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輩的花園人，談起小河人，似乎頗有些輕視。他們稱小河人為“小河的啥啥團。”如果周遭有某某某頭腦不怎麼靈光，不那麼精明，花園人往往稱之為“小河的”，口氣是相當的不屑。為了佐證這個“啥啥團”稱謂來源的真實性，花園人還杜撰了一個小河民間藝人的故事，講的有鼻子有眼，看起來似乎無懈可擊，來印證這個“啥啥團”的稱謂好像確實是實至名歸。其實，在我看來，任何地方，都有足智多謀的聰明人，也會有反應稍稍有點遲鈍的厚道人。人不可能像精準工廠生產出來的產品一樣，千篇一律的優良合格。有美有醜，有聰明人也有呆板人。這是人世間千百年來恆古不變的定律。自然，花園、小河也不例外。我想，過往花園人戲謔小河的緣故，應該是嫉妒作祟吧。因為，拋開近百年來，花園因交通地位的提升而異軍突起不算。數百年間，小河的地位遠在花園之上，是原孝感縣北部地區的帶頭大哥。
如果不是1933年析置禮山縣，解放後辛安渡等地劃歸武漢市，1992年析置孝昌縣，原孝感縣的行政區劃至今保持不變的話。我想，人口應該有兩百大幾十萬了。放眼全國，這樣的巨無霸大縣也數不出幾個來。可能正是由於管轄範圍太大的緣故，明代，在古鎮小河溪設巡檢司分縣衙門，行使縣級權利，管轄孝感縣北部地區。可以想象，那時的小河溪是何等的繁華，商賈雲集，人潮洶湧。一條驛道，直通南北，澴水河上，船來船往。小河溪是厚重幽深的，單單一些簡簡單單的名稱，就足以讓人心馳神往。山西會館，觀山禪寺，險峰中學，沙窩鄉，等等等等，無不讓我浮想聯翩。可惜，雖然近在咫尺，我和古鎮小河溪，這一生，卻僅僅只有一次親密接觸。三年前，我和另外兩個友人，分別騎上單車和摩托，風塵僕僕闖入小河溪。歷史是慵懶的，似乎正在這裡漫不經心的歇息著，懶洋洋的，任風煙瀰漫。木的窗，木的門，木的挑梁，木的牆面。門樑上雕刻的龍鳳呈祥已經不那麼清晰了，龍頭依然栩栩如生，龍尾卻已經無法辨認了。迎面走來一位白鬚飄飄的老人，青色長袍寫滿了歲月的滄桑和淡定。我走上前去，想向老人打探小河溪的老故事。老人擺擺手，指指自己的雙耳，飄然而去。我不覺木然，陽光正豔，腳底是經歲月磨礪而變得凹凸不平的路，向上望是一層高過一層的灰色屋脊。一隻灰喜鵲從我頭頂飛過，一堆穢物應聲落下。我驀然驚醒，慌忙跳開。無奈，身上還是沾染了些許穢跡。身邊是匆匆忙忙花花綠綠的行人，腳底是任人踩踏數百年，卻依然堅挺的古道。古鎮依然沉睡如初，居民卻是換了一代又一代。因為時間關係，那次小河之行，無緣去觀山禪寺探古尋幽。我想，那裡一定有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和尚吧，那裡的鐘聲一定會悠悠揚揚飄散得很遠很遠吧，那裡應該一定有一片深邃靜謐的林地吧，中間一定有一條只能容一人穿行的小徑。一如詩中所言: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在我看來，如果把花園看作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那麼，小河算得上是睿智精幹的中年人。在小河，隨便找一處房屋，都有數百年的歷史，每一片磚，每一片瓦，都有歲月在裡面輕嘆。而在花園，想找一處百年建築，似乎不那麼容易。當然，這和二戰期間，花園經歷了日本鬼子的狂轟亂炸不無關係，沒有幾處老房子能夠倖免於難。如果實在要找花園的老房子，二中的老教堂，宋家灣的舊祠堂，我想，也能勉強湊合吧。其實，花園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草店坊城，東周時期的遺址，資歷夠老吧。不過，那裡現在是稻田菜園，國道工廠。只見城名，難尋城寨。
孝感有句老話:九十里的花園，一百二十里的小河。這應該指的是，當時從孝感到花園和小河的距離吧。不過，不明就裡的外地人，聽了一定會肅然起敬。九十里的花園，這個花園真的是大得無法無天。悠悠澴水，將小河，花園，孝感一線串起。自古以來，花園，小河一直隸屬孝感。不過，說老實話，花園無論風俗，還是方言，都和孝感不盡相同。花園話四平八穩，直來直去，孝感話婉轉悠揚，韻律感十足。
兒時頑劣，節假日，常常和小夥伴們結伴出行。坐火車去漢口信陽瞎晃悠。也曾經來孝感玩過幾次。那時的孝感還不怎麼大，似乎比花園大不了多少。從火車站到城區還有很遠的距離。中間隔著大片的農田。城區也沒有幾條街。這確實讓小小的我有點失望。難道這就是號稱中國第五大民間傳說的天仙配的故鄉嗎，這就是號稱“湖北三寶”之首的孝感麻糖的發源地嗎。80年代的孝感，除了駐軍以及行署和縣政府在這裡辦公外，沒有什麼大的工礦企業。稍微拿得出手的，也就孝感柴油機廠，孝感棉紡廠幾個廠。孝棉是地區辦的，無論規模還是級別，都比不上安陸的省57棉紡廠，以及漢川馬口的原總後3509工廠。而那時的花園，不光有萬餘駐軍，還有冶金部直屬的中南冶勘604隊，省第六地質大隊，物資338處，武鐵長軌廠，孝感地區石油公司，鐵四院等機構。應該說，孝感城市版圖的擴張，花園是做了相當的貢獻的。先是孝感師範從花園五里棚搬遷至孝感，接著是鄂東北地質大隊，再接著是市石油公司，一個個爭先恐後作別花園，遷往孝感。特別是孝感市石油公司。在花園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默默無聞。一搬到孝感，馬上就一鳴驚人，建起了當時孝感最高的十八層的石油大廈。
我常常納悶，歷史上花園三水融合，水運發達。在當時陸路交通不甚便利，好多城市因水而興的時代，為什麼一直不能有大的作為，而讓地理位置明顯不如花園的小河溪搶佔了先機呢。我想，後來，花園的崛起應該是厚積薄發的緣故吧。平漢鐵路，以及湖北省第一條現代公路襄花公路的開通，讓花園脫穎而出，成為湖北當時僅次於武漢的交通樞紐。花園成了陝南鄂西北地區居民北上南下的必經之地。許世友徐向前在其回憶錄裡面，均稱花園是武漢門戶。解放前花園首富季八萬老先生也在其回憶錄裡面，詳細記述了他為新四軍五師購買糧食醫藥的經歷，以及在花園數次密會五師師長李先念的傳奇故事。一直到武漢解放前夕，周恩來還一直派人策反白崇禧，要求白崇禧把軍隊撤到花園，讓出武漢。正是因為戰略地位的重要，所以，就不難解釋為什麼省政府省軍區會在花園孫畈祠堂成立，以及湖北日報社新華社湖北分社在晏河成立的緣由了。省政府成立後，購買了季八萬的一處私宅做省汽車站。當時政府資金不充裕，打了欠條，數年後才把錢償還。最初，孝感機場原本是定在花園的。不過，當時孝感方面通過在省裡的關係，開了個後門，把機場挪到了孝感開建。後來日本鬼子空襲孝感，重點轟炸兩個地方，孝感機場和花園火車站，犯下了滔天罪行。（可能是我過於狹隘的緣故吧，我給自己定下了規矩:不看日劇，不買日貨）。眾所周知，花園是駐軍大鎮。當年，17軍的軍部曾經駐紮在花園，8199部隊名聞遐邇。電影上甘嶺的首映儀式，也是在花園軍營裡舉行的。花園的部隊大多是沒有圍牆的，小時候，我無數次穿行在軍營裡，看軍人操練的颯爽英姿，去打靶場撿彈殼編制皮帶，去大禮堂看最新電影。那個時候，有這樣一個傳說，在花園東部十多公里遠的群山裡，有一支神秘之師，掩藏在洞穴裡。如果你不小心誤入營區，是會有一點點麻煩的。會被反覆盤問，甚至，有可能被關上十天半個月。70年代，我的堂哥宋國芳和他的同學，去山裡春遊，就誤入了營區。當時，他們走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山谷，驀然，前面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洞穴，門口是荷槍實彈的哨兵。還好，哨兵只是簡單盤問了幾句，就讓堂哥他們回家了。幾十年過去了，那支山裡的神秘之師，不知道還在不在那裡。是不是，也像花園西邊的憨山寺那裡的121以及131，早已人去洞空，只留下地名在那裡回味過往。
晏家河在宋家灣的東南方，拐了個90度的彎，由南轉西，直入澴水。而那個河流拐彎地方上面的坡地，老年人管它叫萬家墳。怎麼會有這麼個奇怪的名字，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那時，我的四爹爹尚健在，老人告訴我。幾百年前，河邊有一個小小的村落，村裡的人都姓萬。萬家灣的人家境還可以。為人也不錯，他們都熱心快腸，開朗豁達，周邊村子的人，也很願意和萬家灣的人結交。可是，又一天夜裡，突發洪水，一夜之間，萬家灣的所有房屋都被洪水沖走，什麼也沒剩下，好像世界上，從來都沒有過萬家灣這個村莊。萬幸的是，萬家灣人祖上的墳塋還有部分沒有被沖毀。我小的時候，萬家墳還有一座墓碑被予以保留。碑約一米高，上面的字跡已經無法辨認。無法確認究竟是何年何月立的碑。今年初九，我的堂哥宋國華病逝。葬禮之後，我特意跑到萬家墳去找那座墓碑，卻怎麼也找不到。可能，可能，那座萬家墳的墓碑，已經不在了吧。史志記載，花園因明代萬姓富豪廣種花木而得名。我想，花園最初的雛形，應該就在丁家河，黃金洲，宋家灣之間的狹長地帶吧。因為，締造花園的萬姓富豪就住在這裡。
我常常幻想自己，乘一葉扁舟，自小河，至花園，然後到孝感，最後在諶家磯抵達武漢。河的兩岸，是我摯愛的家鄉。我想要，高歌一曲家鄉的楚調，讓歌聲在家鄉的土地翩翩起舞。不要說法國的依雲礦泉水有多尊貴，你喝了宋家灣兩河口的水就會知道，真正的好水，是無需用金錢來標榜身價的。要不然，當年人們釀造孝感米酒。怎麼會捨近求遠，駕船幾十公里，來取我們宋家灣兩河口的河水呢。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曾經參閱《古鎮小河溪》等地方文獻，在此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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