。因此,正因為其無意識,才越顯真實;正因為其無意識,才越發顯示出作品本身意識流動的流暢。

《追憶似水年華》能夠真實地表現人物的心靈,不僅在於它獨特的表現內容,還在於它對於“時間”這一永恆概念的執著追求與真實而反傳統的表達。小說題目“追憶似水年華”,直譯出來便是“尋找失去的時間”,主人公馬塞爾的回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在“尋找失去的時間”。他用回憶這一母題,建構了一個有悖於常理的“心理時間”。

淺析意識流小說的實質:以《追憶似水年華》和《尤利西斯》為例

但是,“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逝去的時間是無法找回的,而普魯斯特卻讓主人公執著於回憶,以為自己找回了回憶,找回了時間,其實這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心理幻象。主人公越投入,越津津樂道,就越讓我們感到現實的無奈,越發看到了我們自己的影子:總是試圖抓住實際上根本抓不住的東西。

談到“意識流”小說的實質,就不能不提到“意識流”小說的又一大巨匠——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及其他的著作《尤利西斯》。如果說普魯斯特開創了“意識流”小說的先河,那麼喬伊斯則是將“意識流”小說各種特有的風格、技巧運用得最為嫻熟的第一人。

作為西方“意識流”小說的里程碑,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成功地協調了理性與非理性、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矛盾。他不僅運用了一些高超的合乎理性的技巧,去表現人物非理性的內心感受。同時,通過自由聯想、內心獨白等“意識流”小說慣用的藝術技巧,表現出人物混亂的意識流動,從而在理性與非理性之間建立了一道橋樑,真實再現了人物的心靈。

淺析意識流小說的實質:以《追憶似水年華》和《尤利西斯》為例

在情節構造上,喬伊斯一反“意識流”小說淡化情節的傳統模式,而是對情節進行了重新的構造。小說中的一切細節都發生在都柏林,一切細節和意識都從三個主人公的角度出發,故事發生的時間嚴格限制在24小時內,甚至不到24小時,在情節的構造上完全遵循了西方古典戲劇的“三一律”原則。他採用這一傳統形式的目的就在於:在這樣一條無限流淌的意識的河流中,如果不加限制,就會顯得混亂,用傳統的結構形式對這條意識的河流加以限制,使這樣一部鴻篇鉅製能夠有一條主線,顯得井井有條,一方面便於讀者去把握這條主線,從而更好地理解作品,同時也通過這種傳統的結構形式,對比出意識的流動性和無形性,寓無形於有形,讓讀者更真實地感受到人物的心理活動。

淺析意識流小說的實質:以《追憶似水年華》和《尤利西斯》為例

他將自己的主觀感受與主人公的內心獨白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改變了“意識流”小說中作者退出作品的傳統模式,而是更深入地干預了作品,從而將反映客觀現實與反映主觀真實融為一體,實現了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的跨越與融合。

……轟隆隆火車在遠處鳴汽笛這些機車力量真大像巨人水蒸氣向四周亂噴就像那首古老的情歌的結尾可憐的男人們不得不離開妻子和家庭在發燙的機車裡通宵上班今天真悶熱我很高興我已將那些過期的《自由人》雜誌和照片燒掉了一半將東西像那樣到處亂放他變得越來越粗心了將剩下的扔進了換洗室……

這一段沒有任何標點的內心獨白,看似無意識,實則有跡可循,語義看似模糊不清,但正是這種朦朧、混沌的形式反映了莫莉的朦朧意識、潛意識。她的思維表面上看起來很混亂,但在這種混亂外表下的,卻是她意識如行雲流水般的自由流淌。她能從火車“鳴汽笛”聯想到了“那首古老的情歌”,她由“發燙的機車”感到“今天真悶熱”。這些朦朧的意識又是合情合理的,是正常人的正常思維,將形式上的無意識與內容上的有意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人物的內心活動呼之欲出。

淺析意識流小說的實質:以《追憶似水年華》和《尤利西斯》為例

再如,小說的結尾這樣寫道:

……好吧當我像安達西姑娘那樣把玫瑰插在頭髮上要我戴一朵紅的好吧他是怎樣地吻我啊我想好吧別人行他也行隨後我用眼睛問他再一次好吧然後他問我好吧要我說好吧我的山之花然後他先用雙手摟住我好吧將他朝我身上拉讓他碰我的乳房一身香味他簡直瘋了我說好吧我會的好吧。

喬伊斯用“好吧”一詞貫穿了莫莉這段兩萬餘字的內心獨白,表面看起來只是意識的瘋狂馳騁,作者也沒有發表任何的個人觀點,但正是由這一個個“好吧”連綴起來的意識的河流,讓讀者看到了莫莉的水性楊花,看到了她對情慾的渴望和及時行樂的價值觀念。

“意識流”小說是獨特的,反傳統的,有著自己獨特的表現手法和藝術特徵,運用無意識的回憶和獨特的內心獨白的藝術手法,關注人類心靈,關注人的內心世界,還原給了我們一部人類真實的心靈史。意識流小說的偉大就在於它還原給了我們一個真實的心靈史,這就是“意識流”小說的實質,也是它帶給我們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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