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


余光中: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


下次你路過,人間已無我。


01

又一個詩人走了,這個時代可以稱為詩人的人實在不多了。

12月的寒風凜冽的上海,打開手機:著名詩人余光中病逝,享年89歲。

幾年前,在杭州的一次活動中,見過余光中先生一次。

八十多歲的他,身形消瘦,80來斤,髮絲如雪,耳垂很大,雙眼深邃。午後,陽光打在他身上,顯得很乾淨。舉手投足間,十分儒雅,又不失幽默。

那一次活動,本來應該和余光中先生合影的,結果想著合影的人太多,以後還會參加詩歌活動,總還會遇見,結果竟成遺憾,不然還能發個照片給大家看看。

我一個詩人朋友,曾經和余光中在臺灣國立中山大學任教,給我講了一段余光中的趣事。

中山大學就在高雄港邊上,學校靠著山與海,操場邊是成排的礁石,後山常有猴子,猴子常會調皮地闖進教室。

余光中年輕時喜歡看電影,特別是武俠片,總沉浸在武俠世界俠客的豪氣裡。

有一次講課,教室突然闖進來一頭獼猴,跳到學生的課桌上撒潑。男生們嚇得手足無措,女生們嚇得花容失色。

余光中一個箭步上前,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指著獼猴大吼:大膽潑猴,膽敢撒野,還不快快滾出去!

那隻猴子被嚇了一跳,踉踉蹌蹌竄了出去,課堂裡大家鬨堂大笑,都說餘先生比猴子更像猴子。

結果到了第二天,那隻猴子又來了,這一次,他乖乖蹲在教室後排,來“聽”余光中講課。

余光中倒是不再趕它,還把它當成特殊的“學生”。

一堂課下來,猴子整整“乖”了一堂課,余光中就去獎勵了它一把花生,拍了拍它的腦袋說:孺子可教也。

教室裡,學生們又是鬨堂大笑。

杭州女詩人舒羽,是我姐姐,2012年的重陽節詩會,又恰逢余光中先生生日。一行幾人去了浙江紹興的王羲之故里,到了鵝池。

大家提議拍照,余光中伸出手,做出一副鵝的樣子,逗得大家紛紛效仿。

如今,在大家回憶裡,余光中先生還是儒雅又俏皮的樣子,而如今前塵如海,古屋不再。

月夜看燈才一夢,雨窗欹枕更何人?就像看見昨天出門,還看見他還在來著,轉眼就再無法相見了。

那一代,兩岸的飽學文士逐一凋零,現在呢,兩岸詩人、文士,喝酒得多,談詩的少;談錢的多,用情的少,吹牛的多,讀書的少。

余光中: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


02


余光中1928年出生於南京,族人命名“光中”,光耀中華之意。祖籍福建永春,母親原籍江蘇武進,所以自稱“江南人”。

余光中的前半生,充滿了坎坷,遇到兩次戰爭。第一次是中日戰爭,炮聲一響,母親就帶著九歲的余光中逃亡到南京。

一路上為了躲避日寇追捕,母子兩人睡過草地,鑽過狗洞。睡過佛寺大殿的香案下,也睡過廢棄房子的閣樓上。

母親安慰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而餘先生卻說:其實,大難不死即福,又何必說後福呢?

國破山河,顛沛流離,後又輾轉重慶,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而苦難不過是一場風掠過沙地,莫唱當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

後餘先生又輾轉檯灣,走過一生,匆匆忙忙一歸客,常寄愁心與明月。

在臺灣的文人的圈裡,余光中是唯一不上牌桌的人。也不抽菸,不喝酒。喜吃苦瓜,出門也是一杯清茶就夠了,素簡到了極致。

1972年1月21日,余光中在臺北廈門街家裡,這一年,是他別離大陸整整23年,23年不見故鄉一茶一飯,也不見故鄉一絲塵埃。

正如古詩所說: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余光中便是這樣的徵人,不知夢歸何處,因為孤獨所以寫詩,因為思念,所以情緒飽滿。

二十分鐘寫下了《鄉愁》,這首詩先刷了語文課本,又在今天刷了朋友圈。

餘先生寫《鄉愁》,只用了二十分鐘,卻用盡了幾十年的情。然後四十多年來,這首詩感動了億萬個炎黃子孫,並且也將繼續感動下去。

鄉愁,一直是中國人最質樸的情感。

是李白詩中的“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也是杜甫詩中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是袁凱詩中的“江水三千里,家書十五行。行行無別語,只道早還鄉。”

故鄉還在,人呢,卻成了雪中的他鄉之客,常把異鄉當故鄉。

1985年,餘先生57歲,到高雄市定居,任國立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他總是西裝、領帶,儒雅之風。

而熟悉他的人,卻懂餘先生的幽默。他的女研究生畢業後,給餘先生祝壽。他和學生們打趣:

不要以為畢業離校,老師就沒用了。寫介紹信啦,作證婚人啦,為寶寶取名字啦,售後服務還多著呢!

女學生們笑得前仰後翻。

內心細膩的人,總是能從苦難中獲得勇氣和力量。不管人世間多麼嘈雜,總能獲得內心的平靜和自足,而表現出儒雅和風趣。

余光中: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


03


1992年,余光中64歲,他消瘦的身影在告別了43年後,再次踏上大陸的土地。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余光中離開大陸時,還是那歌樓上聽雨的少年,歸來時卻是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餘先生後來演講中說: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浪子老了,唯山河不變。

2001年4月餘先生首次到山東,終於看到黃河。在詩中,他常常寫黃河,在夢裡也常夢見黃河。

但是在生命的64年裡,他卻從未見過黃河,也從未到過祖國的北方。

那天,餘先生蹲下身去,摸了黃河水,還叫女兒也摸一摸。觸手的是水,也是故鄉的滋味。

回到車上,同行的人都忙著颳去鞋底粘上的泥漿,但餘先生不捨得,把鞋子上泥土帶回了臺灣。

泥漿幹成了黃土,餘先生小心地存放在盒子裡,擺放在書架上。這就是詩人,別人看起來不重要的,他卻看得比命還重。

後來餘先生說: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的書房裡就傳來隱隱的黃河水聲,像是聽到故鄉。

而今天,生活在大陸這頭的我們,我們的鄉愁更抽象,也更具體。更復雜,也更迷離。

我們的鏡頭和目光,跟不上故鄉消亡的速度。

即使我們的目光保持靜止,而眼睛裡看的空間也早已面目全非。

每個人的一生,其實都是奔走在回到故鄉的路上,而遠方的故鄉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

余光中壯年時,含淚寫了遺囑式的詩篇《當我死時》: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髮蓋著黑土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現在,余光中先生走了,他用一生別離之痛,點亮一顆星,也點亮了詩。

當詩人告別沒有詩的年代,高貴的靈魂選擇在白晝漆黑如墨之中凝望。群蟻奔忙著無望的奔忙,詩行又重新成為最好的悼亡。

對於餘先生來說,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下次你路過,人間已無我,聽聽那冷雨,他已在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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