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主 任（短篇小说）
——《东西公司》系列小说之一
三主任是瀚海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政府机关有一个由来已久的习惯，口头称呼副职职务时从来不带“副”字，按照习惯，我就称呼他为三主任，去掉这个“副”字。
听说三主任的爷爷和父亲都是独生子，三主任的奶奶和母亲也是独生女。三主任出生后，给三主任起名，在姓氏上发生了争执，父辈争执的焦点是姓父亲的姓还是姓母亲的姓，父母及双方老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最后还是三主任的爷爷一锤定音，他说，不姓父亲也不姓母亲的姓，咱们三代都是单传，这孩子就叫三本一郎！
我和三主任的更深交往，缘由是住房分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住房改革，市政府新建的住宅楼将按新的房改政策分配给个人了，这是市政府的首批房改房，政府机关工作人员都没有自己的住房，自然人人都盼望能得到新的房改房，可是人多房少，竞争十分激烈。由于缺乏较为明确的规则制度，长官意志在住房分配中的比重相当大，三主任主管分房，在分配住房中有一定的话语权。我虽是市政府机关干部，当时却不在机关工作，怕将我剔除在分房人员之外，整日不安，便少不了与三主任套近乎，以便探听分房消息和吐露盼望得到住房的意愿。
我离开市政府机关不到半年，离开机关并非我的意愿，而是服从于组织分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初，商品经济的大潮席卷全国，波澜壮阔，下海经商成为一种时尚、一股潮流。当时有民谣：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打麻将。这说的是当时的社会现状，我呢有幸成为了九亿商中的一名。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政府机关都在经商办企业，我所在的瀚海市政府也不例外。市政府经商组建的公司叫东西公司，东西乃包罗万物，指所有物品，东西公司顾名思义就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卖。按东方总经理的话说，东西公司除了枪支弹药，飞机大炮之外，什么东西都经营。还有一个原因是公司注册在祖国版图东方的东海市，那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而组建公司的我所在的瀚海市位于祖国版图的西部，处于沙漠戈壁边缘，是贫穷落后地区。东西的名称又赋予了地理上的呼应，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命名和公司。
既有公司，就得有人去经营管理，我就从机关调到了东西公司，但我依然是市政府机关的在册人员，编制还在办公室，是办公室的文秘人员，三主任原来就是我的领导。
东西公司总经理名叫东方晨曦，是市政府先聘请后调入的能人，闻传特别会做买卖，有经济头脑。公司组建时，市领导请来南佛寺高僧和活佛推算起名，名称定为东西。活佛高僧说东西南北中是五行概念，相对应是金木水火土，其中东象征春属木，西象征秋属金，世界上的所有物品差不多都是有金和木两类物质做成的，春秋又有春种秋收之意，大吉大利。公司名称为东西，据说还与总经理复姓东方也有关。东方总经理说，公司定为东西，总经理复姓东方，公司管理人员中非要有姓西之人，并说这也是活佛佛爷的预言。公司正在物色姓西之人时，总经理听说机关就有人复姓西门，名叫西门腾云，欢喜地跳了起来，说东方与西门对称，晨曦与腾云呼应，又与东西公司名称相符。当即拍板，公司非有此人不可，有了此人，东西公司一定会兴旺发达。东方总经理连呼这是老天爷眷顾东西公司，西门腾云就是为了东西公司而生的。
我就是那个西门腾云。当时，让我去东西公司工作找我谈话的就是三主任，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三主任严肃的对我说，派你去东西公司是市政府的决定，市政府对东西公司寄予厚望，是我们瀚海市经济发展和腾飞的载体，是上楼的梯，是出海的船。调往东西公司的人员，是市政府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是市场经济大潮中的弄潮儿，不是随便就能去的了的，许许多多的人挤破脑袋想去东西公司还去不了呢，你不想去，你不服从组织分配，你敢说你不去？三主任一连的询问和怒斥让我胆颤，我这小胳膊自然扭不过市政府的大腿呀。就这样，我乖乖地服从组织分配去了东西公司。
我虽然参加工作十多年了，可调到市政府还不到一年，我自己没有住房，市政府住房紧张，我调入后没有分配住房，前几年我与父母同住，调至市政府，租了附近一间民房暂住，解决住房问题成为我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总经理东方晨曦，是公司组建时调到市政府的，职务和三主任一样，也是办公室副主任，虽然是在册人员，只是挂了一个虚名，实际是东西公司总经理，是副处级领导职务，他也期盼自己能在政府机关分到住房。东方总经理对我说，咱二人要分到住房，必须和三主任搞好关系，凭经验，搞好关系就得首先把三主任的嘴抹得油油的，要时常请三主任吃大餐。
东西公司经过几年的折腾，同其它的官办公司一样，商品积压严重，大幅亏损，员工经常发不出工资。在此情况下，东方总经理依然决定在市内最豪华的大酒店首次宴请三主任。开席之前，东方总经理只字不提分房之事，只说三主任是政府机关的老领导，一直对东西公司格外照顾，使东西公司在市政府的知名度和威信大幅提高，公司一直要请三主任坐坐，只是太忙，总没有机会，直到今日才有幸请到三主任，还请三主任多多海涵。三主任哈哈大笑说，东方总经理客气了，咱们都是市政府机关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如此见外呢？宴会在十分融洽的气氛中开始。酒过三巡，菜上五味，话题才扯到分房上，东方总经理恳求三主任要设法给咱们二人分到住房。三主任爽快答应，并说凭你二人工龄资历来看，分房不成问题，只是楼层可能不太如意。东方总经理说，有三主任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宴会结束，免不了给三主任带上两瓶酒、一条烟之类的小礼品。
住房分配方案迟迟不见公布，东方总经理和我都很着急，便隔三差五请三主任赴宴，次次都谈住房，我们与三主任的关系也更加融洽。顺口溜说得好，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举，可以可以。三主任微醉之时，每次都极其诚恳的对东方总经理和我说，我不给哥儿们办事，还给谁办事呢？我们也吃了定心丸，美丝丝地等待着住房。
不久，第一批住房分配方案公布，一半以上的住宅单元被分配，东方总经理和三主任都分到了三四楼的住房，却没有我的，跑去向三主任询问，三主任说，这是第一批分房，是领导干部的，一般干部还要拖一段时间。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耐心等待，住房跑不了。
分配到住房的领导干部都忙着开始装修，而一般干部的住房分配方案却迟迟不见公布，住房被领导干部分配后，所剩不多，竞争愈加激烈，我也越担心，便跑去向东方总经理询问，东方总经理说，你要分到住房，还必须给三主任送礼，光请吃还不顶用，并说这是他几十年办事得到的最灵光的经验。他接着说，烟酒等小礼物都不起眼，咱们就包了三主任的装修材料，你的住房肯定跑不了。于是，在东方总经理的授意下，公司购买了装修材料，当然东方总经理也顺便占光。我将装修材料送到三主任家中，三主任喜笑颜开，他说，西门呀，你的住房也快了。
一般干部住房分配终于公布了，竟然没有我的名字，东方总经理说他也不清楚我为什么没有。我便跑去询问三主任，三主任说，东西公司近几年亏损严重，政府机关各个处室意见很大，市政府临时研究决定取消了东西公司人员的分房资格。我反问，为什么东方总经理有？三主任答，东方总经理是领导干部，领导干部你懂吗，你懂领导干部的意思吗？我急忙说，我懂，我懂。领导干部和一般干部是根本不一样的，领导干部的特殊性和优越性由来已久，机关工作人员对此都深有感悟，我也一样明白这个道理。三主任对我横眉冷对，全然没有了酒席间的亲热和送去装修材料时的和蔼，我便无言。
想想前后十多次宴请三主任，像哈巴狗一样围着三主任低三下四甜言蜜语地恳求，以及购买装修材料并给他送去，不说总共花费六七万，还跑前跑后折腾好几个月，原来是彻底上当受骗，我无比愤怒，便找东方总经理，我说我要向市政府控诉，让他吐出装修材料。东方总经理说，算了吧，以后许多事还得求他，惹了他你能有住房吗？今后市政府建房分房还是他主管，不但不能惹，你还得亲近他、巴结他呀。
我恨得咬牙切齿，三本一郎、三本一郎，你这黑心狼，总有一天你会让汽车撞死。东方总经理安慰我，让我克制忍着点。我说，肯定的，他会让车撞死。
此后，见到三主任，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我便怒火中烧，这家伙怎么还没让车撞死呢？
时间不长，果真听到三主任让车给撞了，只是没撞死，受了重伤躺在医院里，全身瘫痪，和死了差不多。我快乐之极，兴奋地欢呼雀跃，三本一郎，三本一郎，我的诅咒终于灵验了。
三主任是让77路公交车撞的，撞的特别离奇。那是一天傍晚，在一条并不繁华的路边，三主任独自行走在人行道上，华灯初放的街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那辆77路车开得飞快，拐弯之时，突然方向失灵，一头撞向人行道，三主任就像一条破麻袋一样被抛起来，重重摔到了地上。
三主任瘫了，奇怪的是政府机关里所有的人都很高兴。他们兴奋地议论着三主任，每一个人都像拣到了金元宝似的快乐。我听到许多人说，三主任最好永远瘫在床上。原来他们也像我一样为分房曾给三主任送礼，三主任来者不拒，而那些分到住房的人也欢乐无比。有关三主任的传说便沸沸扬扬，说三主任的官帽是买的，他当官就是为了捞钱，同时也知道三主任的老婆也是独生女，他们的女儿刚刚上中学，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四世存。
杨勇，曾用笔名杨永，生于50年代中期，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省内外30多家报刊，曾在青海省政府部门工作，现退休定居广东省珠海市。
===============================
青海在线文化传媒出品。原创作品，请勿转载。《青海读书》公众号面向广大网友征稿，欢迎广大作者投稿，散文、小小说、诗歌、书评、新书推荐均可。文责自负，自己校对。投稿时请发作者简介和需要配图的照片。邮箱：[email protected]，读书QQ群:371156841
文化顾问/王文泸
执行主编/刘志强
閱讀更多 劉志強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