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给大家讲个单口相声，表演者：挪威皇家海军。下面掌声有请

11月8日凌晨，在挪威第二大城市卑尔根海岸发生了一起撞船事故，因为被撞的是挪威海军宙斯盾护卫舰，这起事故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虽然现代航海技术已经非常发达，海上船只相撞事件还是屡见不鲜，去年美国海军不是还撞了两艘伯克级嘛。但这次挪威的事故实在是有点不同寻常，美国《大众机械》杂志直接用了“bizarre– 诡异”这个词来形容。随着西方媒体和众多军事爱好者的不断深挖，事情的前因后果逐渐浮出了水面。

撞船者与被撞者

被撞的是挪威海军5艘南森级护卫舰的四号舰 - “海尔格·英斯塔”号。虽然头顶着世界上最小宙斯盾舰的名号，它其实并不算小，舰长134米，宽16.8米，吃水4.6米，满载排水量5290吨，比中国的051、052型驱逐舰都要大。

不过南森级本身也是一型比较奇葩的军舰。

首先，它是一型反潜护卫舰，最主要的作战任务是反潜。这也北约海军体系内挪威承担的主要使命，因为挪威海域是前苏联/俄罗斯潜艇进入大西洋的必经之路，北约在此建立了世界上最为密集的海底声呐侦测网络。挪威的地位就好比是亚洲的日本，拥有欧洲海军最丰富的反潜作战经验 — 谁让它正好住在狼窝门口呢。

但是，脑路清奇的挪威人给这艘以西班牙“巴赞”级为原型设计的反潜舰配备了宙斯盾系统，于是它顶上了“世界上吨位最小宙斯盾舰”的耀眼光环。不过此宙斯盾非彼宙斯盾，因为吨位、动力、电力等方面的诸多先天不足，只能配备AN/SPY-1F型无源相控阵雷达 - 这是洛马专门为中型舰艇研制的缩水版，南森级就是第一个装备的小白鼠。F和D一字之差，阵面辐射单元由标准版D型的4350个减少到1856个，探测范围大为缩小。

还有更神奇的地方，宙斯盾都装了，却没有配套的“标准”防空导弹，仅仅采用ESSM改进型海麻雀，50公里的射程勉强算中程对空导弹，但实质上仍然是点防御系统，也是说它不具备区域防空能力。

更坑爹的是备弹数量，南森级的B炮位预留有4组8单元MK-41垂直发射系统的空间，但实际只装了1组，采用一坑四弹的方式，共配备32枚ESSM，这火力连054A都不如。几乎所有报道都说首舰“南森”号安装了2组，从实际照片上看也只装了一组。

这是什么感觉，就好比一位水泊梁山的步军头领，好不容易弄来一匹高头大马，宝马金鞍好不威风，可是手上挥舞的却是一把匕首

尴尬之处还不止于此，南森级采用了CODAG柴燃联合动力，但只装了1台LM-2500加2台Izar Bravo柴油机，最高航速27节。受限于贫弱的发电能力，四面阵只能轮流开启，战场态势更新速度较慢。

最无语的一点，为了节约经费，南森级是按照民船规范建造的。这下连宝马都不是了，只能算骑了一头驴。

如果上面这些都让人难以理解，看看它的造价大概就可以理解了。标准版的宙斯盾每套作战系统造价高达2亿美元，南森级的单价仅仅5亿美元，而这已经等于挪威一年的全部国防预算了 - 2013年挪威海军总共只有3900人。除了高大上的宙斯盾，其它方面能省的都省了，只是保留了巨大的升级潜力（该装的都不装，当然潜力很大）。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省，至少有一方面它是相当奢华的，就是它的航海和导航系统。南森级装备有先进的自动化整合舰桥系统，舰桥值班人员通过集中显控台就能执行各种航行操作与轮机监控功能，机舱无人守职。

舰上有两具Litton导航雷达，服役后又加装一具南非制RSR-210N平面搜索/直升机管制雷达。为了在挪威曲折的峡湾地区部署，舰艏专门设有一台伸缩式电动辅助推进器，同时采用双舵构型，这样的航海、导航性能是非常先进的。

“英斯塔”号于2009年服役，舰龄仅有9年，在整个欧洲都属于新锐舰艇。

南森级同型5艘都以挪威著名探险家命名，弗里乔夫·南森本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探险家、科学家、人道主义者和外交家，凭借一战中国际难民安置问题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海尔格·英斯塔则是当代著名探险家，曾在纽芬兰岛找到维京人遗址从而首次证明古代维京人跨过大西洋迁徙到北美的路线。他很长寿，去世于2001年，享年101岁。

相撞的另一方则是一个大家伙：“索拉”号超级油轮。

“索拉”号长250米，宽44米，吃水8.4米，自重3万吨，载重量11.3万吨。它由罗马尼亚大宇“芒加利亚”造船厂于2017年建成，船龄仅1年，属于希腊TEN海运公司，挂马耳他旗，母港是马耳他的瓦莱塔。

双方的体量对比：5290吨 vs. 143000吨（零没打错，我数了三遍）

事发地点

卑尔根是挪威第一大港，2017年吞吐量4800万吨，占挪威海运总量的27.4%。撞船地点在卑尔根西北40公里处的Hjeltefjorden峡湾，斯图拉（Sture）港外1100米处。这位置类似于吴淞口外的长江主航道，前方就是北海的入口。

为了管理这片挪威最繁忙的航运水域，在水道出口的菲迪厄岛上建有一座船舶航行管理中心 - Fedje VTS，责任范围从北海入口外一直延申到卑尔根港区，任何长度超过80英尺的船舶进入该狭窄水域之前都必须向VTS报告。

斯图拉港建有挪威国家石油公司（Equinor）的一座大型原油终端设施，它连接五座大型油田，是挪威北海石油最主要的输出港，每年有约120艘油轮或LPG运输船在此装载。

卑尔根也是挪威海军仅有的四个军港之一，还是挪威皇家海军学院所在地，挪威海军的舰长们对这片水域应该是熟悉到家了。

从Google地图的三维模拟地图上也可以看出，虽然名字叫峡湾，但这条Hjeltefjorden水道还是相当开阔的，宽5公里，水深50米以上，航道左侧的岛链形成天然的防波堤，通航条件十分理想，甚至优于上海港的长江主航道。

事故经过

10月25日至11月7日，北约在挪威及其周边地区举行了为期两周的“三叉戟接点2018”联合军事演习，规模为冷战结束以来最大的一次，“杜鲁门”号航母甚至在30年来第一次驶入北极圈。

演习结束后的第二天，也就是11月8日凌晨，隶属北约第一海上常备部队SNMG1的“英斯塔”号正在该地区进行导航训练，编队另外三艘军舰也在附近海面上待命。

就在前几天，美国驻欧海军司令詹姆斯·福戈上将曾亲临“英斯塔”号视察，并对该舰大加赞赏：“为全世界所瞩目”（The world is watching），真是一语成谶。

当地时间1月8日凌晨2:40，“英斯塔”号向VTS报告将由北向南进入Hjeltefjorden峡湾航道。该舰开着航行灯以17节的航速行驶，AIS船舶自动识别系统被设定在“仅接收”模式，就是说它不会向同一海域的其它舰船显示自己的位置和其它航行信息。

3:40，“英斯塔”号舰桥人员开始换班，这时舰员在雷达屏幕上注意到有三艘船只正向北航行，另外他们还目视接触到斯图拉原油终端港外有一个静止的物体，上面灯火通明。

3:45，满载62.5万桶原油的“索拉”号完成离港作业，由两艘拖轮推顶出原油终端码头。随即“Ajax”号拖轮返回码头，“索拉”号在“Tenax”号拖轮的陪伴下缓缓加速，左转进入航道。

3:57，“索拉”号向20公里外的VTS询问，在雷达上正迎面向自己高速移动并且没有开AIS的玩意儿是什么鬼。

VTS一开始回复：“呃不，这是一个，呃，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它没有向我报告，我也只是看到雷达屏幕上的亮点”。

经过协调确认后，VTS回复：“它可能是“英斯塔”号护卫舰。”

直到此时，VTS和“索拉”号的雷达屏幕上才刚刚显示出“英斯塔”号的速度矢量标记，并从0节加速到17.4节，为该航道允许的最高航速，此前一直只是一个光点，没有显示速度和方向。

3:59，“索拉”号与“英斯塔”号建立了无线电联络：

“索拉”号：“Er det du som kommer her? 你舰是否要开过来？ ”

“英斯塔”号：“Ja, det stemmer. 是的，没错。”

“索拉”号：“Ta styrbord med en gang.请立刻向右转舵！”

“英斯塔”号：“Da går vi for nærme båkene.那样的话，我舰会太靠近浅滩。”

“索拉”号：“Svinge styrbord, hvis det er du som kommer, altså du har... 如果你舰要继续开过来，右舵，必须！”

7秒钟的沉默，此时 “英斯塔”号离岸距离1.2公里。“索拉”号已经向右偏转了5度，并从6.4节提速到7.2节，以试图拉开距离，但巨型油轮的动作是非常缓慢的。

“英斯塔”号：“Jeg har et par grader styrbord så fort vi har passert, eh passert...我已经向右打了几度，我会过去的”

“索拉”号：“Helge Ingstad, du må gjøre noe. Du begynner å nærme deg veldig. 没用！‘海尔格·英斯塔’号，你现在必须做些什么，你舰太接近（我船）了”

“索拉”号：“ Det blir en kollisjon her da! 转向！我们会在这儿撞上的！！ ”

15秒的沉默，紧接着发生了碰撞，时针指向4:01。

“索拉”号向VTS汇报：“我撞上了，是那艘军舰”

VTS：“收到，你船是否和军舰联系上了”

26秒的沉默

VTS：“‘英斯塔’号，这里是航管，你听到了么？ ”

“英斯塔”号：“Hi~ '海尔格·英斯塔’号”

VTS：“确认是你舰涉及在斯图拉港的撞船事故么？”

“英斯塔”号：“是的”； “我们刚才在靠近峡湾北部的地方”

VTS：“我们已激活警报，开始尝试协调局面”

“索拉”号并无大碍，仅仅是航向稍微偏右了一点，航速从7.2节慢慢降到4节，继续在“Tenax”号拖轮的陪伴下前进，在峡湾内逗留了4个小时后驶入北海。

“英斯塔”号被撞得掉了个头，航速从17节骤减到5节。这时留在港内的“Ajax”号拖轮已经冲出来救援。

4:05，撞船发生后的4分半钟，“英斯塔”号舰长向VTS报告他们受到不明物体撞击，已经失去动力，需要紧急援助。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仍然不知道是被一艘巨型油轮撞了，脑袋处于完全空白的状态。

4:16，“英斯塔”终于发出了MayDay的紧急遇险信号。

事故原因分析

从事后的照片看，“英斯塔”号的右舷后部机库外侧水线部分被撞出了一条近40米长的大口子，水线以下到底有多大损伤还不清楚。

据报道撞击点正好是“索拉”号右舷的锚，因为“索拉”号是满载出港，锚的位置很低，沉重而坚硬的船锚划过仅仅1厘米左右的军舰外壳，那效果就好比一颗花岗岩碎石压过你的手机屏幕。

“索拉”号唯一的损失就是丢失了一只锚，航行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事后它直接驶往了英国的目的港。

看到上面那张瑞典媒体用计算机模拟的撞击场景，大家可能会觉得奇怪，在无线电对话中“索拉”号一直让“英斯塔”号紧急右转，“英斯塔”号回复说他们已经右转了几度，而且“索拉”号也已经右转了5度相互错开。连“英斯塔”号都自信不会相撞，怎么就撞在这个部位了呢，要撞也应该是撞左舷啊？（不需要海上航行专家，随便找个处理追尾的交警都看得出来）

从航迹和撞击点判断，“英斯塔”号实际上左转了6度，导致艉部正好横在“索拉”号转向后的航向上，完全违反了“构成碰撞危险时，各自右转，从他船左舷驶过”的海上避碰规则，这就是悲剧发生的直接原因。

至于间接原因就更多了，暗夜在狭窄水道中高速航行，“英斯塔”却一直没有开启AIS的双向收发模式， 直到碰撞发生后才打开。

在YouTube上播放的三方无线电通话录音中，虽然全程说的是挪威语（属于希腊航运公司的“索拉”号上有挪威引水员），除了OK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从语气语调上都能听出来“英斯塔”号的舰员相当懈怠，反应迟缓笨拙，对所处的事态环境非常茫然，漫不经心。而“索拉”号的船员则非常清醒，判断准确，反应及时，处置得当，应该说“索拉”号并没有犯什么过错。

舆论认为菲迪厄航管中心也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他们早已发现了“英斯塔”号的存在，但却疏于监管，雷达屏幕上没有身份识别和航速航向信息也没有去查核，“索拉”号发出多次警告后也没有协调两船的避让。按规定，VTS必须快速掌握任何进入辖区内24米级以上的船舶动态。

但无论如何，主责肯定是在“英斯塔”号。用大规模演习结束后回港时放松警惕、或者后半夜过于疲惫来解释“英斯塔”号的失误是讲不通的，因为当时“英斯塔”号并没有解除战备状态，它正在和整个编队一起进行狭窄水域的导航训练，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

而挪威政府在事发后首先得出的结论是：俄罗斯针对“三叉戟接点2018”军演进行了大规模的GPS干扰，直接导致“英斯塔”号的导航装置失效，还准备向俄罗斯索赔！这锅甩得真够水平，刚刚在人家家门口耀武扬威地亮完肌肉，回家路上出车祸了还赖对手。难道战时还要先和俄罗斯打声招呼，别干扰，让我回家洗个澡先？

后续更加触目惊心的救援和战舰沉没过程，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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