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領域思維定勢辯誤

所謂思維定勢,就是按照積累的思維活動經驗教訓和已有的思維規律,在反覆使用中所形成的比較穩定的、定型化了的思維。思維定勢對問題解決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在日常生活中,思維定勢可以節省步驟、縮短時間、提高效率;但在學術活動中,思維定勢不利於創新思考,往往會造成因循守舊、陳陳相因、刻舟求劍、固步自封,阻滯學術進步與繁榮。

在《紅樓夢》研究領域,由於紅學家們近百年薪火相傳、鋪陳渲染,在小說作者、創作素材、思想文化、批閱評點、版本流傳諸方面,早已形成了一系列思維定勢。尤其是在曹學領域,大約有十五個比較普遍的思維定勢,左右著紅學家們對《紅樓夢》的正確分析和深入探討,以至於在很多重大問題研究上陷於誤區而不能自省自拔。突破這些思維定勢,乃是紅學進步繁榮道路上必須推倒的藩籬。

思維定勢一:敦誠、敦敏詩中提及的曹雪芹,就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

紅學領域思維定勢辯誤

乾隆年間宗室敦誠敦敏兄弟的詩中,可以證明在他們的生活圈子裡,有一個名叫曹霑的人。其人字或號雪芹(一字芹圃),工詩擅畫,好酒嗜飲,具有魏晉風度。這個曹雪芹貧窮潦倒,只活了四十年華就死了。二敦詩中從來就沒有提及其人是《紅樓夢》作者,也不曾透露其人有過小說創作的經歷。

思維定勢二:袁枚、明義、永忠說的曹雪芹所著之《紅樓夢》,就是今本《紅樓夢》或《石頭記》。

乾隆年間袁枚、明義、永忠的詩中,可以證明有個叫曹雪芹的人,親手拿出一部小說《紅樓夢》給他們看。但這部《紅樓夢》乃是一部篇幅短小、首尾完整、內容單一的小說。從形式到內容都足以證明,曹雪芹的《紅樓夢》根本就不是我們今天所能看到的120回本《紅樓夢》或 80回本《石頭記》,而是一部與今本既有聯繫又有重大區別的版本,並且久已失傳。

思維定勢三:曹雪芹拿給墨香、明義、永忠看的《紅樓夢》,是今本《紅樓夢》的初稿本。

明義本《紅樓夢》專寫姐妹們在大觀園中嬉戲的故事,今本其他內容均付之闕如。明義的《題紅樓夢》第一首詩就出現了“怡紅快綠”的字樣,說明姐妹們生活的地點是在大觀園。而《紅樓夢》創作的早期,書中只有絳芸軒,沒有怡紅院,大觀園是後期創作中形成的。因此,明義本《紅樓夢》根本就不可能是今本的早期稿本,而是曹雪芹對原書“披閱增刪”另搞出來的簡本。

思維定勢四:書中脂批透露的《紅樓夢》作者芹溪,就是生活在乾隆中葉的曹雪芹。

曹雪芹有“夢阮”之字和“芹溪”之號,乃是通過張宜泉的《春柳堂詩稿》證明出來的,而《春柳堂詩稿》作假案已水落石出,不足為證。即使宜泉先生真的與一個叫做曹芹溪的人有過交往,也只能是道光年間的人。既不能證明乾隆中葉的曹雪芹有芹溪之號,也不能證明脂硯齋批語中提到的作者芹溪就是曹雪芹。

思維定勢五:《紅樓夢》書中描寫的由繁華而轉入衰敗的家族故事,就是按照江寧織造曹家的風月繁華生活素材創作的。

紅學家們在江寧織造曹家的史料中折騰了近一百年,最後哀嘆曹家事蹟與《紅樓夢》故事基本都對不上號,形成了一大堆死結。因此,有人杜撰曹家“二次復興說”,有人宣揚《紅樓夢》故事“無原型論”,還有人陷入神秘主義的猜笨謎。曹家故事與《紅樓夢》不對號,只能證明曹雪芹不是《紅樓夢》作者,不能證明《紅樓夢》作品沒有生活來源。

思維定勢六:曹雪芹創作《紅樓夢》過程中,曾經親自去南京故居尋訪家族故事。

紅學領域思維定勢辯誤

(河南博物館館藏“雪芹先生畫像” 注:非高清實拍)

其實這種說法是紅學家們根據所謂“曹雪芹畫像”推論出來的。紅學界早已證明,畫像的主人是曾擔任兩江總督尹繼善幕僚的“雪芹先生”俞楚江,根本就不是北京的那個曹雪芹。因此,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曹雪芹曾去過南京,當然更不可能擔任尹繼善幕僚。

思維定勢七:曹雪芹具有淵博的學識和多方面文學修養,是個超前的思想家和天才的文學家。

到目前為止,能夠蒐集到的曹雪芹作品,只有兩句殘詩:“白傅詩靈應喜甚,定叫蠻素鬼排場”。該詩有詩鬼李賀的遺風,與《紅樓夢》詩詞風格迥異,既不能證明曹雪芹的思想超前,也不能證明曹雪芹的文學天才。用《紅樓夢》書中表現出來的思想和文化,來反證曹雪芹的思想藝術如何高明,是個不能成立的偽命題,其以賈證曹方法也不足取。

思維定勢八:曹寅的文學修養以及文學活動,可以證明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家學淵源。

紅學家們由於找不到能夠證明曹雪芹本人文學才能的證據,因此往往熱衷於用曹寅來證明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家學淵源。曹寅逝世於康熙五十一年,曹雪芹不論出生於康熙五十四年還是雍正二年,都不可能直接受到曹寅文學活動的影響。曹寅的文學才能如何與《紅樓夢》無關,祖父的生活經歷與文學稟賦,也不可能通過基因隔代遺傳給緣慳一面的孫子。

思維定勢九:曹雪芹不承認自己是作者而說成披閱增刪者,目的是為了規避文字獄而故弄狡獪。

這是不熟悉封建文網制度的臆測之詞。在乾隆年間文字獄盛行的時代,任何文史作品觸犯朝廷,不僅作者難逃處罰,編輯者、修訂者、出版者也難逃文網,就連閱讀者、傳抄者,甚至刻字印刷的工匠,都脫不了干係。生活於乾隆朝的曹雪芹不可能不知道當時文字獄之酷,既然敢於把自己的名字明晃晃寫入書中,不論寫成作者還是披閱增刪者,都不可能存有故弄狡獪的念頭。

思維定勢十脂硯齋批語透露的的家庭故事,都是曹家當年由盛轉衰過程中發生的事蹟。

紅學領域思維定勢辯誤

脂硯齋批語中的確披露出許多當年家族內部自殺自滅的事情,但這個家族根本就不可能是曹雪芹出身的江寧織造曹家。因為脂硯齋清楚地說明,這些都是作者“猶記”的三十年前或三十五年前親身經歷的事情,由乾隆九年上推三十年或三十五年,曹雪芹尚未出生,脂硯齋不可能說曹雪芹“猶記”自己出生前親身經歷過的事情,這在事實上不成立,在邏輯上也說不通。

思維定勢十一:脂硯齋與曹雪芹是同時代人,二人之間的關係極為特殊並十分密切。

紅學家們費盡心機,在曹雪芹身邊根本就找不到脂硯齋的影子,以至於鬧出曹雪芹創作《紅樓夢》十年中,身邊同時有兩個關係密切卻從未謀面的小圈子、形同國共兩黨地下工作者的笑話。從脂批內容可以看出,評點者脂硯齋同他筆下的作者芹溪的關係確實特殊而密切,但他說的作者芹溪不可能是曹雪芹,而是另一個以芹溪為號的文人。

思維定勢十二:脂硯齋批語的干支系年就是乾隆干支,三脂本都是乾隆年間的抄本。

三脂本分別是甲戌本、己卯本和庚辰本,書中脂硯齋批語也都是干支系年。紅學家們根據曹雪芹生存年代,就把這些干支主觀確定為乾隆甲子,缺乏根據且本末倒置。甲子系年六十年一輪迴,把脂本、脂批之甲子上推六十年,回到康熙年間,脂本及脂批解讀中所有的矛盾幾乎都能迎刃而解。因此,脂硯齋本人和作者芹溪都是康熙時代的人,不可能與乾隆年間的曹雪芹有什麼關係。

思維定勢十三:用曹雪芹的身世來反證《紅樓夢》書中究竟有沒有民族主義思想。

紅學界都承認,《紅樓夢》書中究竟有沒有反滿情緒和民族主義思想,是紅學研究中不能迴避的一個絕大問題。有的紅學家用曹雪芹出身旗人來否定書中有反滿情緒,有的紅學家用曹寅同江南文人的交往來證明曹雪芹有民族主義思想,這都是削足適履的反證或偽證,不足為據也不足憑信。《紅樓夢》究竟有沒有反滿情緒,應該以書中文字為證,不能削足適履本末倒置。

思維定勢十四:凡與《紅樓夢》有關的文物,只要不符合曹雪芹生平,便判定為偽文物。

主要體現在對待所謂“芹溪摺扇”問題上,因為扇骨題詞不符合曹雪芹身世經歷,便被紅學家判定為偽文物,這是典型的本末倒置。其實,該摺扇題詞中的被贈人“芹溪”便是洪昇,贈扇人“松亭”便是林之枚,扇骨題詞內容出自國子監祭酒王漁洋,乃是二人在北京做監生時共同的老師。這個“芹溪”,就是《天寶曲史》的校閱者“芹溪”,也是脂批中交代的《紅樓夢》作者“芹溪”。

紅學領域思維定勢辯誤

主流紅學界流行的思維定勢當然不止這十五種,限於篇幅,本文就辨析這些。通過以上辨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三個問題:

第一,主流紅學界流行的這些思維定勢都屬於削足適履、本末倒置的偽科學、反科學定勢。按照這種思維定勢去研究《紅樓夢》,把本來清楚明白的事情全搞擰了,搞糊塗了,只能造成一大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滾來滾去又都變成了死結”。紅學要想走出困境,紅學家們必須拋棄這些思維定勢,在鳳凰涅槃中尋求新生。

第二,長期以來紅學家們之所以陷入這些思維定勢不能自拔,主要原因在於站在胡適先生“大膽假設”的原點上,使所有的“小心求證”都服從並服務於一個錯誤假設,以至於沿著南轅北轍的道路漸行漸遠。他們研究《紅樓夢》的目的只是為了證明曹雪芹,研究曹雪芹的結果卻無助於正確解讀《紅樓夢》,使本來應該為《紅樓夢》服務的紅學,變成了為曹雪芹服務的曹學。按照曹學刻舟求劍的最終結局,只能是“《紅樓夢》越研究越糊塗”,“紅學愈昌,紅樓愈隱”(俞平伯語)。

第三,紅學研究必須拋開由這些思維定勢固化的曹雪芹,拋開附著在曹家事蹟上的清宮秘史,拋開十八世紀萬馬齊喑的乾隆時代,正確迴歸到十七世紀那萬花筒般的文學時代,迴歸到明末清初情本文化氾濫的文化大潮中,迴歸到江南世族由盛而衰的末世哀鳴聲中,迴歸到六朝文化、南宋文化、晚明文化、清初文化的演化軌跡上,才能正確地判讀出《紅樓夢》書中思想文化的來源和傳承。這不是一個單純的小說作者考證問題,而是關乎《紅樓夢》在中國古典文學長河中的定位問題,關乎《紅樓夢》所代表的思想文化得以正確闡釋的問題,茲事體大,必須拋棄曹學回歸文學,撥亂反正、以正視聽。

2010年9月11日於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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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王華東 至真齋主 編輯:瀟湘夜雨

深度解讀,高屋建瓴。吳氏紅學,高端學術。 知識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新觀點、新視角,同一部紅樓夢,不一樣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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