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江隱龍
大英帝國是人類歷史上曾出現過的最為龐大的殖民帝國，同時也是為其殖民地留下最多後遺症的殖民帝國。最為人所熟知的埃及-蘇丹、以色列-巴勒斯坦、印度-巴基斯坦之間的領土爭議，均源於英國殖民時期的邊界劃分政策。
然而，相較於英國人因一戰中一連串“神操作”而在中東遺留下的後遺症，上述三個邊界爭議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在一戰中，英國作為中東地區實力最為強大、野心最為膨脹的殖民帝國，在其它歐洲列強、奧斯曼帝國與阿拉伯人之間縱橫捭闔，開展了長達數年的“欺騙外交戰”，最終卻因為一個意外事件而滿盤皆亂，並從此在阿拉伯人心中種下了對西方不信任的種子；而英國人也不得不在這種亂局中以輸家的身份悄然離場，成為中東時局遙遠的看客。
故事，要從一戰開始說起。
奧斯曼帝國鼎盛時期疆域圖
20世紀初，曾獨霸中東、北非三百餘年的奧斯曼帝國早已經羸弱不堪。面對這一“病夫”，新興的歐洲各殖民帝國紛紛開始了各自侵略計劃，而最先被瓜分的就是奧斯曼帝國位於巴爾幹與北非的。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巴爾幹半島不斷被奧匈帝國和沙俄蠶食，北非的突尼斯、埃及、利比亞等省份也紛紛被英、法、意等國控制，再加上巴爾幹諸民族紛紛獨立，奧斯曼帝國除了首都伊斯坦布爾附近的京畿之地外，基本只剩下相對較遠的亞洲領土，這一地區，大抵相當於今天中東的核心地區。
“歐洲病夫”奧斯曼帝國，最後連本土都在艱難維持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隨著時間的推移，奧斯曼帝國的亞洲領土也漸漸遭到各國的覬覦，其中來勢最洶的是英法俄德四國。這也符合當時的國際形勢：英法兩國是繼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衰落後的最強殖民帝國，自然有實力憑藉其強大的海軍將勢力伸入中東；沙俄在地理上與奧斯曼帝國接壤，有著近水樓臺的戰略優勢；而德國作為新興強國，意圖在已經大定的世界格局中挑戰英法的優勢，中東這個各國勢力相對薄弱的地區自然成為德國的首選之一。
1913年的奧斯曼帝國，基本只剩下亞洲領土
20世紀初，雄心勃勃的德國提出了“3B鐵路”計劃，即修建自柏林（Berlin）經拜占庭（Byzantine，即伊斯坦布爾）直達巴格達（Baghdad）的鐵路，以求將勢力擠入中東，甚至是波斯灣與印度。“3B鐵路”雖然沒能成功，但卻促成了英法俄三國的結盟，一戰的協約國一方由此基本成型。
巴格達鐵路直接滲入中東
與此相對，德國與奧匈帝國結盟，形成了一戰的同盟國集團。除此之外，德國還拉攏到了奧斯曼帝國——雖然奧斯曼帝國的國力遠遠不能與英法俄等國相比，但在中東戰場上畢竟佔據著天時地利，面對協約國尤其是補給線漫長的英國甚至能掌握局部優勢，這就讓一戰中東戰場的局勢充滿變數。
一戰同盟國（紅色）與協約國（綠色）的勢力分佈圖
1915年，當歐洲西部戰場陷入僵局時，協約國集團決定發動加里波利之戰，利用海軍優勢強行闖入達達尼爾海峽，打通博斯普魯斯海峽，直接佔領奧斯曼帝國首都。如果這一戰能成功，巴爾幹戰場與中東戰場的情勢將完全逆轉，奧匈帝國也由此不得不面對南部戰線的威脅。然而加里波利之戰——這個截至當時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海上登陸作戰，卻以失敗和撤退告終。加里波利之戰的失利促使巴爾幹半島上的保加利亞投入同盟國陣營，巴爾幹戰場與中東戰場戰局急劇惡化，協約國集團的形勢瞬間陷入低谷。於是，英國當局想出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策動阿拉伯大起義。
今天阿拉伯世界，注意阿拉伯半島
原來，中東地區——尤其是阿拉伯半島生活著大量的阿拉伯人，這些阿拉伯人在奧斯曼帝國的擴張期中紛紛或直接或間接地接受了奧斯曼蘇丹的統治，而如今奧斯曼帝國國勢不再，獨立就成了很多阿拉伯人的夢想。如果阿拉伯人能在奧斯曼帝國後方發動廣泛的起義，進一步能沉重打擊同盟國的力量，退也至少能保證協約國在中東的航道安全，勢必能扭轉局面。
阿拉伯人曾建立過龐大的阿拉伯帝國，甚至在中亞擊敗唐朝
在這一戰略思想的指引下，英國當局很快開始秘密接觸阿拉伯人的宗教領袖。與此相對，阿拉伯人也聚集在一起簽訂了《大馬士革議定書》，確定了發動阿拉伯大起義的條件：那就是在戰爭勝利後建立一個獨立、統一的阿拉伯國家，而這個國家的疆域，要囊括奧斯曼帝國亞洲領土上所有阿拉伯語地區，主要包括伊拉克、敘利亞、巴基斯坦，以及南部的整個阿拉伯半島……
阿拉伯人的阿拉伯國家夢
當時奧斯曼帝國亞洲領土主要被英法俄三國所控制，其中英國控制著從波斯灣到伊拉克的廣袤地區；法國控制著敘利亞；俄國控制著更北部的地區。阿拉伯人的起義條件，不僅包括了英國自己的勢力範圍，甚至還包括了法國的勢力範圍——顯然這不是英國人獨自能答應的條件。然而，為了促成阿拉伯大起義，英國當局與阿拉伯人頻繁秘密通信，用含糊其辭的語句答應了阿拉伯人的要求，並承諾勸法國在敘利亞問題上讓步。
法屬敘利亞託管地旗(1920年-1922年)
就在對阿拉伯人的建國方案給予許諾的同時，英國人也在與法國人商議中東勢力的劃分方案。精彩的部分來了——在數次的爭論中，英國人並沒有將阿拉伯人的訴求告知法國當局，反而在1916年達成了《賽克斯-皮科協定》。在這一份協定中，英國與法國瓜分了整個伊拉克、敘利亞和巴基斯坦，而這些領土，都是阿拉伯人提出的起義條件……
《賽克斯-皮科協定》地圖，藍色為法國勢力範圍，紅色為英國勢力範圍
那為什麼英國人分別與阿拉伯人和法國人的談判，並沒有引發衝突呢？因為這兩個談判從一開始就在秘密中進行。英國人私下對阿拉伯人的要求進行了許諾，而法國人對此事完全不知情，更不用說英國人還答應阿拉伯人爭取敘利亞相關權利之事。反之，英法兩國的《賽克斯-皮科協定》也是秘密約定，阿拉伯人根本不會想到，前腳英國人還許諾幫助自己建立，後腳就跟法國一起瓜分了中東的大片土地……
1919年中東局勢圖
比起答應阿拉伯人建國的權宜之計，《賽克斯-皮科協定》當然更能體現英國人的利益。然而，中東除了英法之外還有沙俄，所以《賽克斯-皮科協定》當然也要得到沙俄的同意。經過幾輪討價還價，沙俄最終加入了這個秘密協定——在阿拉伯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三大帝國已經完成了在中東的利益分配，剩下的就只等戰爭勝利了……
沙俄加入的《賽克斯-皮科協定》
阿拉伯人與法國人本是一道“單選題”，硬是被英國人做成了“雙選題”。那這道題是怎麼“露餡”的呢？只能讓人感嘆一聲：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沙俄加入《賽克斯-皮科協定》後不久，十月革命爆發，蘇維埃政府成立。新成立的蘇維埃政府不僅宣佈廢除沙俄簽訂的一系列秘密條約，還在國際上將其盡數公開……
十月革命之後，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紙再也包不住火，英國的“欺騙外交戰”還沒有進行完畢，就不得不面對起阿拉伯人的滿腔怒火。而阿拉伯人的憤怒很快又讓法國人知道了英國人的兩面三刀，雖然協約國贏得了一戰，但英國的聲譽卻因此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一戰後，同盟國的殖民地變成了協約國的戰利品
面對這一尷尬境遇，英國當局幾次盡力解釋，但不信任的種子已經種下。在阿拉伯世界，英國人就此被《賽克斯-皮科協定》釘在了恥辱柱上，直到二戰結束後，《賽克斯-皮科協定》依然被很多阿拉伯人視為中東動盪的根源，這或許是在一戰結束後意氣風發的英國人所未想到的。一戰前後，英國人處心積慮，百般經營，老謀深算到最後，居然因為盟國的“罷演”而滿盤皆輸，這或許是人類外交戰中最可笑可悲的“神操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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