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孩在夜裡哭泣
親戚越走越親。我家一房親戚，拉關係最早也要上溯到我爺爺的爺爺那會子了，因為時常走動，故而倍覺親切。寫到這裡，我不得不交代一下被我喚做大能人的親戚，別看他渾身土氣，腳上常穿一雙能踢死牛的老布鞋，時時背操著手，貓著腰，可厲害著呢！在那方圓五里的神仙溝，他吼一聲，孩子不敢哭，跺一腳，地也抖三抖。誰見了他不得給張笑臉！
我婚後不久的一天，一貫信心百倍的大能人來到我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悶悶抽菸一語不發，像中了魔一樣一個勁地嘆氣！咋了？啥事把大能人熬煎成這樣？我不習慣他滿臉的苦惱，忍不住問。還不是為了娃的事。是玲子還是建子？咋個惹你生氣了？
你是公家人，給評個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家那玲子死活也不中意我給找的婆家，說什麼也不嫁，可害苦了建子，至今都討不下個婆姨。我聽後一頭霧水，道：咋個不中意，婆家不好嗎？
大能人深深嘆口氣，將燃盡的煙把丟在地上用腳狠狠踩死，說：你知道的，我家建子打小老實，除了在山裡刨日月，捨得一身好苦，別的屁本事也沒有。眼瞅著娃娃一天天長大，我心裡急得發毛。媳婦倒是說了不少，可人家嫌咱建子人瞎沒本事，沒一個願嫁過來，這一耽擱就晃到了二十八。
前些日子趙莊的劉本旺託媒人來給我說，願意將他家的女子嫁給咱家建子，條件是讓玲子嫁給他家小子。我琢磨著玲子也不小了，這事能行。誰知玲子一口一個不，半夜半夜的哭，急得我是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沒法子，只好跑你這來了。
你沒注意玲子是否有了意中人。屁！還不是去年鬧秧歌認下了前村二娃家那酸小子。他二娃也不瞧瞧自家的光景，窮的叮噹響，也想打我家玲子的主意，門都沒有！那玲子要同意，你能咋的。她敢，看我不打斷她的腿。你可不敢胡來，弄不好要犯法的。哎，對了，劉本旺家那小子在做啥？
啥都不做，在家裡閒待著。前幾年幾個壞小子領著他偷東西犯了事，今年開春剛放回來。大能人說這話時語氣異常平和，我卻驚嚇不小，正言警告：你可別當兒戲，進過班房的人難免不再犯事。玲子既然不同意，咱另想辦法，憑你的能耐，建子的婆姨還不是遲早的事。千萬不敢硬來，別害了玲子。
放心吧。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的娃我還能咋的！大能人話音剛落，人已走出門外。我還想勸說幾句，卻只能望著他的背影了。
二、這就是命
這就是命。你得認命。大能人坐在熱炕頭，手裡拿一張不知什麼時間的報紙，並不在看，眼角的餘光掃視著後炕上低了頭的玲子，不緊不慢地進行著又一次思想說服工作。窗外黑咕隆咚。建子忽高忽低的鼾聲真真切切一聲一聲傳過來。建子娘坐在炕沿上認真納鞋底，這時，停止手中的活，扭過頭望著玲子。玲子無助地抽泣。
少時，大能人用拳頭把報紙摁在炕上，正眼盯著玲子，開展新一輪心理攻擊：你知道咱村為啥叫神仙溝嗎？還有村前那流淚河。當年，天上仙女下凡到這裡，愛上了咱的老祖宗，兩人情投意合，好的要命。誰知被玉帝發現此事，派天兵天將強行將仙女帶回天庭。仙女早知結果，日日在村前流淚，才有了咱這村和河。
你想，神仙多厲害，都沒法子不得不認命，咱一個小老百姓又算什麼呢。爹知道你心裡難受，可誰讓咱攤上這命呢！劉本旺家那小子是不好，可好的咱能攀得上嗎？城裡人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咱咋不學呢？一切都是命，命中註定的，十頭牛也拉不回去。
玲子還是無語。大能人沒想到自己煞費苦心一番勸說全無見效，咽口唾沫，繼續道：你打小就是個好娃娃，凡事肯替爹操心。你也知道，你哥建子人老實，可當今社會老實不管用啊！爹也是實在沒辦法，才不得不走此下策。爹又何嘗忍心把你嫁給那樣一個小子。
建子老大不小了，爹和你娘也是活過今天不知道明天快入土的人了，有生之年多想看著你們兄妹二人順利完婚，早日抱上孫子。你別看滿村人見了爹點頭哈腰的，他們在背地裡保不準指著爹的脊樑骨罵咱家斷子絕孫呢！爹心裡也苦啊，為你那不爭氣的哥……
玲子不等大能人再說下去，飛身下炕，衝出屋子，直奔自己的窯洞。大能人傻傻地愣在炕頭，張開的嘴久久未能合上；建子娘一手拿著針一手拿著鞋底，看著門，忘卻了該做什麼；建子的鼾聲更高了，一定是白天做了許多活累成這樣；隱隱地，能聽見玲子的哭聲。
宴爾新婚，如膠似漆。我是大能人通知參加兩個孩子的婚禮時才知道事情發展局勢的。我沒有去，承受不住那樣的場面。大能人那天一定很忙，既要嫁女兒，又要迎媳婦，夠他累一陣子的。只是不知玲子那天有沒有再哭？
我曾翻閱相關書籍，書中把這樣的婚禮稱做轉親，我們那地方叫換親，說的是同一回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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