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會在抖音上刷到哥哥張國榮的視頻，或是他唱歌的片段，或者是他某段電影裡的情節，點贊評論的人都很多。
這個男人，離開我們16年了，終是換了一種方式，活在人間。
幾天前，和同事們去K歌，一位朋友起身點了一首《夜半歌聲》，他語調深沉的說：這首歌，獻給心中永遠不曾遠走的他。
亦明白，在見不到他的這五千多個日日夜夜裡，總有很多很多人，以這樣那樣的方式去緬懷，去紀念。
我一直在想，那張被稱作“眉目如畫”的臉孔，是不是在深夜的時候，以我們看不到的姿態，在天幕的某一個角落裡，微笑著，俯瞰著這一切。
就像，十六年前的那一天，他以一種多麼戲謔而殘忍的方式，向大家說了再見。
一直都記得某個片段，那一年，張國榮退出娛樂圈，又一年的《新週刊》登了一張退隱後的他的照片，許是沒有太多的壓力，所以穿著泳裝的哥哥顯得輕鬆愜意，連那肌膚也顯出幾分松馳來。而正沉迷在譚校長《水中花》裡的我，很不屑的對一位迷戀他的同學說：這樣的人你也喜歡？
那時太年輕，還不懂得很多事。再不久，聽到他復出的消息，以為這個男人，也是耐不得被人冷落的寂寞，又或者需要出來再吸金吧。
又過了一些年，哥哥以長髮披肩的方式，舉行了迄今讓很多人都記憶猶新的演唱會。同學拿了那一年的畫報，照片上的哥哥，穿著白色的衣裙，臉上有滄桑的胡茬，還有，那在腦後束成一束的長長的發。舞臺上的他深情而專注，但是畫報上的評論卻尖酸而刻薄。
不怪那些世俗的眼睛，因為連我也認為，那一身如此怪異裝扮的他，實在背離了很多人的審美觀。直到多年多年以後，在某期紀念哥哥的專輯裡，我們才明白，這一期的演唱會，他曾傾注了多少心血，而那些刻薄的評論，又曾讓他多麼難過。
那是一場至今為止被譽為“中國演唱會的最高水準，無法超越”的演出，但是，這樣的評論，與當年哥哥的演出，已然相隔了十一年。
我們是不是非要以這樣一種方式，從容卻冷漠的以時間為刃，剖出對方血淋淋的心，才能恍然大悟――那顆心裡真正的心事？
我不知道，是張國榮成全了陳凱歌，還是陳凱歌成就了張國榮，亦或者，只是因為那個叫李碧華的女子，成就了他們。在很多年以後，當我翻看李碧華的《霸王別姬》原著的時候，才明白，那些風流婉轉的詞句，那藏在一轉身一擰眉裡的深情，只屬於蝶衣，只屬於哥哥。
程蝶衣，那個宛如從詩裡畫裡走出來的男子，那個曾深情款款對著一生中唯一專注的男人婉轉唱著“霸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的男子，在張國榮的一顰一笑裡，妖媚入骨，傾國傾城。
再過幾年，陳凱歌再拍《梅蘭芳》，臺上餘少群的扮相亦還美豔，只是，臺下的每個人，總會不自禁的想起，若，這樣的扮相，換成了張國榮，又該是怎樣的一笑傾城？
生無可戀，是要到怎樣一種徹入骨髓的痛楚？看過這樣一則報道，梅豔芳曾有過自殺的念頭，哥哥知道後，極嚴厲的批評了她，鼓勵她好好的活下去。但是短短几個月之後，那個對生活充滿憧憬和希望的他，卻在高空縱身一躍。
他懂得世人，世人卻未必懂他。在那些崇拜的、迷戀、狂熱的目光裡，他要的，何曾是這些？沒人能看得懂他眼神中的那些憂鬱，那些淡淡的哀傷。阿飛也好，十二少也罷，又或者是那個寧採臣、程蝶衣，那些或頹廢的、或飛揚的、或高貴的角色裡，我們或笑，或淚，卻極少有誰真正的去透過他的眼睛，看一看那浸在淺淡憂鬱裡的心。
這樣的一個男子，是這世間所有女子都配不上的。不是因為這名聲、地位，而是，他本來就該是一位穿著白衣不墮紅塵的謫仙人。天地間，他只簡簡單單的站著，忽爾一笑，這所有的日月光華，便齊齊的失了顏色。
這樣的男子，又有哪個女子可堪匹配的？
所以，這也便是哥哥的寂寞與憂鬱吧，所以，這也便是他轉身拉住唐唐的手的原因吧。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思凡裡的唱詞，曾那麼深那麼痛的帶給程蝶衣不堪的回憶，而哥哥，他那麼孤清如月下梨花的靈魂，其實，也需要找一個傾訴的肩膀，找一雙堅定的眼瞳。
就在前幾天，我問辦公室裡的兩位九零後，我說，你們喜歡張國榮嗎？
其中的一位回答乾脆利落：我根本不知道他長的什麼樣！
我語音一滯，再也說不出話來。是啊，生命原本就是這麼殘忍的一件事，有些人走過，會給一些人帶來一生的影響，但，亦會讓另外一些人的生活，不起微瀾。
十六年，十六年的時光，總可以讓一些人忘記另一些人。再停十六年，能記住哥哥的，還有誰呢？
再美的煙花，是不是也逃不過這樣的宿命，在燦爛的璀璨的燃燒之後，以一種絕望的姿態，撲向大地？
就像，十六年前的哥哥。我們永遠無法揣測，那個傍晚，當他生命臨終前的最後一躍時，他，想了些什麼。我們只知道，他那麼絕望的，像一隻飛累了的鳥，從們頭頂上的天空掠過，墮向大地，兩手空空。
也許他懂得，有些時候，放棄比堅持，更輕鬆一些。有些時候，遺忘比銘記，更容易一些。
曾看到過哥哥的一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讓我看了又看，那是1993年哥哥拍攝《霸王別姬》時，與導演、張豐毅一同到梅蘭芳墓地弔唁的照片。應該是冬天，張豐毅穿了一件軍綠大衣，而他，是一件長長的咖啡色風衣，圍著黑色的圍巾。他那麼簡單的站著，兩手抱臂於胸前，但是，就在這看上去極簡單的照片裡，卻顯露出他卓爾不群的風範。
這是連大導演、連同樣是明星的張豐毅，所無法企及的。
他就是那個站在雲端的出塵少年，衣袂隨風飛舞，陽光撒在他的發端、眉梢、眼角，突然，黯了一黯。
他的微笑那麼美，那麼美，就像流雲上撒落的細碎的金粉，在萬丈光芒裡，吟出動聽的韻律。
我曾經很驕傲的對那些不瞭解哥哥的九零後小美女說：你們現在所追求的那些明星，和哥哥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你們現在的華語樂壇，也只有一個陳奕迅，能勉力支撐了。太多太多的明星，有如過江之鯽，可能偶爾會翻起一朵浪花，但很快的，就會湮沒在長河裡。
但是，唯獨哥哥，他生，是一個傳奇，死後，亦是一個神話。
無人能及。
我們年輕的時候，也曾追過很多明星，因為我們這些人，曾經歷過空前繁榮的音樂時代。羅文、甄妮、四大天王、BEYOND、梅豔芳、陳百強、譚詠麟，溫拿五虎……或者在彼時，哥哥同這些巨星在一起，並未顯出太璀璨的光華來，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唯獨他，在逝世後，還可以得到這麼多人的緬懷與追憶。
曾在貼吧看，看到有關寫給哥哥張國榮的文章，一位網友寫道：遇見你，不是在你最好的年華，卻是在我最美好的青春。
我們那麼好的青春，有這麼美的歌聲，有這麼美的臉孔，亦足夠了。
哥哥說，他不怕老，但關鍵是，如何優雅的老去。
現在我明白，他不怕老，亦不會老。因為他的年齡、容貌與芳華，永遠定格在十六年前。永遠。
就像一朵碩大的華麗無朋的煙花，在美到最極致的時刻，時光凝滯，美麗定格。
而他選擇的那個時間，就像某段戲劇裡，最意料之外的一個結局。
從此世間，再無芳華絕代。
總是會想到一個叫唐唐的男人。其實人們都這麼叫他，慢慢的，也就忘記了他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唐鶴德。
初初遇他，哥哥26歲，唐唐24歲。兩個玉樹臨風的少年，就像木棉樹上最高處傲然盛放的兩朵紅花，燦然奪目。他們在最美的年紀，看到對方。
沒有早一步，亦沒有晚一步。他們就在最明白愛情、也最懂得愛情、最知道珍惜的年華里，不偏不倚的相遇。
並且，相愛。
那該是一段千迴百轉驚世駭俗的愛情，不被人祝福，不被人看好。但是，他們從始至終，都握著對方的手，從未離開。
看過這麼一幅照片，某晚，哥哥和唐唐從酒吧出來，哥哥突然牽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恐怕讓那些跟在後面偷拍的狗仔隊也心頭巨震吧。哥哥的右手夾著一根未燃完的香菸，步履瀟灑，腰身挺拔，在緩步行走的從容裡，帶著孩子般的調皮與不羈，彷彿是在向這個世界，驕傲的宣告一份永恆的愛情。而唐唐，則驚恐的扭過頭，向後張望。
這不安與驚恐，是因為，他愛。
愛他，便是為他著想，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帶給他任何的干擾。
但是哥哥，他從來都是那個自我的男人，簡單，天真。他很鄭重的在演唱會上說：唐先生是除了媽媽以外，我生命中摯愛的人。
一句話，已是一生。
如果那一年，哥哥退出娛樂圈後，沒有再復出，那麼他們現在，是不是在那個有藍天、白雲、陽光的國度裡，過著沒有塵世擾擾的生活。他們可以一起，看太陽從東方升起，看夕陽從西方落下。那些好的壞的善良的或惡意的評論，就像曾經做過的一場夢，夢醒後，只看得到對方的容顏，還有，窗外明媚的陽光。
但，若真的那樣，我們便看不到那個婉轉風流的戲子程蝶衣，看不到那個單純執著的書生寧採臣，我們看不到永遠在喝一杯醉生夢死的酒的歐陽鋒，其實，在那憂鬱到像深海一樣的眼眸裡，很多人都分不清，哪些是戲，哪些是真實的人生。
是他成全了哥哥，用自己的隱忍，成全了一個在舞臺上百媚千嬌的他。
成全了他的風華絕代。
哥哥的葬禮上，那個極度悲痛的男人，已經哭幹了淚水。他衰弱得需要兩個人攙扶著，才能走完那條送葬的路。
只是，剩下的人生的路，他又如何走完？
而午夜夢迴，想到那張曾說自己是他一生摯愛之人的哥哥的俊美臉孔，想到他在曾自己每個生日送上溫馨祝福，想到他那麼執著而勇敢的牽著自己的手，走過一條又一條長長短短的路，頭頂的路燈，明明滅滅；想到他為了保護自己而不顧一切開車撞向跟蹤的採訪車，想到他們曾在廟裡繫上的那條紅線，想到他像個孩子一樣伏在自己的肩上開心的笑，那些彷彿從未走遠過的時光，那些彷彿從未褪色過的記憶，伸出手去，似乎就能觸手可及。
那時的他，會是怎樣的痛徹心肺，傷哀入骨？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而自你離開，這世間於我，再無奼紫嫣紅。
哥哥的蠟像前，他注目凝視了好久。他沒注意，他的唇角，已經緊緊地緊緊的抿起來，彷彿要把那些要噴薄而出的低泣，狠狠地壓下去。
這一刻，他離他這麼近。
卻又，那麼遠。
他像往常人一樣生活，遛狗，日子平靜到平淡。
那些紛紛擾擾的猜測、懷念、評論，於他，只是一日甚於一日的沉默，又沉默。
替哥哥把那些日子過好，這也許是對他，最好的祭奠。
十六年的時光，這個已經年過半百的男人，一個人看書，一個走路，一個人看那些還未來得及看到的日出，他默默的守著一罈骨灰，一條狗，住在愛人曾住過的房子裡，在那些熟悉的景緻裡，努力找尋一絲愛人曾生活過的味道與痕跡。
原來，男人間的愛情，也會有這麼一種摧人淚下的平靜。
原來，男人間的愛情，也可以這麼深沉，這麼美。
十六年，我們可以忘記很多事，可以忘記很多人。
或者，有一天，這個男人，會逐漸的慢慢的淡出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而越來越年輕的藝人，會充斥在各個角落，用那些青春美好的臉孔，去吸引年輕人的目光。
再一個十六年，再再一個十六年，時光慢慢的逝去，記憶，會不會褪色？
那放在墓前的白玫瑰，會不會枯萎？
再瑰麗的戲劇，也要落幕。
而這出戏劇的最後，是那個決絕的飛落的身影。重重的，重重的，在一片絢麗的紅色裡，終於，歇息。
他像一個無比蒼涼卻又無比華麗的手勢，劃過了我們的整個青春。
文章的最後，恰在網上看到這麼一段文字，因為喜歡，所以拿來一轉：
張國榮是香港娛樂圈的底子，這個底子沒有了，整個香港都變得像燒開的水面漂浮的油沫子，滑膩得發慌。對大眾的討好賣乖，失去自由奔放的個性，再沒有優雅清明的氣質。
你方唱罷我登場，在張國榮，梅豔芳，陳百強相繼辭世之後，香港娛樂圈一落千丈，他們的那個洋溢著貴族氣息的年代，滄桑而迷離，妖嬈而絢麗。
從此，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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