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的兒子起名叫賈苗，按照灘裡的規矩是朵朵的公公給起的。自從賈苗降生之後，朵朵心裡的壓抑好了很多。看著自己的兒子，朵朵似乎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希望，心裡也不再總想著公公、婆婆過去做過和現在做著的那些蠻橫霸道、不近人情的事兒。最讓朵朵感到詫異的是，兒子降生後，傻根好像也沒那麼傻了。多數時候，都是看著自己的兒子傻笑，有時候還會逗著苗苗玩，圍著苗苗轉來轉去，甚至不停地跳啊、叫啊、唱啊，逗得苗苗“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朵朵看著擔心，真怕自己的小兒子被這個傻男人逗得笑叉了氣兒。每每這時，朵朵的心裡也會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種溫軟的感覺，似乎那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和母親應有的感覺。她的這種感覺是用她那淺淺的微笑表現出來的，像早晨的陽光，照在傻男人和小兒子身上，這場景中的一切頃刻間變得那樣甜美、柔和而溫暖。
結婚快兩年了，村裡人是羨慕傻根的，因為他不但娶了房漂亮的媳婦，還生了個白胖的兒子。剛結婚的時候，傻根出門，朵朵出門，村裡的小孩子總唱：
賈傻根，沒媳婦兒；
姐姐為你換親戚兒。
換東家，換西家；
換來朵朵小仙女兒。
朵朵為你生個兒，
傻里傻氣小傻根兒。
朵朵知道，這些淘氣的孩子們唱的也是四鄰八舍的意思。他們想不到傻根能娶到這樣一房好媳婦，同時，他們也知道這都是因為傻根有個傻姐姐可以為他換！這讓她想到她自己，為了哥，同樣換親到這裡，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竟然連一個值不值這樣的問題都無力問自己，有的只是認命！以前她聽著村裡的孩子唱“朵朵為你生個兒，傻里傻氣小傻根兒”時，她就生氣。她知道孩子們只是淘氣，但這讓她覺得她的希望全沒了，如果生個兒子還是傻的，她還有啥盼頭呢？現在，好了，她看到了自己的兒子，感覺一點都不傻，而且特別可愛，她以前瀕臨死亡的心重新點燃了生的火焰，她覺得自己重新有了靈魂！
可是，好景不長，事情突然起了變化。那是賈苗一歲多的時候，也就是朵朵來到賈家第三個年頭的秋天，有一天，黃昏時分，朵朵的嫂子賈鳳竟然一個人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孃家，這讓朵朵著實吃了一驚。賈鳳原本也是有精神問題的，但看她跑回孃家滿腹牢騷一臉委屈的樣子，顯然已經是個正常人了。因為帶著孩子，不方便，再加上婆婆不是太贊成，大半年朵朵都沒回過孃家了。這會兒，見嫂子風風火火地突然回來，讓朵朵的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似乎有事情要發生一樣。
“鳳妮兒，你咋了？這是咋……鳳兒……好了！……”婆婆突然明白了咋回事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娘——”賈鳳痛哭一陣，說，“娘，好了還不如不好呢！……你咋恁狠心？娘，你聽聽，外邊咋唱的？‘賈傻根，沒媳婦兒；姐姐為你換親戚兒。’娘，為了哥，你就把我換到那種人家，讓你女兒受苦？……沒爹；一個神神道道的老婆子，天天喊著要我給他們家生兒子；男人三巴掌打不出個屁，窩囊廢一個！……娘，我要一直不懂人事兒，恁就把我當個物件換給人家了。可這會兒，我腦子清醒了，恁讓我咋在哪裡過吧！嗚嗚……讓我跟他們過，還不如殺了我哩！嗚嗚！……”
朵朵的婆婆懷抱著精神正常了的女兒，心肝寶貝一般，激動得老淚縱橫，說不出話來。許久，才說：“閨女啊，這……也是……沒辦法！……你看恁哥……”
賈鳳突然直起身來，說：“我不管，反正我死也不會再回去了！啥人家！……”
朵朵早已聽得不耐煩了，再也忍耐不住賈鳳對孃家人的侮辱，在一邊冷冷地說：“俺孃家是啥人家，恁孃家就好了？你嫁給俺哥，還虧了你了？你別忘了，我哥娶你的時候，你還有精神病哩！為了不委屈你，兩年多，俺哥到處為你看病，死活沒讓你生孩子。可我呢？來到你們家，受了恁傻哥多少毒打？……”
“是啊，我的好弟媳！你光榮啊！你偉大啊！換親的時候，我腦子有問題，我傻，可你腦子也有問題？我們家不好，你巴巴地換過來做啥？你不傻，拿自己一輩子的幸福當兒戲，為別人換幸福，你活著為了啥？換親的時候，我傻，任你們這些清醒的人擺弄。現在，我清醒了，誰也別想擺弄我，誰也別想拿我一輩子的幸福當作物件做交易！”
出於對孃家人的面子的維護，朵朵還想和賈鳳爭吵下去；但賈鳳的話卻是那樣鋒利，像一把把尖刀，有力地刺進她的心裡，讓她沒有力氣再和她爭辯。心想：是啊，當時她是多麼清醒啊，可她為啥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讓別人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當作物件做了交易呢？
她甚至已記不起三年前換親的時候是不是曾經反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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