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駐外公使個案研究 樑誠:留美出身的外交良才

梁誠,1864 年—1917 年,原名丕旭,字義衷,號震東,或振東、鎮東,廣東番禺人,富商家庭出身。祖父梁韜,與廣州十三行之一的天寶行掌門梁經國為宗族兄弟,曾經赴美經商,最早引進美國牛痘種苗;父親梁毓芳在廣州經營福生布鋪。梁誠祖輩雖以經商謀生,但是父母“

平日極重視家庭教育”,因而,梁誠自幼勤奮向學,讀書不倦,具有紮實的中學根柢。

晚清駐外公使個案研究 梁誠:留美出身的外交良才

梁誠家鄉番禺黃埔,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曾是世界通商大埠,各國商船雲集,西洋商人如麻。鄉親父老浸沐歐風美雨,思想見識始終走在時代前列,漂洋過海經商、務工、求學的絡繹不絕。受此區域環境影響,梁誠自小思想開明,眼界寬闊,豔羨西學,渴求新知,並不揹負傳統儒家文化的壓力而故步自封。晚清出自番禺的外交官,並非梁誠一人,光是出使大臣、駐外領事級別的就有劉錫鴻、胡璇澤、陳慶龢、錢廣禧、黎熺等數人。

光緒元年(1875 年),梁誠未滿十二,經時任順天府府尹的族兄梁肇煌保薦成為第四批留美幼童之一,奔赴大洋彼岸深造,與唐紹儀、梁敦彥、詹天佑、周壽臣等同期卒業。到美之後,梁誠寄居馬薩諸塞州美國友人家庭,就讀菲利普斯學校,同時在阿默斯特學院補習希臘文。光緒七年(1881 年),迫於保守派的壓力,清廷下令悉數遣返留美幼童,梁誠尚未考取大學就被迫中斷學業提前回國。

梁誠留美六年有餘,雖然沒有完成全部學業,但比較系統地接受了西方教育,深諳美國曆史文化、風土人情、政治生態。再者,梁誠幼年出洋與美國民眾朝夕相處,關係融洽,友誼深厚,並且耳濡目染,潛移默化,深受美國思想文化、政治理念的影響,雖未有如容閎、伍廷芳、陸徵祥那樣醉心西化,但思想觀念、言談舉止等與國人大不相同,“

是一個具有中國的思維,西方的處事原則的外交家”。此外,長年在美國學習、生活,梁氏的英語非常流利,與洋人交往完全沒有語言隔閡,持節出使期間,《紐約時報》盛讚他“稱得上是一位英語大師,是陪同清國皇親國戚或帝國大員環遊世界的傑出人選。無論什麼內容,即使用漢語演講,他也知道怎樣將它譯成英語。”留學美國可謂梁誠人生的轉戾點,他在此積累的西學知識終身享用不盡。

歸國伊始,梁誠因為非正途出身而由父親出錢報捐入仕,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從事翻譯工作,初步涉足外交領域,後來在同為粵籍的外交前輩張蔭桓引領、提攜之下逐漸崛起。光緒十二年(1886 年),梁誠經駐美公使張蔭桓奏調出洋,派充駐美使館翻譯官,並隨張氏先後趕赴西班牙、秘魯呈遞國書,調查洋情,保護華民。期間,梁氏因負責向美交涉“限制華工入境”案有功,深得張蔭桓賞識,未足幾年便升任使館參贊;光緒十九年(1893 年),張蔭桓任期屆滿,奉調補授總理衙門大臣,梁誠隨之回國充任總署章京;次年(1894 年),清廷諭令張蔭桓、邵友濂為欽差全權大臣,赴日會議和局,梁誠派充使團參贊,隨同前往;光緒廿三年(1897 年),張蔭桓赴英奉賀維多利亞女皇登基六十週年慶典,梁誠又以一等秘書身份隨行。

晚清駐外公使個案研究 梁誠:留美出身的外交良才

顯而易見,梁誠早期外交仕途與張蔭桓息息相關,而張氏素以“知外務”著稱,外交才幹高人一等,享有“絕域使才”的美譽,梁誠長期隨侍左右幫辦交涉,獲益匪淺,特別是隨同張氏使美期間,利用公務之餘就讀耶魯大學選修國際法、國際關係、外交學等科目,外交綜合素養大有長進,而蔭桓辦理中美交涉的經驗、教訓,亦極富啟迪,足可借鏡。正是由於張蔭桓的知遇之恩,梁誠思以回報,在張氏罹難之前曾設法營救,後因蔭桓制止而作罷。

張蔭桓庚子年遇害後,梁誠因精通西方語文、諳練交涉之道,並未遭當局棄用,反而在清末推行新政、朝廷用人方殷之際備受重用,外交仕途開始登上頂峰。光緒廿七年(1901 年),醇親王載灃赴德為駐華公使克林德被戕事件謝罪,梁氏以頭等參贊身份隨同前往。豈料德皇威廉二世驕橫跋扈、盛氣凌人,強迫中方叩首示歉,“屈辱中國過甚”,幸賴梁誠、蔭昌據理力爭,最終以鞠躬禮妙解爭執,梁誠因此備受載灃器重,聲望日隆。此外,梁誠經過十幾年的外事歷練,外交素養大為提高,外交才幹顯露無遺,深受國人矚目。

光緒廿八年(1902 年),梁誠自德返華未久即經載灃岳父榮祿推薦,簡放為欽差出使美西秘古國大臣,接替任期屆滿的伍廷芳,時年三十有八,意氣風發,大器早成。次年,駐西班牙分館改隸駐法公使,新設墨西哥分館隸屬駐美公使,梁氏不再兼攝西班牙使職,改兼駐墨。使美期間梁誠遭逢母喪,悲痛萬分,但是由於中美交涉殷繁不宜驟易生手,回籍守制之請未得允准,只獲賞假百日穿孝。

光緒卅三年(1907 年),梁誠使美三年期滿,清帝諭命直隸津海關道梁敦彥繼任,旋因敦彥留署外務部右丞而另派刑部右侍郎伍廷芳接篆。返歸國內,梁誠積極參與清末新政,並於宣統元年(1909 年),隨同海軍考察團出洋考察。次年,經當朝皇帝溥儀的父親攝政王載灃保薦,奉命出使德國,接替丁憂回國的蔭昌。

美國是梁誠“幼學舊遊之地,風土素諳”,以之出使,適得其人。使美期間,梁誠“通下情以恤商艱,據公法以崇國體”,奔走呼號,盡職盡責。光緒卅年(1904 年),梁氏鑑於光緒廿六年(1900 年)中墨立約通商之後,華人赴墨日眾而墨人漸肆淩虐,遂奏請援照古巴成案設置駐墨總領事兼參贊一員,平時駐紮薩理那古盧司海口,遇事馳赴墨都商辦。此議奉旨獲准,梁誠奏調胞弟梁詢派充首任駐墨西哥總領事以保護在墨商民。光緒卅二年(1906 年),舊金山大地震,

“全埠被毀,華僑數萬財產盡失,流離無依”,梁誠懇請清廷撥款賑恤,電飭海內外募款救災,並以身作則首先率屬捐俸,且親臨該埠處理善後事宜,賑濟被災華民。再者,梁誠首倡贖回美國合興公司修築粵漢鐵路的權益,在湖廣總督張之洞主持與支持下,梁誠磋商兩載,堅持勿懈,終至收回路權自行辦理。梁氏此舉有口皆碑,張之洞大為欽佩,贊曰:“此事仰賴閣下,志趣正大,謀畫精密,識力堅定,挽壞局,保主權,洵為奇偉之功”。

晚清駐外公使個案研究 梁誠:留美出身的外交良才

梁誠影響最為深遠的外交業績當屬庚款交涉。出使美國期間,梁誠在美國國務卿海約翰那裡探知“庚子賠款,原屬過多”,遂稟報清廷,並屢次向美國政府交涉核減退還。他剖陳利弊,鍥而不捨,到處演講遊說,運動好友官紳,積極爭取輿論支持,最終迫使美國“減收辛丑賠款美金二十七兆九十二萬餘圓,約合華銀三十三兆五十萬兩有奇”,用於“廣設學堂,遣派遊學”,資助中國優秀學子赴美深造,繼而清華大學創立、庚款留美興起,英、法、俄、日、意、比、荷等國亦紛紛效仿,相繼減還。各國退還的庚款大多充作教育經費,培養、造就大批具有現代科學知識的精英,推動了近現代我國各項事業的蓬勃發展。梁氏的開山之功,“不可不牢牢紀念”,清廷以頭品頂戴授之,以示嘉獎。

此外,梁誠出身留美幼童,非常瞭解留洋學生的能力與處境,故而,持節期間大加引薦、起用留洋人員隨同出洋,駐紮美西秘墨古使館領署從事外交工作,其中,光是留美幼童就有鍾文耀、歐陽庚、陸永泉、蘇銳釗、容揆等數人。梁氏此舉對晚清外交人員的更新換代起到示範與催化作用,居功甚偉。

梁誠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但是由於時代的侷限,對外交涉慘遭挫敗的案例所在多有。梁誠使美任內適值美國排華升級,暴力流血事件層出不窮,尤其工約交涉極為棘手,他擬利用國內抵制美貨運動的聲勢,逼迫美國政府改訂舊約,另立新款。談判當中較為講究外交技巧,“能隨時注意美國朝野的情況,明瞭美國社會輿論,使與他所要交涉之項相為配合。”但是,排華為美國既定國策,梁誠缺乏強大國力支持,身單力薄,磋商數月,美府“一意堅執,無所通融”,並且指使新任駐華公使柔克義與清政府直接交涉,“蓋欲以恐嚇手段,催我遷就訂約”。中美工約交涉最終難以轉寰,梁誠黯然離場,但其捍衛國家、民族尊嚴的勇氣與抵制美國排華法案、保護旅美僑民的良苦用心,值得後人敬慕。

梁誠使德未足一年,亥革命爆發,局勢鼎沸,政權動盪,梁氏以身體不適,多次請辭使事,未或允准,任內並無要事可辦,曾代表中國參加海牙國際禁菸會議。民國元年(1912 年),梁氏接濟留德學生事畢,復向民國政府呈請返國,卸職回華。

梁誠身為晚清第一代留學生出身的駐外使節,相比同文三館肄業、未曾留洋的張德彝之輩,思想觀念、西學知識、外語水平、外交素養更勝一籌,因而,外交起點較高,遷轉較為快捷,未到不惑之年即已駐節一方。梁氏的外交優勢在駐美期間發揮的淋漓盡致。首先,他在美學習、工作多年,深諳美國政治生態,能夠靈活利用美國朝野矛盾,各個擊破;其次,熟悉國際法則、外交案例,對外交涉能夠做到有理可據,以致對手無言相對;再者,儀表威嚴,談吐優雅,富有演說才能,時常登臺亮相巡迴演講,製造輿論聲勢,爭取美國民眾同情;最後,善於交際,廣結友朋,與眾多美國要人私交其篤,關鍵時刻亦可引以為援。正是由此,梁誠外交功績非同尋常,外交能力深受時人稱許,汪大燮就曾評曰:“交際合格實無過於梁使,欲蕺日謀,梁亦能竭力維之。”

梁誠長年留學、出洋、持節在外,固無保守觀念,但政治立場並不明晰,多為明哲保身或順應歷史潮流起見,根據局勢隨時調整。梁氏曾經在美張貼布告以抄家滅族威脅革命黨人;倡議速行憲政挽救清室統治;電促清帝順從民願,宣佈共和,但在民國肇基、萬象更新的關鍵時刻,卻移居香港,淡出政治,未能在民國外交舞臺繼續貢獻餘熱。梁誠的政治態度、心路軌跡,並非孤立現象,而是清末民初眾多官紳士子面對突如其來、天翻地覆的歷史鉅變,不知何去何從、迷惘矛盾的心理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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