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紀事:養貓在吉林口語中婆娑斑駁的文化投影

吉林紀事:養貓在吉林口語中婆娑斑駁的文化投影

吉林市地處長白山餘脈,周邊山林裡曾出沒著許多貓科動物——老虎、遠東花豹、猞猁、野狸貓時見於各種記載。早期的滿族人民因貓科動物的兇猛、神秘而萌生敬畏,奉它們為護佑家族人丁,並賜予勇氣與力量的神明。在吉林的錫克特里哈喇(石姓家族)古老的薩滿儀式中,就有對金錢豹神(滿語:愛心禿牙拉哈恩都力)的單獨祭祀。《吉林市滿族志》記載了部分神祠:久居白山之上,從銀色山溝中而降臨的金錢豹……火炭口中含,火花亂飛濺,全身放火星……在神鼓、腰鈴的伴奏中,薩滿會邊唱邊模仿一些金錢豹的動作,為所有參與祭祀儀式的人制造出視覺、聽覺、感覺共振的精神衝擊。

儘管諸如老虎之類的大型貓科動物在一些祭祀活動中會被叫做大貓,且古老的滿語詞彙裡也很早就區分了野貓(滿語Malahi 馬喇希)和家貓(滿語kesike ,克斯克),但是家貓在吉林城內外出現得很晚,真正飼養家貓的歷史也並不長。

吉林紀事:養貓在吉林口語中婆娑斑駁的文化投影

相較關內,從前的吉林地區,凜冬漫漫,經濟文化發展相對滯後,淳樸的吉林本地人飼養各類禽畜皆以實用為本。由《禮記》記載:臘日迎貓以食田鼠,謂迎貓之神而祭之,可知中原古人飼養貓的目的是捕殺偷糧、齧物的鼠類。可是在吉林城,捕鼠的工作早被其它動物分擔——早年間,吉林城廂黃鼠狼、蛇類等野生動物數量很大,與它們有關的神秘傳奇故事被傳頌得神乎其神,因而被當作“保家仙”,受到包括闖關東移民在內大多數居民的敬畏、崇拜。這些“保家仙”皆是捕鼠能手,家貓的作用一時不能凸顯,所以養貓之風尚屬可有可無。

此外,吉林地區不是家貓的產地,家貓往往靠外地輸入。由於舊時東北的封禁政策,吉林與關內的物資往來不多,本就規模不大的城市,家貓大行其道的日子還要等待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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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人不大養貓還有兩個重要原因:

其一,家貓貪睡、饞嘴、乖戾、任性,脾氣臭還不服管,遠沒有狗聽話乖巧。有狗做比,貓的聰明伶俐反倒帶來“心眼多,鬼道兒”的惡名。吉林城自建城起,有清一代,民風皆為旗人主導,旗人即軍人,軍人喜歡忠勇淳樸的性格,對耍奸打滑分外輕蔑。因而貓所帶有的個性就很不受待見。有一則古老的童話《老虎學藝》就隱晦地流露出對貓的偏見:

老虎被老鷹攛掇,去跟老貓學習本領。老貓怕老虎學成之後對自己不利,於是傳授中就沒教給老虎如何爬樹。果然老虎學成出徒,反過來用那些本領攻擊老貓,沒想到老貓竟然用爬樹的本領躲過這一劫,並痛罵了老虎一頓。

這則故事明著對老虎翻臉進行抨擊,並對老貓留一手的做法給予肯定,但細細品來,對老貓的那種“”中也不乏“遠之”的提防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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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家貓與人親近時,會喵喵叫著在主人身上蹭頭。小貓這樣尚且顯萌,大貓如此就讓人覺得有些“意狎、犯賤”的感覺。吉林人“性直樸,習禮讓”(《吉林外紀》),對這種不莊重的舉止非常排斥,不僅覺得青睞這種習氣,容易教唆家中人滋生輕浮游惰的習慣;而且過分親暱不夠端莊,是奸徒佞人的舉止,與廣被崇尚的軍旅習氣不符。為了保持誠勇驍勁的旗人古風,吉林民間不僅早早就流傳“狗是忠臣,貓是奸臣”的說法,更苦口婆心般傳播著“男不玩貓,女不逗狗”的勸誡良言。各種原因疊加放大,終使得養貓難於在吉林城形成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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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後期開始,吉林城與關內的經濟文化交流日益緊密,吉林城人口激增,野生動物逐漸向周邊荒僻之處退去。家貓也在此時被退休於關內的旗人官吏和來吉林淘金的闖關東之人大量引入。這恰恰填補了捕鼠動物缺少的真空,貓捕老鼠的天性讓養貓的人家逐漸多了起來。許多由關內傳來並被本地文化改造的口語詞彙——與家貓捕鼠有關的諺語、歇後語,開始浸潤於城鄉百姓的日常生活:

老貓拿耗子 —— 一物降一物;

瞎貓抓住個死耗子 —— 碰巧兒;

貓給耗子拜年 —— 沒安好心;

雞拿耗子貓打鳴 —— 亂套了;

貓哭老鼠假慈悲!

只是此時,或許因為家貓身上野性尚存,或許緣於百姓的生活條件還很簡陋,在當時由關內傳入並被市民廣為傳頌的一些口頭文藝作品中,能夠依稀感受到貓的飼養比較粗放。如偽滿時期刊行的《

吉林鄉土志》中收錄的一則民謠《小貓》,字裡行間隱隱在表達貓想活下去,得靠自己解決口糧,而沒法指望主人提供:

貓兒吃飯不用湯,一天三餐很勻當,不吃零食不吃糖,到了晚上工作忙,嚇得老鼠都躲藏。

其它諸如“老貓房上睡,一輩挨一輩”和“鑽進鳥籠裡的貓 —— 嘴饞上了當”等歇後語,更是反映出早期家貓在吉林的居住環境與飼養條件——家貓在家庭中的地位是“生活助手”,而非今天意義上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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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市民對貓的習性偏見尚存,家貓在口頭文藝中仍是奸懶讒猾的化身:

家貓給老虎當老師——留一手;

屋脊上蹲個貓 —— 活受(獸)!

餓貓不吃死耗子 —— 假斯文;

隔口袋裡買貓 —— 不知底細;

貓窩裡的泥鰍 —— 留不住。

《吉林鄉土志》收錄的民謠《小寶寶》也戲謔地傳遞出當時吉林人對貓的看法:小親親,小寶寶,你家小貓壞透了,許多耗子他不咬,銜著金魚可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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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捕鼠能手甚至不是家貓的免死金牌——漂亮的貓皮是一種廉價的裘皮!偽滿刊行的《吉林新志》記載:貓,各家多有之。爪銳,行無聲,眼孔隨光變化。夜能視物,善捕鼠。皮可制帽,價值國幣1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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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貓在吉林人家庭中的地位在解放後也沒有多大改觀。直到改革開放後,人民生活水平有了極大提高,在物質生活基礎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追求優質的精神生活,於是

寵物概念開始流行。而今諸如鏟屎官、擼貓等與寵貓有關的網絡詞彙大行其道,與以往不同的包容性也讓貓的怪脾氣被許多人理解和接納——靈活機敏的小貓開始成為與人相伴、排遣寂寞的夥伴。無論書面,還是口頭文藝作品中,貓的形象更加多元化,家貓終於脫離了捕鼠,成為重要的家養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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