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南說夢:江南殘垣

梁武帝將蕭梁裝飾為金碧輝煌的佛國,甚至在建築規模、信徒人數、國帑耗費上都一度超過北國,禪宗初祖達摩禪師為了一見蕭梁盛況與梁武帝暢談同泰寺,儘管兩人對於佛理參悟大相徑庭,但是對於江南的佛教發展達摩禪師極為滿意。可是,在梁武帝自己的修行道路上即將迎來最大的紅塵業障,在此劫難之中梁武帝是一步錯、步步錯,終究讓蕭梁陰沉霧蒙。一切都源於一個北方的不速之客的到來,他將血染臺城內外,那麼這究竟是是一件什麼大事呢?

梁武帝治國用了全部的力氣,以至於後來他要通過參佛悟理來調節這段繁華。可是繁華終究是要寂滅的,只不過這寂滅卻來自一個不速之客——侯景之亂。說起侯景之亂要先談談侯景其人,同時也要明白為什麼後三國時代(東魏、西魏和梁)爭雄之際會是蕭衍承受此難。

舊南說夢:江南殘垣

侯景,字萬景,是生於公元503年北朝時期的朔方人,出生鮮卑族世居的六鎮,他的父祖輩跟西魏的宇文氏和東魏的高氏一樣,都是在六鎮成長起來的中下級軍官。到了侯景這一代形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其主要是三件大事改變了北魏的歷史,也讓侯景走到歷史的前臺。其一是北魏後期的民變,期間北魏自下而上出現了腐朽黑暗的統治,將北朝的自我革新和自我衍化猝然阻斷,民生異常艱難,不得已而生民變,以葛榮為首的起義隊伍在北魏領土內席捲而來,而侯景就是在這場起義中開始了自己的人生髮跡。其二是河陰之變,爾朱榮作為契胡族的首領在北魏政權內部逐漸以軍功升遷,通過鎮壓六鎮之亂掌握主要軍事大權,所以他貿然發動河陰之變,將胡太后及幼主沉於黃河,並將王公大臣兩千餘人誘至河陰撲殺,至此北魏開始淪為權臣時代,爾朱榮馬不停蹄又開展了鎮壓葛榮的河北起義,侯景見爾朱榮勢大便立即反叛,歸附爾朱榮,併成為爾朱榮的先鋒大將,在淦口擒獲葛榮,侯景因此而升任定州刺史,成為一方諸侯。其三是北魏分裂,爾朱榮雖然掌握實權,但是他極其不得人心,北魏的皇室宗親尤為痛恨爾朱榮誅殺宗室的行為,所以元氏使用詐術將爾朱氏誅滅,但是爾朱榮的兒子卻率軍前來破宮,而高歡卻輕易取得了爾朱榮二十萬人馬,一時間北魏最後的生命被這場動亂揉擰不堪,侯景再一次叛變而歸附高歡。高歡看在侯景於他有六鎮情誼的份上,對侯景仍然重用,加封他為司徒,兼職定州刺史,擁兵十萬,稱霸河南地區,此時的侯景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人生蛻變。這三件事讓侯景看透了北魏的亂局,他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拼命自保才是生存之道。所以在侯景在統治河南地區期間,他做到了嚴防死守。侯景天生略帶殘疾,右腳稍短,以至於他心胸狹窄,性格多疑陰狠,他對手下兵士十分殘酷,軍隊全靠這些發狠才能取得軍功。所以在此期間,高歡對於侯景的“發展”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高歡更在乎的是侯景要當他剋制宇文泰的好手,所以侯景在東魏初期並沒有受到壓制。後來高歡病重,召來兒子高澄告誡他一定要小心侯景,高澄心裡很清楚自己不被侯景重視,甚至有可能被侯景所制。高澄想著先發制人,他以父親的名義致信侯景來國都會見,侯景為人謹慎愎猜,他與高歡曾約下來往書信一定要暗號,結果高澄並不知道暗號的事情,所以侯景一見書信沒有暗號就懷疑有詐,侯景決定再次叛變,擁兵而背棄東魏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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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代有三個人擁有識人斷人的鷹眼,高歡、宇文泰和蕭衍,但是要說對侯景人性本質的認識梁武帝不及前兩者。公元547年,就在侯景叛變東魏之際,侯景想著以自己所據的河南十三州貢獻給宇文泰,以換取自己將來在西魏政權裡的地位和權力,可是宇文泰甚為清楚這塊飛地的性質,它對西魏來說簡直是一個燙手的山芋,現在自身實力低於東魏,不敢輕舉妄動,最重要的是宇文泰在北魏後期是見識過侯景的種種作為,所以宇文泰為長久計他選擇不接受侯景的歸降。侯景眼見自己的計劃就要落空了,他不甘心自己佔據河南而被高澄宰割,既然西進不成那就南下。果然,侯景緻函梁武帝,表示願意納土歸降進獻河南十三州,梁武帝甚為激動,立即加封侯景為河南王、大將軍、持節。不能說梁武帝沒有了解過侯景的過往,他對侯景在北朝的事情都有所瞭解,但是對於梁武帝來說,比起侯景的賣主求榮往事更為重要的是他一直盼著建立一統華夏的全國性政權,所以在河南十三州的誘惑之下,梁武帝幾乎都忘了侯景的曾經過往。一個人心中藏著功名大業就會容易忽視那些可能影響功名大業的細節因素,儘管這些因素看起來並不顯眼,但它卻至關重要。因此,在判斷侯景的這個問題上樑武帝稍遜於高歡與宇文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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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不能不說梁武帝還是十分謹慎的,他接受侯景的歸降,但是讓他兵不易地、居不易所,侯景在蕭梁處最開始獲得的是虛銜,梁武帝還是存在提防的問題,至少他會將侯景的河南之地看作北伐的重要基地,將來謀圖天下才會倚重侯景。可是,梁武帝的期盼比變故來得遲一些。公元547年,高澄決定對侯景採取重大軍事措施,他徵召慕容紹宗攻擊侯景,侯景自知不敵東魏軍團,所以他一面拒敵一面向蕭梁發出求救訊息。原本來說一個具有戰略眼光的統帥應該清晰地看到侯景可以成為消耗東魏力量的重要屏障,那麼在此時他應該冷眼觀察一切,等待時機,看準時局而果斷出擊。但是梁武帝再一次錯了,他遠遠沒有考慮到這些,他此時只在乎侯景所佔據的河南之地,畢竟梁武帝需要這塊地作為北伐基地,所以他輕易地下令北疆守將蕭淵明馳援侯景,可是倉促之間蕭淵明連形勢都沒有判斷清楚就戰敗了,更令人不解地是侯景堅守陣地而蕭淵明被俘虜,一時間蕭梁在北疆顏面盡掃。

原本蕭梁以為東魏會藉助此次機會率軍南下,北疆戰事不寧,但是高澄卻在此時提出議和。蕭梁內部的司農卿傅歧認為這是東魏的離間計,規勸梁武帝不要上當,而朱異則認為蕭梁目前勢弱,應該積極促成和談以換取江南的安定,梁武帝不主動納諫卻主動遣使與東魏密談,這樣的結局讓侯景大失所望。因為在侯景看來,自己從兩家拉攏的對象變成雙方談判的籌碼,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所以為防萬一,侯景開始謀劃自己的出路,那就是一封密函。侯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次歸附高澄,那麼他就要試探梁武帝的態度,所以他以高澄的名義致函梁武帝,告知對方雙方和解的條件之一就是以侯景換蕭淵明。梁武帝對子侄宗親的庇護遠比對侯景的態度好得多,所以此刻的梁武帝只在乎侄子能否回來,他只在乎能不能與東魏達成和解。梁武帝以初步同意的態度致函對方,期盼對方能積極回覆,但是他並不知道此刻這封密函已經擺在了侯景的桌案之上。侯景看了這封密函之後惱怒萬分,他對梁武帝的左右搖擺十分失望,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侯景積極聯繫早已對梁武帝不滿的侄子蕭正德,讓他作為自己的內應。公元549年侯景趁東魏休兵之際突然發兵南下,在蕭正德地協助之下侯景的部隊輕易強渡長江,順勢而下,於當年的三月圍攻建康,臺城內外變成一座孤島,彈盡糧絕之下京畿民眾多數被餓死,橫屍遍野,城樓上能抵抗侯景亂軍的不足四千兵勇。原本侯景的兵馬勞師遠征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只需一支勤王之師就可以打敗侯景的亂軍,可是誰都沒有想到這一次居然沒有任何皇室宗親願意出兵勤王,雖然手握重兵卻彼此不信任,提防宗親比提防侯景還要嚴重,所以梁武帝於臺城之內守望的救援竟是一個空口號。侯景見蕭梁的本土兵馬沒有動靜,他就更加肆無忌憚了,他選擇強攻臺城,三月十二日侯景入建康,開展大規模的屠殺和掠奪,蕭氏宗親、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均遭到了大規模的血洗,就連建康城內官紳舊吏都沒有辦法倖免,一時間建康城”悉驅城市文武,傈身而出“,又”交兵三千,死者三千“,侯景”縱兵殺掠,交屍塞路“,尤其是三五地區幾乎是十室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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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城被圍之後,侯景卻不敢立刻誅殺梁武帝,而是懷著敬畏之心禁錮了梁武帝。在傀儡蕭正德的加封之下侯景成了蕭梁的丞相,梁武帝對丞相這個稱謂極為痛恨,他曾當著宦者的面怒斥侯景的犯上作亂,侯景氣急敗壞,但是他基於梁武帝給蕭梁制定的五禮制度不敢弒君。侯景只敢把梁武帝的飲食裁減,命人晝夜監視梁武帝。此時的梁武帝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叱吒風度,風燭殘年之下已經孤老不堪,他面對宗親的無情無義、面對侯景的兇狠殘暴、面對蕭梁的殘破不堪,他心中愧疚萬分,他不敢奢望自己可以再造輝煌,但是他祈求通過參拜佛祖達到自己的救贖,所以為了苟活下去他索要飲食和蜜水。當時,梁武帝身邊還有還有近百枚雞蛋可食,但是他口渴之時只想索求蜜水,可是宦者接到侯景的命令是堅決不給。所以梁武帝憂憤難當,加速了年邁的身體病態化。時至公元549年五月,梁武帝忿忿不平之下身患重病,死之前梁武帝高聲吶喊道“荷、荷”,這是軍事衝擊的呼喊聲,表明自己至死反擊侯景的心志。

太清三年(公元549年)五月,梁武帝被困臺城,他一如既往地端坐佛像之前,一展皇帝菩薩地歷史尊容,他在唸完一段佛教偈語之後黯然離去,終年86歲。

梁武帝,終歲八十有六,前期戎馬,中期治國,後期致亂。戎馬時刻,他蕩平南朝陰霾;治國時期,他行五禮而加禮制;致亂之時,他佞佛寵親而誤判。

梁武帝,把人生前期貢獻給史學家贊評,把人生後期交付給亂國者揉擰。

錢穆先生曾說“獨有一蕭衍老翁,儉過漢文,勤如王莽,可謂南朝一令主”。

王夫之也曾說“梁氏享國五十年,天下且小康焉”。

可是,我想說梁武帝一生都在賭。他伐竹沉木是在賭蕭寶卷不敢提前動他;他銳意改革是在賭南朝人心向背;他大興佛教是在賭信徒南歸;他寵幸宗親是在賭他可以打造五好家庭;他招致侯景是在賭三國局勢;他堅守臺城是在賭勤王之師。可是他前半生勝算頗大,後半生破敗甚多。他輸掉了一個繁華的時代,他輸掉了一場無勝的賭局。

千古梁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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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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