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他在朝中一呼百應,皇上豈能坐視,欲除之而後快

小說:他在朝中一呼百應,皇上豈能坐視,欲除之而後快

乾清宮的書案上,悄然立著一盞孤燈。大慶朝的統治者坐在燈光前翻看著大理寺呈上來的國公案卷宗。

闃寂無聲的宮殿裡突然“啪”地一聲,皇城裡的最後一星燈光歸於黑暗。

皇上本看得入神,被著實驚著了,一氣之下怒拍書案。

一直守在一邊值夜的小太監已經盹著了,這時被猛地驚醒了,不明就裡地跪下便拜,“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小太監跪在月光中,皇上看得分明,他瘦小的身軀抖如篩糠。

皇上的怒氣陡地去了一半,柔聲說道,“去重新換一盞燈來。”

小太監領命去了。

皇上站起身,慢慢地踱到了乾清宮外。清冷的月光鋪滿了地面。皇上不知怎的就憶起了兒時的光陰。每逢中秋的時候,他可以離開皇子教習所,與母后和宛央團聚。父皇總歸是要陪著蕭淑妃的,並不會露面,所以母子三人的中秋夜便沒了那麼多規矩和拘束。母后會吩咐人在月光下襬上桌子,母子三人便圍坐在一起,吃著月餅,賞著月亮。那時的月光也是像這般灑滿了一地,但是還是有什麼確確實實不一樣了。

皇上忽然玩性大發,學著宛央小時候的模樣,手別在身後有板有眼地跳起了房子。

“皇上,屋外涼,仔細身子。”小太監取回了燈,站在陰影中,低著頭細聲細氣地勸道。

皇上並不回答,但一個轉身便回覆了往日的威嚴模樣,昂首進了大殿。屋外的月光亦被掩在了門外。

兒時的月光並不似現在這般清冷,反倒有幾分暖意裹挾在其中,讓他再三流連。

乾清宮中的孤燈重新亮起。皇上繼續翻看國公案的卷宗,眼睛酸澀無比。他揉了揉眼睛,耐著性子一頁一頁地看了下去。他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可以載入大慶朝史冊的光輝政績,但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明白當年的這一幕幕是何其血腥,他又是何其殘忍地舉起了屠刀。

殺,殺,殺!但凡與蕭氏有些許牽連的官員都鮮少能逃過一劫。

朝中的大臣少了一撥又一撥的時候,他已經殺紅了眼,但卻絲毫沒有放下屠刀的意思。傅德昱時任兩廣總督,恰逢其回京述職,便上書勸阻皇上,希望聖上能對罪輕者大發慈悲,網開一面。

皇上沉默了,深夜召傅德昱進宮覲見。

“傅總督緣何要為蕭黨求情?”皇上晃了晃手上的奏摺,正是傅德昱早朝時分呈上來的。傅德昱雖常年在外為官,但是在京中的影響力並不亞於已經人頭落地的蕭壬何。這一次,皇上能順順當當地收拾蕭氏一族,與傅德昱暗中的支持脫不開關係。更何況,傅德昱一身赫赫戰功,就連皇上都要忌憚他三分。所以,旁人的勸阻奏摺他可以看也不看便丟到一邊,傅德昱的卻萬萬不能。

“蕭國公雖有罪,但罪不至此。皇上不過是想借機鞏固大統,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以收手了。若再一味殺下去……”傅德昱頓了頓。

皇上稍稍鎮定了些,“若再一味殺下去,會怎樣?”

“朝中將再無大臣。”傅德昱的話直到現在仍舊清清楚楚地留在皇上的腦海裡。

皇上沒有言語。這一點,他其實比傅德昱更清楚。

朝中的言官在他的授意之下才開始彈劾蕭氏父子的時候,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反擊。就在局勢幾乎就要倒向蕭氏父子的時候,傅德昱站出來亮明瞭陣營,一批武將唯傅德昱是尊,也紛紛上書表態。朝中的局勢這才又有了迴旋的餘地。但在國公案的受理期間,上書為蕭氏父子求情的官員卻一直大有人在。皇上終於憤怒了,他一時之間是沒法動蕭氏父子分毫,但是卻可以隨意地懲戒旁人。於是,一撥為蕭氏父子辯駁的官員統統被罷免了官職,被他投進了大牢。但他萬萬沒有料到,求情的人卻絲毫沒有畏懼之心,前仆後繼,視死如歸。皇上的憤怒終於到達了頂點,深埋在心中的恐懼也膨脹到了極點。蕭壬何在朝中一呼百應,權傾天下,不料理了他,他這皇位豈會坐得踏實?皇上冷笑,既然這嚇不住這群人,那麼便只好一個都不留了。

人殺了一撥又一撥,一撥又一撥,終於消停了。他的世界也終於清明瞭,耳朵邊也再沒有人整日裡叨叨著蕭氏父子往日的功勳了。於是,蕭氏父子被推出午門斬首示眾,曾經顯赫的蕭家也落了個家破人亡的結局。所有的人都以為這一場屠殺到此為止了,但事實卻並沒有。皇上好似瘋了一樣,但凡與蕭氏有牽連的官員全都被陸陸續續地送上了斷頭臺。

皇上突然抬起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傅德昱,“傅總督在外為官多少年了?”

傅德昱雖是武將出生,但是畢竟混跡官場二十餘載了,也是頂精明的。他當即便跪下叩首,“末將願回朝為官,侍奉皇上左右。”

皇上卻並不滿意,又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那傅家軍呢?”

傅家軍是傅德昱一手訓練出來的精兵,戰鬥力自是不可言喻。傅德昱並不起身,“普天之下,只有慶軍。”

皇上終於滿意了。轉天的朝會上,他下旨卸去了傅德昱的兩廣總督一職,奪其兵權,以示其為蕭黨求情的懲戒。但與此同時,皇上卻又封傅德昱為兵部尚書,以彰顯皇恩浩蕩,並宣告大赦天下,國公案就此結案。

屠刀之下活下來的官員們長舒一口氣,久久地跪伏在地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甚是滿意,從現在開始,他便要親手締造自己的帝國。傅家在國公案中功不可沒,但是卻也捱了他的當頭一棒。在他的帝國中,不需要蕭家,也不需要傅家,只需要慶英宗。但普天之下,有一個人興許會是例外,傅容,他當年的伴讀。這人瞭解他的志向,明瞭他不被父皇重視的苦惱,尊重他的野心,一直默默支持著他,但他卻也毫無留戀地離開了。

處死蕭氏父子的前夜,傅容深夜求見。他自然明白傅容要求的是什麼,所以閉門不見。傅容便跪了一宿。

早朝前,他冷冷地看著已經搖搖欲墜的傅容,心中不忍,“你這是何苦?”

傅容面色憔悴,咬咬牙努力說道,“蕭壬何貪汙受賄,私建宅邸不假,蕭重卻無罪。他是國家的棟樑之才,皇上豈可意氣用事,連他也一併斬首?”

皇上的不忍再無蹤影,“你可知你現在在對誰說話?”

傅容頭點地,聲音清脆卻刺耳,“罪臣傅容願為皇上守衛邊疆,至死不再進京。”

皇上動了動嘴唇,本欲挽留,但卻淡淡地說道,“那便如你的願吧。”說完,拂袖而去。

傅容長跪不起。

皇上卻再也沒有看他一眼。傅容是在以自己為籌碼報復他嗎?可笑,普天下下,莫非王土。他又豈會因為某一個人而牽絆住了前行的腳步。哪怕這個人是傅容也不行,哪怕這個人是傅容……

也好,都走吧,都離開吧……皇位之上,本就只有寂寞和孤獨。

經年之後,每每讀到傅容的述職報告時,皇上才發覺自己的記憶竟有些模糊了,就連傅容的長相都好似只餘下朦朧一片了。他驀地對傅家生出了些許歉疚,下旨冊封傅容的長姐傅容貞為婕妤,進宮伴駕,隨侍左右。傅容的賀書裹挾著邊疆的風塵味,言語粗糲且冷淡。皇上卻並未生氣,自傅婕妤進宮後,便給了他所能給予的所有榮寵,彷彿只有這般,他才能安心。他甚至任命傅德昱為京城守將,掌管京城九門的守兵。這在大慶朝的史上可是開天闢地的頭一回,由兵部尚書兼任京城守將,可謂是聞所未聞。朝中的大臣們私下裡議論紛紛,先帝在位時的蕭壬何和現在的傅德昱在眾人的眼中並無任何差異,都是權傾天下的朝臣。但英宗心裡是一面明鏡,他豈會重蹈父皇的覆轍?心中再歉疚,再不安,他對傅家的榮寵也只得到此為止了。

燈光忽然晃了晃,皇上從卷宗上抽回了迷離的目光,也把自己從記憶中拔了出來。從抱月樓回宮後,他便吩咐人從大理寺調來了卷宗,他想要看一看柳溫儀的父親究竟為何而死。

他耐著性子看到第五冊卷宗的時候,才從奔赴刑場的一撥人中看到了她不起眼的父親。柳姓在京官中並不多見,所以皇上很篤定這人便是溫儀的父親。

“柳承宗,大理寺正,上書為罪臣之子蕭重求情,不分是非,酌情處斬,念其為官勤勉,遣散其家丁、家眷,不予責罰。”

卷宗上只記下了這寥寥數語。柳溫儀想必便是那不予責罰的家眷之一,但是頂著罪臣之後的名頭,想在京城討生活,何其艱難、辛酸。

天已經矇矇亮了。皇上和衣倚在榻上,雙眼通紅。一宿未閤眼的他稍進了些茶食,便去上早朝了。

國公案已經塵埃落定一年有餘,朝中一派昇平,早已不見當初的血流成河。

皇上淡漠地掃視著跪拜在皇位之下的眾人,心中的豪情比之於往日,卻短了幾分。

散朝後,他獨獨留下了大理寺卿賀遠山。賀遠山在先帝年間便已是大理寺卿,最擅明哲保身,所以蕭氏一案中未受任何牽連,是以一直任職至今。

御書房中,賀遠山埋頭便拜,格外恭敬。

皇上很是受用,“賀卿家快快請起。”

賀遠山起了身,卻並不抬頭,“不知皇上召見,所為何事?”

皇上淡淡一笑,“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起一些陳年舊事,想與賀卿家聊一聊。”

賀遠山再鞠躬,靜候皇上的下文。

皇上面帶笑意,“不知賀卿家可還記得柳承宗?”

賀遠山點點頭,“自然記得,此人原是大理寺正,為官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但不辨是非,為罪臣求情,觸怒了皇上,最後被斬首。”

皇上眼前浮現出了柳溫儀的面容,語氣柔緩許多,“不知他的家眷後來都怎樣了?”

賀遠山有些摸不著頭,不知皇上怎會突然提起這個不起眼的官員,但照舊如實回答,“他的妻子在柳承宗斬首的那一日便自盡了,膝下只有一女,被趕出柳宅後便不知所蹤。”

皇上的面色並不明朗,漫不經心地問道,“不知這柳承宗的女兒叫做什麼?”

賀遠山皺皺眉頭,“微臣也無甚印象,只依稀記得,大概是叫做溫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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