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8 18:44:03 書房記

毕淑敏：中国人对所有的经历都不会忘记

中国国名的英译——China，如果首字母大写，即为"中国"，如果首字母小写——china,便是瓷器。

当精美绝伦的中国瓷在欧洲一现身，立刻成为上流社会的宠儿。1603年，在一次从亚洲返航途中，葡萄牙商船被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战舰截获，后者将葡船货物悉数掠走。荷兰人第一次见识到来自中国的珍宝——"明万历年间的瓷器"，大喜过望，将它们全部运回母国，在荷兰米德尔堡和阿姆斯特丹进行拍卖。在这场轰动欧洲的盛大拍卖买主名单中，有法王亨利四世和英王詹姆士一世。

见识了来自遥远东方的瑰宝，欧洲人给瓷器起了个珠光宝气的新名字——"白色金子"。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在他们的引领下，人们发起对中国瓷器梦寐以求的追索。

本文摘自《小飞机，欧洲行》

据不完全统计，仅18世纪，至少有6000万件中国瓷器行销欧洲。它价格昂贵，只有达官贵人才享用得起。由于欧洲产品无法进入自给自足万事不求人的中国市场，产生贸易逆差，致使各国金银外流。欧洲人既舍不下中国瓷器，又无法忍受"失血"状态，怎么办？唯有自己造出来。用今天的话讲，便是瓷器生产"本土化"。

中国瓷器究竟是怎么烧制出来的？这个秘密，不仅刺激欧洲人的好奇心，更以其巨大的商业价值，煎熬着欧洲人被金钱缠绕的神经。他们挖空心思锲而不舍，不断尝试揭秘。

想要成功仿造中国瓷器，欧洲人的思维和方法兵分两路。一路看到中国瓷器温润光滑玲珑剔透，认为此物和玻璃沾亲带故。再一路，认为瓷器价格昂贵，应与炼金术有关。

沿第一思路，陶艺师们使用玻璃技术，制造出威尼斯玻璃蓝彩陶，德国烧制出了釉陶。此后，法国、英国、意大利争相仿效，相继制造出了红陶、高温彩色釉陶以及白釉蓝彩的"类瓷器"。可惜，这些制品单独摆放，大致还能看得过去，一旦与真正的中国瓷器比肩而立，须臾败下阵来。

沿第二条思路，欧洲炼金术士们一通紧忙活。1560年，意大利的弗拉公爵炼金实验室，开始"炼瓷"。可惜"炼瓷"以失败告终，证明此路不通。

反复的失败让欧洲人彻底整明白了，自个儿瞎摸索没有出路，只能到万里之外的中国窃取秘方。

此刻，一个叫做殷弘绪的人登场了，时间是1698年。他的名字很中国化，但他不是中国人，乃地地道道的法国人，实名叫"佩里·昂特雷科莱"。

殷弘绪1662年2月5日出生于法国里昂，死于清乾隆年间。他的一生，跨越了清康、雍、乾三个朝代，是不折不扣的中国通。1698年，他在广州登陆，初到中国。殷弘绪来华后，先在厦门学中文。此人很有语言天才，迅速掌握了华语。后来他接受任命，到江西饶州传教，主要活动区域在抚州、九江、饶州一带。法国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目的并不完全在宗教，还肩负着搜集科技情报的任务。法国科学院更是明确指示他们到中国要进行科学考察。官派传教士身份，为殷弘绪在景德镇从事"间谍"活动，提供了极大方便。

殷弘绪死后葬于北京正福寺

殷弘绪在景德镇"深入生活"，居住了7年。此人之所以能长驻景德镇，主要与他在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通过与江西巡抚郎廷极的私交，将法国葡萄酒进呈给了康熙皇帝有关系。殷弘绪能够自由进出景德镇的大小陶瓷作坊，逐渐熟悉了窑场制造瓷器的各项工序与技术。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及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殷弘绪两次向欧洲报告了他刺探到的瓷器制作情报。中国瓷器最核心的法宝，就这样毫无遮蔽地袒露在欧洲人面前。1712年殷弘绪写信之后，又奉上了高岭土、瓷土样本。1716年，法国《科学》杂志上，全文刊发了殷弘绪的万言信。至此，中国瓷器——瓷石加高岭土的"二元配方"制胎法，再无丝毫秘密可言。

殷弘绪的间谍信

那时，景德镇代表着中国制瓷技艺的最高境界，是中国瓷都，也是世界瓷都。有关"间谍"指控，放到今天，仍是非常严重的罪行，要有事实有根据。我找到了法国传教士殷弘绪两次写给中国和印度传教会奥日神父的信件原文翻译件。但是国内有些专家学者，对殷弘绪盗窃中国制瓷秘密这一间谍案的评价是"在中国和欧洲的交流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笔……在景德镇瓷器和世界交流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

我无法按捺住满腔悲愤，所以我把间谍信的内容收录在了书里，请读者诸君看后自行判断这个法国人300多年前的行径，到底是"光辉"还是"罪行"。

设想一下，一个中国人，钻到法国的某个顶尖技术范畴内，比如空客的制造基地，将核心机密一网打尽，然后一字一句报告给自己的母国。这样的事情，法国人能让它发生吗，能容忍吗？！

西方的某些人，看不到中国人的勤劳和智慧、聪明与苦干，为了找到"合理化"的借口，武断地把中国的经济和技术进步，指责为抄袭西方。他们习惯了鸟瞰中国，习惯了中国的落后与贫穷。由于狂妄的傲慢，把灾难深重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命运，归结为中国人的愚笨和无知。中国的崛起，让他们大惊失色，感到强烈的不安。他们找到的合理解释，就是"学习""偷师"了他们。如果是他们严密封锁的领域，中国人获得了突破，那只有一个答案，就是"抄袭"或"间谍"。他们对中国的怀疑和提防，随着中国国力日益增强而愈发高涨。

罪恶不会因300年的时光就漂洗成功绩。法国商业间谍，你300年后也要上中国的道德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