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儀：靈魂有香氣的女子

好像大學時期都會流行通讀《紅樓夢》，每個人都鍾愛書中的某個人物，同學間也樂此交流。記得有位大學好友曾經問過我最喜歡誰，我說喜歡賈寶玉。她笑出聲來，說：“大家都喜歡的是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晴雯、探春、妙玉、王熙鳳等等“金陵十二釵”中的女性人物，男生女生大多如此，沒聽誰說過自己喜歡賈寶玉。你為什麼喜歡賈寶玉呢？”我也被她逗笑了。只是內心深處總覺得賈寶玉是那種雖然不通透，但天性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這是一種能力，所以他才會說出“女人是水做的骨肉”這樣的話語。他愛身邊這些年輕又美麗的女孩子，但並非對於她們懷有怎樣的非分之想，而是內心會對所有逝去的美好事物都心懷惆悵，那是對生命的一種悲憫與敬畏。

當有人向你提到這樣的詞句“靈魂有香氣的女子”，你心中有哪幾位曾經真實而鮮活存在過的女子堪當此稱呢？

在我心中，民國時代的那幾位女性人物，當受得起。比如被後人津津樂道的林徽因、陸小曼、唐瑛、張愛玲、宋氏姐妹、趙四小姐、阮玲玉、胡蝶、蕭紅、潘素、蔣碧薇、孫多慈等等，美貌出眾、才情卓絕、性格風流倜儻。相信很多人，對民國總是有著某種情懷，對曾經那樣美麗又氣質氣韻俱佳的民國女子多幾分憧憬。而每每讀到關於她們的文字，內心總是泛起賈寶玉式的悲憫情懷，每當她們逝去，總是黯然神傷許久。

林徽因是我從中學時代內心奉之的女神，氣質如幽蘭、才馥比仙；“南唐北陸”，陸小曼美豔動人奢華任性卻晚景淒涼，唐瑛心靈通透也著實做了一輩子的美人；張愛玲心思敏感才情卓絕文字至今讀來仍刻人心骨......她們個個都是“女神”級別的女子，很多卻因了某個男子晚景淒涼或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這裡沒提到的一個女子，卻是我非常鍾愛的一個，跟林徽因也算是有著勉強的關係，因為徐志摩。她就是徐志摩的結髮妻子張幼儀。第一次讀關於張幼儀的生平與文字，心疼她哭了多次，也自始恨極了徐志摩。她在德國孤自生下二兒子彼得，他卻因林徽因即將回國追到柏林逼迫她離婚。無法理解寫出了《再別康橋》那樣美麗詩歌、對朋友豁然爽朗的浪漫詩人，為何獨獨對自己的妻子如此狠絕？要知道，她於他並無錯處。即使於她卻無感情，總覺得實在不必如此冷酷和殘忍。

於是，徐志摩成了民國曆史上“文明離婚”的第一人。

看著徐志摩避之唯恐不及地逃離，你會想她是多麼不堪的女子呢？可是恰恰相反，在這段婚姻中，他才是真正高攀的的那個。張幼儀家世顯赫，兄弟姐妹十二人。二哥張嘉森在日本留學時結為摯友，回國後擔任《時事新報》總編輯，還是段祺瑞內閣國際政務評議處處長和馮國璋總統府秘書長。四哥張公權28歲即出任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是上海金融界的實力派。

為了讓她嫁得風光，在夫家獲得足夠的地位與重視，她的孃家人用心良苦，特地派人去歐洲採辦嫁妝，陪嫁豐厚得令人咋舌，光是傢俱就多到連一節火車廂都塞不下，是她神通廣大的六哥安排駁船從上海送到海寧硤石。

而他，不過是硤石首富徐申如的兒子，想拜梁啟超為師，還要通過顯貴的大舅子牽線搭橋。

可惜，所有的努力都讓他無法愛她。只是，不愛人是一回事，肆意傷害一個人卻是另外一回事。假如嫁給一個滿身惡習、對你拳腳相加的無賴，傷在明處，卻也只是皮肉傷而已。可是他對別人謙謙君子，唯獨對她冷酷而殘忍，讓人心碎。往往自己深愛的人對己的否定，會讓人對自己產生深深的懷疑，也因此讓人極度不自信。

同時代的女子，朱安一生堅守，把自己放低到“大先生”魯迅的塵埃裡，卻始終沒有開出花來；蔣碧薇果決了斷，卻在不同的男人身邊重複了同樣的痛苦，落得晚景悽清；陸小曼不斷放縱，沉湎於鴉片和感情的迷幻中，完全喪失了獨自生存的能力。蕭紅那樣性格剛絕的新女性，才思敏捷，卻也不斷地依賴於並不珍惜她的情薄之人，最終落得年紀輕輕便香消玉勳。

唯獨她，這個當年被丈夫譏諷為“小腳與西服”的女子，一邊帶著幼子在異國生活，一邊進入德國斐斯塔洛齊教育學院讀書，期間也經歷了二兒子彼得的夭折之痛。但離婚後她艱難地重新站起。後出任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副總裁，藉助四哥張公權的人脈關係，使女子商業銀行走出困境。

離婚後的她簡直像一部勵志大劇。

人生為她關上了婚姻的大門，卻打開了事業的窗口，她在金融業屢創佳績，股票市場出手不凡，甚至她創立的雲裳時裝公司還成為上海最高端、生意最興隆的時尚匯聚地，陸小曼、唐瑛等當時的名媛都在那兒做衣服，雖然她們的人生方向和她的完全不同。

匪夷所思的是，離婚之後，她與徐志摩的關係反而得到了改善，他們終於在另一種關係中找到了平衡與默契。

後徐志摩為供養生活奢華愛交際的陸小曼，搭乘免費的飛機，飛機在濟南黨家莊附近觸山爆炸，機上連他一共三人，無人生還。噩耗傳來，陸小曼哭死過去，拒絕承認現實，還把報信人擋在門外。無奈中，送信的人只好去找她這個前妻。她以一貫的冷靜對事情做了妥帖安排：讓八弟陪十三歲的兒子阿歡去濟南認領遺體。

逝者如斯，徐志摩離去，陸小曼才褪去了浮誇奢華的生活轉性整理起了徐志摩生前的詩集和資料，晚景孤獨清冷；林徽因遣梁思成拿回的飛機殘骸，永遠掛在臥室以表懷念；他是一首風花雪月的詩，而她，則是一個踏踏實實的人。

糟糕的婚姻可怕嗎？古往今來，最糟糕的婚姻，估計張幼儀和徐志摩的算得上。可是在離婚後，她從這個婚姻中突圍和昇華：“我要為離婚感謝徐志摩，若不是離婚，我可能永遠沒有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成長，他使我得到解脫，變成了另一個人”。最怕永遠面對的是過去，背朝的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