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传说的开端,是在南赡部洲。
夜虽然黑暗,习惯了却也略可视物。只是狂风如涛,呜咽咆哮,既令人肠断,又令人恐惧。
孟津之战刚刚打完,结果是纣师大败。袁洪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如退潮一般崩溃,梅山七怪、棋盘山二妖等九位妖族大圣全部战死,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腿,尸体枕藉,血海汪洋,殡葬了这浓浓的夜色。
此时约莫三更天。
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忽然之间,只见那些缺头断臂的尸体全部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战死的将士何其之多,这一起立,立时就构成了一片尸林。
内中一具身材特别高大的尸体,脑袋只剩一层皮连在肩上,唔唔作语,细听却是:“鸱狗将至,我们怎么办?”群尸应和作声,一起嗡嗡:“怎么办?”
“快逃吧!”断头尸又道。
“快逃吧!”群尸响应。
战场边缘的几个尸体战战兢兢、不辨道路向前走去,后面的大军也迈动步子僵硬地跟上。他们一起移动的脚步声是可怕的,橐橐橐橐,慢慢竟引得整片大地也随之震颤,虽是死气一片,却竟然逼退了狂风。
借助稀薄的夜光,可以看到,前面出现了一片深谷。但尸群并无神智,只管往前,忽然间领头几尸步子一顿,身影一矮,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却并不知道发出惨叫。而后面的大军仍旧机械而沉默地向前拥挤,于是前仆后继的消失。
跌入谷中的尸体越来越多。
猛听一声咆哮,一头野狗似的东西撕碎了夜色,从谷下飞扑上来,巨口一张,便喀嚓咬掉了两尸的上半身。
薄雾从它的巨头和前半身褪去,但后半身仍隐在令人心悸的黑暗里。这正是尸群口中的鸱狗,鸱首而狗身,约有两人多高,专吃战场死尸。鸱狗肚子一阵蠕动,大概已经吞掉嘴中之食。
与此同时,这样子的恶兽也越来越多,倘若能像修士一样飞遁到空中,就会发现,它们从战场的四面八方肆虐而至,如小山一样冲入尸群,精钢般的四脚乱踢,断肢残臂四处翻飞,脑袋兴奋得四处乱晃,血盆大口张开,尽情啮食。
至于尸群,正是一群沉默的羔羊,不跑、不跳、不反抗,只管缓缓地移动,向深谷方向迈进。
然后坠落……
当鸱狗大军无不饱餐一顿退却时,战场上已没有一具还立着的尸体。至于地上,尸体也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偶尔有一处两处碎肉块,血水浸入泥土,当泥土也饱和之时,便汇成了河,向深谷流去。
十万战死之士,一夕之间,尸骨俱无。
天交四更。
那深谷间却又传来异动。
原来此地便是蟠龙岭,山湾环如蟠龙之势,两边是高崖绝壁,中间一条谷道,宽约二十余丈(按商制,一丈约合169.5cm),群尸失足之处,正是绝壁边缘。
掉在谷里的尸堆早已堆成一座山,之前鸱狗肆虐之处乃是谷上的战场,对于谷底,大概嫌人太少不足果腹,是以竟没有一头看得上,也正因此,最先掉入谷里的尸体当然已经摔成肉泥,如此重叠,最后掉下去的其实已经是在尸山之上,竟侥幸保得躯体完整。
此时,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响,从那尸山的中央,竟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把群尸一顿扒拉,渐渐露出两只手,渐渐伸出脑袋,终于整个人也钻了出来,并站了起来。
是的,这是一个——
人!
不是尸体!
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尸体都是动作僵硬、了无生气的活物,而这个人关节灵活,脸带狠色,能屈膝弯腰,动作虽迟滞,但自有一股独属于人的轻快之意。
更关键的是,他说了一句话,却不似群尸那般吱吱唔唔,而是像正常人一样的语速和情感,他在说:“我怎么没死?我特娘的竟然没死!”
这是一个小兵,中等个头,不胖不瘦,普通之极。腹部一个恐怖的凹陷,身上也满是血污,看不出相貌,更看不出年龄。戎装已经烂得衣不蔽体,但依稀可见是商军服饰。
他坐在尸山之上,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件。
他叫宋七,一个平凡到尘埃的名字,本是朝歌南门外三十五里宋家庄人氏,从十来岁开始便给庄主宋异人当伙计,熬了快十年,终于成了宋异人在朝歌城五十座酒店之一的管事。
正要大展拳脚,好好干几年,攒点钱娶一房媳妇、盖两间瓦房,不料武王伐纣,一路势如破竹,直打到了渑池。渑池离朝歌有多远?也就七八百里地,对那些奇人异士来说,就半天工夫。
此时袁洪元帅出世,自云乃是梅山人氏,领二十万人阻住孟津咽喉,欲依地利之便,以逸待劳,一战击溃西岐大军。
其实此时朝歌空虚,为了阻拦周军,拱卫京畿的大军早已调走了一拨又一拨,说是二十万人马,不过是正规军与临时抓来的民夫各居一半,凑出来的罢了。
宋七正在被抓之列。
就这样,一个干了十多年端盘子上菜、招呼客人、记账、抹桌子的酒店伙计,突然间拿起藤甲短刀,开拔孟津,要为成汤王朝续命。
武王大会孟津,很快率军来攻。巨人邬文化出世,身高数丈,力能陆地行舟、顿餐只牛,用一根排 扒木,有万夫不当之勇。
是夜二更时分,成汤营里一声炮响,邬文化领八百死士去劫周营,宋七中了死签,又在此列。此战,邬文化拖着排扒木横扫周营,如巨鲸滚过虾群,每一个翻身,都要收割无数人命。
周营六十万人马,算将下来,六停去了有一停人马。
但商军八百死士却也无一人生还。
你想那邬文化乃是巨人,他伸个胳膊踢个腿对正常人来说就是灾难,又何况在杀红了眼的战场上。他杀得性起,那排扒木收不住手,向后一抡一甩——战士杀敌累了甩甩手很正常——便灭了身后的八百人。
当时宋七只觉自己被一座大山砸中,立刻干净利落的死了过去。其后姜子牙火烧邬文化、杨戬哪吒收七怪,周军得胜直扑朝歌,大抵是见胜利只在眼前,却连孟津战场也忘了打扫。
群尸避狗、落崖,鸱狗来袭、退却,宋七都在其中,但却是作为一具无意识的尸体参与在其中。
他真正醒来,便是在谷底尸堆之中。
恍如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宋七突然恢复了意识,眼前一片黑暗,从尸体缝隙间无孔不入的空气使他贪婪的张大嘴呼吸,但是这远远不够。
他只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若不赶快想办法出去,他就会被吞没。
生存的本能使宋七伸出手,要刨开眼前的一切。
刨。
刨。
终于刨出了封神大战后一千五百年间最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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