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抄26:陳子良《入蜀秋夜宿江渚》,一首先進的詩

出自全唐詩卷39第4

全唐詩抄26:陳子良《入蜀秋夜宿江渚》,一首先進的詩

【背景大略】

陳子良(575-632),吳(今江蘇蘇州)人,唐初與蕭德言、庾抱同為東宮學士,也就是太子李建成的僚屬。627年,他出任果州相如縣令。我們知道就在這前一年,歷史上發生了一件大事,李世民悍然發動玄武門之變,其兄李建成、其弟李元吉均遭屠戮。一朝天子一朝臣,陳子良的身份,一下子從未來皇帝的近臣,跌落成偏遠地區的小小地方官。

果州相如縣,位於今四川南充市北。本期這首《入蜀秋夜宿江渚》很可能就是627年詩人前往相如縣的貶逐途中所作,詩人當時的情緒,絕非僅僅是思鄉那麼淺顯。只是全詩寫得謹慎剋制,儼然是標準的羈旅鄉愁題材,不考背景,難察詩人身世的浮沉。

全唐詩抄26:陳子良《入蜀秋夜宿江渚》,一首先進的詩

本詩的先進性,在於體式。格律化是初唐詩歌重要的發展脈絡。本詩四聯八句,以律體寫景抒情,手法之老練不減盛唐,在詩體進化史上有著如同化石標本般的價值。

【不求甚解】

入蜀秋夜宿江渚

標準的羈旅鄉愁題材,可曾想起孟浩然的名篇《宿建德江》?

  • 我行逢日暮,弭棹獨維舟
弭棹,停下船槳;維舟,用纜繩繫住舟船,即停泊是也

首聯敘事,用散句,點出詩題:我一路跋涉,至日暮時分,孤身一人停船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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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水霧一邊起,風林兩岸秋

頷聯寫景,用對句:水面霧氣從一邊升起;風吹樹林兩岸秋意頓生。一河兩岸之景象,運用對仗的技巧,拆成“一邊”、“兩岸”分述。“秋”於此作動詞,屬詞類活用。古詩裡“春”“秋”常能活用成形容詞、動詞,“夏”“冬”卻無此待遇(這算“季節歧視”嗎?)。

興象,通過外在的意象興發內心的情感,可以說是唐詩最為重要的表現手法。日暮、獨宿,隨著水霧升騰,風林吹動,立馬能感受到一種悲愁情緒的存在。而愁緒本可是抽象無形的,孕無形於有形,融抽象於可感,造景生情,正是“興象”獨有的強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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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陰黑斷磧,月影素寒流
磧,水中沙石;月影,即月光

頷聯寫景,用對句,黑、素均是使動用法:水中孤立的沙石被山體黑壓壓的陰影所籠罩,寒冷的江流在月光的照映下顯得異樣慘白。意象的選取、場景的佈置,顯然出自作者的精心策劃,斷、寒,黑、素,此等形容詞、動詞的使用皆顯錘鍊。描摹月色下的江流,畫面感特強,黑白對比度濃烈,宛如恐怖電影的駭人鏡頭,能嗅出一絲政治鬥爭的險惡來。

  • 故鄉千里外,何以慰羈愁

尾聯抒情,用散句:故鄉在千里之外,又有什麼能夠慰藉我旅途中的鄉愁呢?經過頷頸兩聯的充分鋪墊,鬱積的鄉愁終於一湧而出,引發讀者共鳴。

全唐詩抄26:陳子良《入蜀秋夜宿江渚》,一首先進的詩

對仗,是律詩最為顯著的特徵,對結構的講究,對層次的強調,天生就是表現空間感的利器,恰與寫景興象構成絕配。而敘事,側重時序性;又而抒情,則情願衝破形式的束縛,這兩者本不依賴對仗,更適合用散句表達。

依律詩標準,中間兩聯必須對仗,首尾則不作要求。這就看出陳子良此作的科學性來,首聯敘事、尾聯抒情皆用散句,中間寫景,兩聯都是極為精工的對仗,正是藝術功力的集中體現。全詩堪稱即景抒情律詩的模板,而如此先進的寫法出現在唐初,真令人矚目。

【碎碎念】

皆知李世民有“秦王府十八學士”,而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身邊又何嘗沒有聚攏一批英才?早在系列的第7期,我們就見識過太子舍人庾抱的詩才。而陳子良,當屬李建成麾下最傑出的詩人。若無玄武門之變,唐初詩壇虞世南的宗師地位說不定就應是他的。

陳子良,出身吳地,明顯繼承了南朝詩風對藝術技巧執著追求的特質。沒有南朝詩歌對聲律的探究,不曾經歷“永明體”的繁榮,很難想象唐詩的格律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成。作為先進流派的傳人,陳子良有才能寫出如此早慧的律體。只是歷史由勝利者書寫,陳子良,連同庾抱等隱太子李建成一派的文人,在我國的歷代詩論裡備受冷落,幾乎無人問津。反而是美國漢學家梅維恆在《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中仗義執言“陳子良應該得到比通常更多的研究”,並特別提到了這首《入蜀秋夜宿江渚》。嗚呼,現實中名實不符的情況難道還少嗎?

最後附上平仄分析,考慮畢竟是唐初,稍放寬平仄限定,本作當入律詩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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