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便听见厨房“呲呲剌剌”的煎炒声。
我换上拖鞋,走进厨房,只见高正腰里系着着围裙,热火朝天地在灶台忙活。
“马上就好,竹笋肉片, 西芹虾仁,都是你的最爱。”高正一边翻炒,一边向我汇报。
我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宽宽的背上。
“宝贝,先去洗手,我们马上用膳。”高正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我没动,两臂将他抱得更紧。
“乖,怎么了?”高正转过身来,捧起我的脸,大吃一惊。
我满面泪水,嘴唇蠕动了半天,吐出几个字:“雯雯——自杀了!”
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见高正的脸变得苍白扭曲。身旁一声脆响,不知什么东西摔碎在地。
当晚,我和高正就坐上了开往西部的高铁。
这条路我曾走过几次,下高铁,坐三四个小时的公交,方能到达雯雯所在的县城。
我靠在高正的肩上,默默流泪。
高正知道,此时,任何话语都显得多余。他不时轻轻拍拍我的肩,想给我一丝安慰。
我不相信,现在我和雯雯已经阴阳两隔。
只在心里一个劲念叨:雯雯,你个傻瓜,你就这样走了吗?你才三十六岁啊!
在一个女人最滋润、最有成就的年龄,你却放弃了生命!
难道,这个世界令你如此失望?
我和雯雯认识三十多年了。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是一个高傲的,令人羡慕的小公主。
雯雯,全名孟雅雯,是孟建国的掌上明珠。
在我们那座小城,没有不认识孟建国的,因为他是这里首屈一指的有钱人。
他开有啤酒厂,皮衣厂,酒店,舞厅......大人教育孩子时,常常以他为楷模:
好好学习啊,长大才能像孟建国那样挣大钱!住洋房,开轿车!
其实,孟建国也只有小学毕业。
我家的生活条件和孟家有天壤之别。
爸以前开长途车,出了事故,废了一条腿,后来在街上摆摊修皮鞋,挣些微薄收入。
我妈没有正式工作,在孟建国的皮衣厂做衣服。
从记事时起,我就生活在贫困的边缘。
和雯雯第一次见面,是在孟建国的皮衣厂。
那天,我去找我妈,看见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在车间门口玩耍。
她大眼睛,长睫毛,皮肤像雪一样白,一身粉红色的泡泡裙,头上扎着卷曲的假发,看上去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我叫雯雯。你呢?”她看见了我,主动打招呼。
“婷婷。”我回答。
“给你!”她举手递来一个苹果,“我们一块玩吧。”
苹果又大又红,发着亮亮的、水晶般的光芒,同时,一股馋人的香甜钻进我的鼻孔。
我咽了咽口水,摇摇头:“我不吃。”
“为什么?你不爱吃苹果呀!”
“我妈会给我买。”我敷衍她说,不敢再看那个苹果。
其实,我妈好长时间没买过水果了。
我们在一块玩了一下午,分手时都有点恋恋不舍。
雯雯妈对我妈说:“你看这俩小人,还挺有缘分,以后多让她们在一块玩玩。”
也许我俩真的有缘。
秋季开学,上了小学一年级,我和雯雯正好分在一个班。
雯雯从小娇生惯养,很霸道,偏偏对我很温柔。
我性子强硬,对谁都不示弱,偏偏在雯雯面前很宽容。
我们天天黏在一起,成了彼此的影子。
小学三年级那年,放学后,我们一块回家。正走着,路旁窜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歪戴着帽子,一副二流子的样子。
他手一伸,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你要干嘛!”我心里虽害怕,表面却装出勇敢的样子。
“让我摸摸你们的脸蛋,我就放你们走!”男孩嬉皮笑脸地说。
雯雯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连连后退:“不让摸,不让摸!”
看到这小子把雯雯吓成这样,一股怒火窜向心头,我大声叫道:“雯雯,和他拼了!我们两个,他一个,还不一定谁输呢!”
说着,我轮起书包,兜头向那小无赖砸去。
雯雯看我动手,也扑了上去。
我俩把男孩摁倒在地,又踢又踹。
那小子没想到两个女孩敢反抗,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我和雯雯将书包抛出老高,一阵欢呼,“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刚才的情节,欢天喜地地回家了。
初三那年,我奶奶突然中风。
父母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东拼西凑又借了几千,才把奶奶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这起事故,险些改写我的人生!
由于交不起学费,父母不准备再让我上学,想叫我早早找个工作,为家里减轻点负担。
是雯雯求他爸爸帮我交了学费,并为我爸爸在厂里安排了一个保管的活,收入比修皮鞋高出许多。
“老吴,咱再难不能难为孩子,听雯雯说,婷婷学习一直都是头几名,将来一定有出息。”孟建国批评我爸。
我爸连连称是,从那以后,再没有动过让我辍学的念头。
雯雯家也出过几次事故。
他爸醉酒开车,翻进沟里骨折.
她哥为一个女孩,拿刀把人捅成重伤,事后没多久就风平浪静,丝毫没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
完全不像我们家,出了一件事故就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这些事情让我明白了,我和雯雯的命运相差万里。
雯雯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她有坚实的家庭可以依靠,而我,什么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于是,我寄希望于学习,考上大学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几年的努力,最终有了收获。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
雯雯成绩也不错,上了和我同一城市的本科院校。
开学前,雯雯妈妈为我和雯雯各买了几件新衣,雯雯爸爸为我俩各买了一个皮箱。
这一家人对我的恩情,这辈子我也不会忘记。
开学的第一星期,雯雯坐车一个多小时,穿越大半个城市来找我,邀我游玩当地的一处名胜。
也就在那一天,高正走进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在山上玩了一天,下山的路上,雯雯不小心崴了脚。
我扶着她,走走停停,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山下。
“怎么了?”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男孩蹦跳着从后面赶过来。
“崴到脚了。”雯雯又急又痛,眼泪汪汪的。
“来,我扶她走。再不快点,天就黑了。”
男孩从我手里抢过雯雯,扶着就走。
“哎!”看着雯雯被抢走,我有些着急。一个陌生男孩对漂亮小姑娘这么热心,会不会是居心不良。
“你怕我把她拐跑?”男孩转身冲我一笑,满脸的灿烂。
“不是。”看着那张帅气温厚的面孔,我一时语塞,“我们不认识啊。”
“我是N大的,叫高正。”男孩把雯雯的胳膊挎到自己脖子上,一边走一边说道。
我一下放了心,N大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大学,里面的学生应该都是精英。
我和雯雯也自报了家门。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山下。
我们先去医院看了脚,医生说没伤着骨头,涂几天药膏,休息一周就会好。
我们把雯雯送回学校才各自回去。
临走前,雯雯要了高正的电话,说要请他吃饭,感谢他的英雄救美。
半月后,雯雯的脚完全好了,周末打电话,说在饭店订好了位置,让我过去。
那是一家五星级酒店,设施相当豪华。
看看高正还没来,我对雯雯开玩笑说:“这么奢侈,你不会另有所图吧。”
雯雯小脸一下子红了,她喜滋滋地伏在我耳边:“你觉得高正怎么样?”
“不错啊!”我笑笑。
“配得上本姑娘吧?”雯雯甜甜地追问。
“绰绰有余!”
雯雯笑得花枝乱颤。
“这么奢侈啊,我可是承受不起!”高正一坐下来就发牢骚。
“没事,咱俩尽管安心地大吃大喝,这点消费对雯雯来说是小意思,她有个百万富翁的老爸做后盾呢。”我冲高正说道。
雯雯一边埋怨我多嘴,一边忍不住赞许地冲我眨眨眼。
“好吧,不过,咱先说好,我可不会按这样的标准回请,这顿饭要花费我几个月的劳务费呢。”高正一边吃一边开玩笑。
“你在哪打工?给我介绍一个呗,我也不准备再向家里要钱了。”一听有挣钱的门路,我两眼放光。
“只要想干,工作有的是。你放心,包到我身上。”高正向我打保票。
我们吃着聊着,高正谈到了自己的家庭。
他生活在农村,九岁那年父亲病逝,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
现在他虽然考上了大学,但是母亲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他希望大学毕业尽快赚点钱,把妈妈接到身边。
听了他的经历,我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那天分手后,高正果然为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不久,雯雯打电话,说已经对高正展开了攻势!
“祝你好运,早点将他拿下!”我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有种失落的感觉。
那天周末,我刚吃过饭,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图书馆。
管理寝室的阿姨在楼下喊:“303的吴晓婷,楼下有人找!”
透过窗户,我看见了高正。
我心里一阵狂跳,忙离开窗口。
我清楚他找我的目的。
上次吃饭时他投向我的眼神,我就感觉到了他的热情。
我们彼此留有电话,如果不是喜欢一个人,没必要亲自跑来的。
“有人找你,怎么不出去?”同寝室的小梅问。
“小梅,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不在。”我拽着小梅央求道。
小梅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出去了。
我躲在窗帘后,偷偷向下望,看见小梅对高正说了几句什么,高正失望地昂头向这边看了看,转身慢慢去了。
高正渐行渐远的脚步,如牵在我心头的一根丝绳,一下一下,血淋淋地扯痛着我。
“真是暴殄天物,这么高质量的帅哥,你怎忍心拒绝!”小梅回来后抱怨。
“雯雯喜欢他!”我甩了甩头,抱起书本,向外走去。
高正又来找了几次,我都避而不见。
他打电话问为什么。
我狠狠心,说道:“因为咱俩的家庭!我不想再驮更多,很累!我想找一个能帮我分担的人。”
高正一时无语,我能感受到此刻他心里的沉痛。
沉默了片刻,他说了声“我理解”,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跑到学校湖边哭了好久,然后回寝室洗了把脸,甩甩头,上课去了。
几个月过去了,雯雯经常向我汇报她和高正的情况。
刚开始总是气咻咻的,骂高正不懂女孩心思。
我劝她说,大概男人都是这样,你只要对他好,慢慢会感化他的。
听了我的话,雯雯又信心满满,开始了下一轮的攻势。
一天下午,我正准备去吃饭,接到雯雯电话,说高正的妈妈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我陪雯雯坐火车连夜赶到高正的老家。
高正老家在中原一个偏僻的小镇,他妈妈已经被送进县医院,我和雯雯赶到时,还处于昏迷状态。
此时高正已经乱了方寸,一个劲地责怪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没把她带到身边。”
雯雯抓住高正的手说:“马上转到市医院,不行就做手术,别担心,我这有钱!”
我们来的路上,雯雯给她爸打了电话,早已准备了几万块钱。
高正妈妈很快转到市医院,做了开颅手术,终于脱离危险。
三天后,我和雯雯准备离开。
雯雯将一个存折递给高正:“这里面的钱尽管用,不够的话我让我爸再转。”
高正将存折推了回去:“雯雯,谢谢你。已经让你花费不少了,剩下的钱我会想办法。这个,我不能拿。”
我一把夺过存折,塞到高正手里:“这不是钱的问题,是雯雯的一片心意!高正,你不明白吗?”
高正看着我,红了眼睛:“我明白。”
说着收了存折。
高正妈妈病好之后,就被高正接了过来。
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雯雯经常过去探望,每次都会带各种营养品,有时间就陪她出来散心,把高正妈妈哄得异常开心。
没多久,高正和雯雯最终走到了一起。
转眼两年过去了,高正大学毕业,在一家跨国公司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他们租了一套大点的房子,雯雯搬进去和他一起住。
高正原本就是一个温厚善良的男人,所以对雯雯呵护有加。
我原以为,雯雯就是上帝的宠儿,她这一生都会一帆风顺,幸福快乐。
谁知道,悲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大四开学后,临近毕业,大家都很忙。
一天晚上,接到高正的电话,问雯雯是不是在我这里。
我说道:“没在我这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吵架,只是前些天我比较忙,忽略了她。她在我面前抱怨了几次,我没在意,只安抚了她几句又忙去了。”
高正语气里满是自责,“这几天她一直没回家,打电话也不接,我以为她在学校,今天打给她寝室的同学,说她近段时间都没回寝室。”
我一听急了,说我先给她打电话,有消息回给你。
挂了高正的电话,我就拨打雯雯的手机,打了半天,一直无人接听。
我立即打的去了雯雯学校,找到和她关系较好的巧玲,向她打听雯雯的消息。
刚开始她不肯说,被逼得急了才告诉我。
雯雯最近认识了一个在酒吧唱歌的男孩,那男孩追雯雯追得很疯狂。
“现在,雯雯大概已经被征服了!”巧玲无奈地说,“我们也都劝过她,可她那任性的脾气,谁能劝得了。”
她话没说完,我直感觉到浑身冰凉:“告诉我,那男孩在哪里唱歌!”我沙哑着嗓子问道。
我跑了半夜,一连找了十几个酒吧,才找到了雯雯,并见看了那个男孩。
那男孩个子不高,留着一头长发,脸瘦得像枚刀把,正抱着一把吉他,在台上狼一般嚎叫。
我拉着雯雯就要走:“跟我走,回到高正身边,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永远不会说出去。”
雯雯甩开我的手说:“婷婷,我不走!我的事你不用管。”
“难道你不爱高正了吗?他疼你爱你,哪点对不住你?”我怒吼。
“是的,他哪里都好,可我现在不爱他了!我爱上段超了,从认识了段超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你脑子进水了吧,好赖不分!”
“恋爱都没谈过,你懂什么?爱情是身不由己的,我愿意为爱赴汤蹈火!”雯雯用挑战的眼光看着我。
“现在你既然知道了,我就索性公开,明天就把事情向高正挑明!”
“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你就不要高正了吗!”我气急败坏地一指段超。
“你看看他哪点比得上高正,瞎了你的狗眼!你清醒点好吗。他是为了你的钱才追求你!”
“啪”得一声,我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你滚!”雯雯向我咆哮!
捂着发烫的面颊,我转身离开。
站在冰冷的风中,我泪如雨下。
和雯雯好了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红过脸,今天却为了一个瘪三吵得天翻地覆。
我擦干了眼泪,掏出电话打给高正:“她没事,在同学家里住着,就是有点生你的气了。她公主脾气,过两天就会好。我劝过她了,到时候你好好哄哄她,向她多赔个礼。”
高正连连说好。
挂了电话,我给雯雯发了个信息:“你的事我不会告诉高正,找机会你自己去说吧!”
其实,我这是缓兵之计,希望她能清醒过来,回心转意。
第二天,我给雯雯的爸妈打电话,想让他们过来一趟,劝劝雯雯。
我打了电话才知道,雯雯家里出事了!
雯雯的哥哥不知被谁怂恿着,仗着家里有钱,揣着几十万去澳门赌场赌博。
不到俩月,不但几十万输得精光,还欠了几百万的债。
那边传话给孟建国,赶快拿钱回人,否则,儿子性命不保。
孟建国顾不上气恼,连忙筹钱,一连卖了几处房产,又出让了酒店和歌厅,才把儿子赎回来。
事过之后,他越想越气,一病不起。
得到这个消息,我找到雯雯,向她说了家里的情况,告诉她她父亲生病了,现在正在医院,劝她早点回去看看。
“好,我明天就回去。”雯雯一口答应了我。
我这才舒了口气:“明天我陪你回去。”
为了断绝段超的念头,当晚,我将他约了出来。
“雯雯家现在濒临破产,你没什么希望了,放过她吧。”我把雯雯家的情况细数告诉了段超,并劝他离开雯雯。
“你可是名牌大学生,怎会如此庸俗不堪!你以为我是图她的钱吗?我们是真爱!真爱,你懂不懂!”段超一副清高的样子,说起话来振振有词。
“你是真的爱她吗?真爱她的话,和她交往的同时还勾搭别的女人!”我已经对这个人渣调查得一清二楚,今天是有备而来。
段超见狐狸尾巴被我抓住,索性原形毕露:“你以为你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到这,他呲牙一笑,“想让我离开孟雅雯也行,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立即想到他可能要钱,如果钱能让他放过雯雯,倒可以考虑。
他一脸的厚颜无耻:“你做我女朋友,我可以不要孟雅雯。”
我端起水杯,“唰”地泼他一脸,挎起包,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火车站,昨天我们说好的,七点在车站会合。
约定时间过去十几分钟了,却不见雯雯的影子。
我拿出手机打她电话,对方关机!
我的头“嗡嗡”作响,不祥的预感席卷了全身。
“不会,不会的!”我一边往雯雯学校赶,一边安慰自己。
我赶到学校,找到巧玲,张口就问:“雯雯呢?”
“昨天晚上她倒是回来了,收拾完东西又走了。说是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巧玲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跑回自己枕头边,拿出一封信递给我,“差点忘了,这是雯雯临走时放这的,说你今天会来找她,让我把信交给你。”
我颤抖着双手,勉强将信打开,还没读完,便失去了知觉。
高正沉着脸坐在床边,见我醒了,连忙站起来。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过头去,低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高正问。
“我想好好劝劝她,等她回心转意了,你们能——重归于好。”我一时泪眼婆娑,“对不起,我们情同姐妹,我想她有一个好归宿。”
“别说了,不怪你。”高正隐忍地说,“他们家出事了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
雯雯和段超走了,回了段超老家。
雯雯在信里是这样说的:
“婷婷,我知道你说家里出事是在骗我,我不怪你。你是想让我离开段超,回到高正身边。谢谢你的好意,我意已决,回不去了。昨天晚上我已经和段超走了,回他老家结婚去了 。不要找我了,祝我们幸福吧!雯雯。”
一年多过去了,我们百般打听雯雯的下落,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打听段超老家在哪里,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其间,我大学毕业,去了一家国贸公司。
雯雯的爸爸孟建国去世了,临走时念叨着女儿的名字,有万般的不舍和无奈。
高正买了房子,和母亲搬进了新居。
又过了一年,我在无意间得到了雯雯线索。
那天去修头发,洗头的小妹口音让我心头一震。这个口音我永远不会忘,因为,段超说的就是这种方言。
我故意和女孩套近乎,我问她是哪里人。女孩很爱说话,操着家乡话说个没完。
“你听说家乡有个天狼乐队吗?”我问。
“
啥子天狼乐队啊,简直是疯狗乐队。到大城市跑了两年,屁钱没赚到,倒是领回一个漂亮媳妇。”我“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正眉飞色舞的女孩,声嘶力竭地喊道:“段超,段超,他叫段超,是不是!”
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怪,你苦苦寻觅,却总也找不到,当你筋疲力尽,准备放弃的时候,它会主动送上门来。
高正陪着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城,城市的破旧、肮脏、死气沉沉,使我感觉回到了童年的家乡。
在一间低矮破旧的平房里,我们找到了雯雯,她挺着大肚子,手里还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孩。
我简直认不出她来了,这是一个平庸、怯懦、不修边幅的乡村妇女,那个娇贵、高傲、容光焕发的大小姐,荡然无存。
我们在她家附近的旅馆住了三天,一再劝她跟我们回去,开始新的生活。
好话坏话说尽,她只呆呆地重复:“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还回得去?”
“女儿这么小,怎么还要生?”我数落她。
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段超是家里的独子,他们想要一个男孩。”
我们无语。
我们临走那天上午,我拉着雯雯的手,流着泪说道:
“雯雯,你是我的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我一直想让你好。当年我也是很苦,但是我不屈服,一直抗争,现在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你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这都是你的一念之差害的呀!只要你现在回心转意,和我们走,你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你不要担心,有我和高正在,你和孩子都不会受苦。”
雯雯低着头,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地用牙齿啃着自己的指甲。
末了,她冲我凄然一笑,说:“我的福气,大概被我小时候挥霍完了。”
她始终不肯回去。
留下身上所有的现金,我们回去了。
一路上,我千头万绪,一句话都不想说。
高正也不说话,只默默地陪伴着。
回到家,高正把我送到楼下,柔声说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别再难过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累了几天,上去休息吧,我走了。”高正转身要走。
“高正!”我叫了一声。
“嗯?”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我向你求婚,让我嫁给你吧!”我说道。
高正的表情在一瞬间发生了多种变化,疑惑、惊讶、狂喜,他语无伦次地说:“不是说......我是说,我现在可以的,可以为你分担了!”
我笑了:“你这个傻瓜,还真相信我说的话了。那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我是因为雯雯才拒绝你的!”
一向老成持重的他,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把将我抱起,在原地转着圈,嘴里疯狂地喊叫着。
半年后,我和高正结了婚。
我和雯雯一直联系着,一有时间我就打电话给她,询问她的情况,我和高正的事也告诉了她。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意识到,她的生活状况,比我们看到的还要糟糕。
公婆经常刁难她,以前骄横的小公主,在乡野泼妇面前简直无还手之力。
更可恨的是段超,他纯粹是一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人渣。
白天在外喝酒赌博,晚上回家凶孩子打老婆。
雯雯怀孕期间,还要挺着大肚子打零工。
了解情况后,我更心疼她,经常寄钱寄物过去,并嘱咐她,有什么需求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尽量帮她。
我把雯雯的消息转告给了她哥嫂,她哥哥去看过她两次,也没能把她劝回。
一晃两年过去,我和高正有了女儿,高正妈妈帮我们带着。
我们计划再买一套房子,把我的父母也接来住。
那天半夜两点,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雯雯!
“雯雯,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好半天,听到电话里雯雯惊恐战栗的声音:“婷婷,救救我,段超会把我打死的!”
我一边套衣服一边问:“你在哪?安全吗?马上报警。”
“我正躲在后山旁的水沟里,一时半会他找不到。可是太冷了。”雯雯带着哭腔。
数九寒天的西部,雯雯躲在臭水沟里,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承受的!
“你先找个宾馆住着,我马上坐飞机过去!”
“宾馆一夜得好几十呢......”雯雯心疼钱。
“你他妈的冻死算了!”我恼火得爆了粗口。
这个当年一掷千金的大小姐,沦落到了在性命攸关的当口,不舍得花几十块钱。
“好,我听你的。”雯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怜,“到了宾馆我给你信息。”
高正出差不在家,我在手机上订好机票,收拾一下行李,给婆婆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往机场赶。
赶到那座小城的时候,天刚刚亮。找到雯雯住的宾馆,她正衣衫不整,满脸淤青斜躺在床迷糊。
“他为什么打你?”我按捺着愤怒问道。
“在幼儿园门口接孩子,和男家长多说了几句话,正好被段超看到。”
“这个畜生!”我真想破口大骂!
我打了报警电话,又出去给雯雯买l 一身衣服让她穿上。
回到家中,段超躺在床上正呼呼大睡,我走上前“啪啪”两个耳光,将他扇醒。
段超捂着腮帮子,一骨碌爬起来,正想发做,看见是我,气焰矮了半截。
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说:“姓吴的,老子家的事情轮不到你管!你给我滚出去!”
我指着他的鼻子,道:“姓段的,雯雯是我亲妹妹,以后你再动她一指头,我让你把牢底坐穿!你试试看,老娘有的是钱!昨天晚上的事我已经报警了,先让你到牢里尝尝滋味!”
段超因家庭暴力被拘留半月。
从那之后,他再不敢随随便便对雯雯拳打脚踢了。
我在小城留宿一晚,还是想劝雯雯和我回去。
雯雯陪我在宾馆过夜,我们躺在床上说了好多话。
“雯雯,你知道吗?开始高正喜欢我,因为你,我拒绝了他。当时我就看得出,高正人品好,你跟了他肯定幸福。”
“那你爱他吗?”雯雯问。
“爱,拒绝他之后我哭了好久呢。不过,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所以,我下了很大决心放弃他。”
“婷婷,有你对我这么好,这辈子我就知足了。”雯雯紧紧地搂着我。
“你当初那么爱高正,怎么又突然喜欢上段超了呢。”
雯雯深深叹了一口气:“命该如此吧!当时喜欢高正也是真的,高正善良、稳重、有担当、进取心强,什么时候都能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段超截然不同,他自私,自由,想一出是一出,让人琢磨不定,始终给人一种新奇的感觉。而且他爱得疯狂,恨得也纯粹。他现在的缺点,那个时候,在我眼里全是优点,我当时被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那么义无反顾。”
在我眼里,段超从来就是一个神经病,到雯雯眼里,他怎么就变成了神呢?
也许是小时候,家人把雯雯保护得太好了吧,使她厌倦了安稳,太渴望叛逆,才让段超趁虚而入!
之后的几年里,相对来说相安无事。
雯雯好赖上过大学,在一家小公司当了会计,段超为一老板开车,也开始挣钱了。
我们这边变化较大,高正妈妈病逝.
我和高正在同一小区里又买了一套房子,把我爸妈接过来照顾。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一年年长大。
我以为,岁月会一如既往地流逝。
没想到,雯雯突然自杀了!
雯雯自杀的前一天,给我打来电话,我们聊了很长时间。
聊小时候,聊上大学,聊认识高正,她似乎很兴奋,不停地说。
“婷婷,你还记得咱俩打败小无赖那件事吗?”雯雯笑着问。
“当然记得,那家伙被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我大笑。
“是啊,当时我害怕极了。但是,听了你的话,我就来了勇气,便和你一块对付他。经过那件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主见,心里很通透的人。所以遇到事情,一直喜欢让你拿主意。”
“你怎么学得这么会夸人了?”我揶揄地说。
“可惜,在人生最关键的事情上,我却没听你的!”雯雯黯然说道。
我心里一惊,连忙问道:“雯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那边随即传来雯雯爽朗地回答,“这两天想起小时候的事了,有点伤感。”
“忙完这几天我去看你,到时候我们好好叙叙。”
“好啊!”雯雯高兴地答应着。
我没想到,这是我和雯雯的最后通话。
第二天下午,还没下班,就接到了雯雯大女儿改改打来的电话:“婷姨,我妈她——自杀了!”
雯雯静静地躺在玻璃棺内,脸上很安详,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笑,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看着她,心疼,失落,悔恨一起涌上来。
前天给我打电话,我应该想到的,我为什么没过来,我为什么要等到忙完!我做那狗屁的工作有什么用!
看着冰棺里的雯雯,我的身体摇摇欲坠,站立不住!
安葬了雯雯以后,改改递给我一张纸条,是雯雯写给我的:
婷婷,我很累,去休息了。
我妈年纪大了,我哥人太浑,我走后改改和小宝就交给你了。
这辈子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希望下辈子还能和你做姐妹。
回家的路上,改改才说出妈妈自杀的原因。
原来是段超出轨了,雯雯发现时,他已经和那女人有了孩子。
跟了这个人渣十几年,雯雯还对他抱有希望!傻呀!傻呀!
回到家,女儿欣欣和改改很快成了好朋友。
望着两个女孩出双入对的身影,我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
我和雯雯手拉手,背着书包,一起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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