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对我不动如山:一对「恩爱夫妻」的同床异梦

这是一组触目惊心的数字:

有人统计1939到1945年,国民政府伪化投敌的99名高级将领:其中西北军、东北军、晋绥军、川军和其他派系杂牌军、地方保安部队出身的多达78人,占伪化将领总数的78. 7 %。仅东北军、西北军将领就达57人,占到了57. 6%。而尤以西北军将领为多,达46人,占46. 5 %。

于是有人痛骂冯玉祥和张学良,说他们教育无方、管教不严,才造成如此结果。

而实际上,如果我们纵观十四年抗战史,特别是抗战初期的战报,不难看出这一论断太过武断,不但对早被蒋介石削夺兵权的冯、张不公平,也对曾经浴血奋战,却被蒋介石无情淘汰的杂牌军将士不公平。造成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板子还是应该打在蒋介石消除异己的私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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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谈话会”上正式发表抗日宣言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蒋介石曾有个非常燃情的讲话:“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从红军到各种杂牌军,不管他们曾和蒋介石集团有如何的积怨,面临倭寇入侵,全民族存亡的生死关头,全面抗战爆发后,各路杂牌军多以民族大义为重,捐弃前嫌,服从中央政府领导,毅然走上抗日前线。

比如41军122师364旅,一支西北军改编的川军部队,脚踏草鞋,身穿单衣,装备窳陋,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杂牌中的杂牌,连后娘养的都不如,却逆着当年他们参与中原大战的旧路,出潼关,过黄河,到山西战场,再打到台儿庄,无役不予,不但打出了威名,也让四川父老和老长官冯玉祥都觉得扬眉吐气(这篇后面会写,因为这支部队的主官是我们河南大学的老学长,还是学法语的)。

可以说,这是全国各部队积蓄已久的斗争精神,被激发出来的代表。只要蒋介石稍有公心,对杂牌军和他的嫡系中央军能一视同仁,平等相待,大家谁不愿意为国死战呢?而且从蒋政权的长远利益来看,这是多好的一个统一军令、融合山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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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死字旗:“我不愿你在我近前尽孝,只愿你在民族分上尽忠”


令人遗憾的是,蒋介石还是多年不变的老章程:打死敌人除外患,打死自己人除内乱。而且还因为披上了合法的外衣,不由你不从。作为杂牌军重要将领的李宗仁,对此有切肤之痛:“蒋先生自北伐以来,便一心一意要造成清一色黄埔系部队。他利用内战、外战一切机会,来消灭非嫡系部队。这种作风在对日作战时,更变本加厉。”

前面写军械库那篇,讲过川军、晋绥军和中央军的不同待遇,这里再说说西北军的待遇。血战台儿庄的时候,冯治安的部队没有鞋袜,士兵在水里泡着,老长官冯玉祥看不下去,作为军委会唯一的副委员长,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打电话给军政部长何应钦,请紧急调拨鞋袜各四万双,何根本不尿他这壶,说:“国家的章程上没有说发这个东西。”后经冯玉祥据理力争,何才答应“一样买一万双”,即四个人才分一套鞋袜。

同样是曾经的冯军大将,以骁勇善战著称,抗战初期血战河北,后来降日的孙良诚部,此时也惨不忍睹,以致连蒋介石的亲信唐纵都看不下去,在日记里写到:“孙部给养困难万分,伤病者无药医治,死亡者无棺殓埋,官兵相见大哭。”

对此,我党我军作为蒋介石的“老伙计”,被蒋坑多了,三折肱成良医,看得最清楚:“非嫡系部队,经常布置在前线,不给必要的补给,迫其逐渐衰耗溃散,最后竟至取消番号;对嫡系部队,待遇却完全相反,装备给养,兵员补充,无不特别从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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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忠(左)和冯治安(右),西北军著名的抗日英雄


李宗仁更有深刻吐槽:“中央既用种种方法去消灭他们,他们也就用种种方法自救图存。平时在前线,一怕敌人攻击,二怕被CP吃掉,最怕的还是被友军的中央军缴械。在这种情况之下,图存之不暇,哪里有心思去抗战呢?”

自救自存的方法很多,原先我们都知道中央军如何坑杂牌,其实杂牌也没少坑中央军,瞅冷子捅你一刀,这叫一报还一报。你老蒋总坑我,我再老实巴交,也有了小算盘。

1938年的台儿庄之战中,冯军底子的31师(师长池峰城)已把鬼子主力,诱至台儿庄西北地区。当时担任包围任务的是中央军汤恩伯部队,汤军与鬼子发生遭遇,双方互相冲杀,争夺据点,战斗非常激烈。战斗进行了三四天,鬼子以飞机配合炮兵,向汤部猛烈轰炸,后者伤亡惨重。这时,李宗仁命令孙连仲派黄樵松指挥27师附30师的一个团,从台儿庄右翼绕到敌后,侧击敌军,援助汤部。

然而关键时刻,孙连仲和黄樵松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觉得汤恩伯向来欺人太甚,瞧不起杂牌,对老冯军的兄弟们下过手,而且属于多次下狠手,出手阴毒,何况这次共同对敌作战,又与友军协调不够紧密,骄傲自大,动辄搬出中央军的牌子窝里横,完全是包打天下的天子门生范儿,所以这次得教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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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3月号135期《良友画报》,李宗仁


别说西北军旧将对汤恩伯有意见了,即便是五战区的司令长官李宗仁,也一肚子怨气。

在整个台儿庄会战期间,汤恩伯违抗军令、保存实力,几乎是家常便饭。开赴鲁南后,汤恩伯先是拒不增援滕县,导致滕县失守,王铭章牺牲;又按兵不动,致使五战区“枣峰计划”夭折;其后再拒不执行南下命令,使台儿庄守军徒增重大伤亡;到了发起总攻的关键节点,却拖延避战,直到蒋介石来电督促,才有所改观。几十年后,李宗仁还咬牙切齿:“由于汤恩伯的一再拖延和敷衍,台儿庄战役的进程至少被延误一周之久。”

于是你有初一,我有十五。等西北军系统的27师和30师的一个团,接到援助汤军的命令时,人家也来个关键时刻掉链子,未能及时增援,结果汤恩伯的部队被鬼子的猛烈炮火所击溃。

无独有偶,这种内耗和互相坑的情况,在浙东战场同样存在。

作为浙东战场的主战部队,49军的三个师都堪称能征惯战。105师来自东北军系统,是九一八事变以后, 由军委会北平军分会卫队旅改编而成,前身是奉军第3、第4方面军的警卫部队和张作霖的卫队团, 张学良、刘多荃曾在初编时亲任正副师长,既参加过西安事变,也是国民党军最早投入抗战的军队之一。

另两个师都是中央系部队,准确的说是杂牌军中央化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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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沪会战大场战斗后一片废墟中的大场镇


26师的前身是川军杨森部队分化出来的,郭汝栋(郭汝瑰的堂兄)的部队,参加淞沪抗战一战扬名,仅大场战斗就打得“仅剩团长二、战斗兵百余名。”该师领导自诩是淞沪战场“评价最好的十个师之一”,可您千万别问另外九个师是谁?原文根本没接这茬儿,此说法后来被到处引用,就传开了,其实并无原始档案,可以佐证。

还有个79师,前身有人说是鄂军,有人说是浙军,但抗战爆发,已是陈安宝的基本部队,先是参与淞沪、武汉会战,陈宝安牺牲在南昌会战后,该师在皖南事变中,对我作战也表现积极。

但把这三个师拧到一起,49军的团结问题,就捅出来大篓子了。我党我军常说“团结就是力量”,抗战岁月我抗战军民也动辄要讲“同仇敌忾、共御外辱”,可国民党军内部,显然最缺乏这个基本要素。

49军军部是东北军班底,时任军长王铁汉,曾长期在105师任职,自然把后者当作基本部队。同时49军成军之初,即以105师为基干扩编而成,此外还曾有个109师。淞沪会战,109师拼光老本,蒋介石李代桃僵,49军被肢解,只剩下一个105师。然后又挤走刘多荃,换上王铁汉,把中央化的两个师硬塞进来,分明是要彻底搞掉你的节奏。后来到了解放战争,也的确这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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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和他的东北军部下


你说东北军将士会怎么看蒋介石?怎么看被蒋介石硬塞进来的这两个师?

晚年的刘多荃还对此愤愤不平:“老蒋抗日没勇气,缩头缩脑,玩计谋害人,却是第一流。打仗,他打不过我们;玩计谋,我们干不过他。他小九九太多!”

于是,49军军部出于求生本能,可着劲地祸害26师,因为在他们看来:两个中央化师中,26师编入本军最早;师长曹天戈是黄埔、陆大双料毕业生,浙江人(还是镇海的,跟蒋介石同属宁波老乡)、黄马褂和绿头巾,一样不落。而此前的26师主官多是杂牌,折腾几个回合,副师长曹天戈扶正,这里面的“含赵量”,你懂的。

所以49军内部,军部在师与师之间的对待上,特别在任务分配上是一贯偏颇不公的。简单说就是特别针对26师,永远让你进攻在前,防御在前,撤退断后。

其实换位思考,也好理解,反正不管怎么说,淞沪会战前后的历史教训太深刻了,谁再拼死拼活,为你伤筋动骨,谁就是傻子。我前面替你卖命,你事后不但不为我疗伤补疮,还趁机搞我!三折肱为良医,你搞我那么多次,我就是傻子,也明白过味儿了。那就别怪我耍滑头,不做蚀老本儿的买卖了,谁让你26师是老蒋的御儿干殿下,准亲儿子待遇,人枪损失都有军政部及时补充,你亏得起,我们可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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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月滇南战役中,曹天戈(左)被俘


解放后,改造结束,到政协写文史资料的曹天戈还怨气冲天:“在二十六师划入第四十九军建制后的几年中,所经历的大小五次战役,无一役不是以第二十六师当作马前卒,首先渡河迎敌保驾的。”

曹天戈认为,最危险的当属1944年6月的第二次衢州保卫战,26师差点没被人家玩死。

当时,金华的鬼子蠢蠢欲动,衢州危如累卵,两军相距不足百公里,还没等打起来,担任防御任务的49军,自己就乱了套。军部朝令夕改,突然把担任城防的105师调走,让26师接替防务,接着又让105师开回,让79师接替26师防务。曹天戈正有气没处发泄,79师师长段霖茂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段和曹都是黄埔四期的,所以段不跟曹见外:“有个难题请你帮个忙,要求你师架设的电话线路不忙拆收,借用一下,行不行?”

曹天戈直接回绝:“电话线不拆,留下来,那我们怎么办?从来没有过类此交接先例!”

段霖茂也怒了:“你既然无法通融,我们也无法如期接防,再看吧?”话不投机半句多,扔下话筒,再不接曹天戈的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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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的浙赣会战中,日军曾攻取过衢州


请示军部,军部乐得看两位天子门生搓火,告诉曹天戈:“你们扯皮,我不管,但防务79师必须接,通信线路26师必须拆。”

就在49军内部为防务到底谁该接,怎么接的问题,争论不休的时候,鬼子来了!军部要求26师前线各团就地配置警戒,说白了,我们没想到鬼子来得这么快,既然狼来了,那么你继续顶缸吧?反正你习惯我甩锅,你顶缸!

自认是军部“螟蛉子”的曹天戈,那一刻的心情,绝对是一万匹马奔腾咆哮的节奏,四十多年后,他还记得:“经过这一天不应有的捉弄,导致了全师官兵情绪恶劣。”所以,本军105师的同僚痛斥26师战斗力低下,因士气低落而导致战斗失败,也并非空穴来风,反正一地鸡毛。

可耐人寻味的是,虽然日后曹天戈的回忆录里,给自己的26师争功,替本部牺牲的78团团长、官校师弟于丕富(十期生)洗地,说本军向三战区长官部承递的战报中,将衢州陷落的责任,归罪于26师于丕富团是无理的。然后痛骂东北军是害人专家,是软蛋混球,真正守城不利,有巨大责任的是你们105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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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一占衢州时,宣抚班在墙壁上书写标语:抗战者尽杀


可衢州保卫战的实际情况,却让人大跌眼镜。

首先,本该参战的相关部队,从上到下,消极避战,明哲保身。26师也别骂军部和105师、79师。的确,105师只派了少数部队助战,主力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军部更出省到了江西,可26师师部也率主力,躲到40公里外的江山。原本奉命担任守城最高指挥官的副师长李佛态,转手就把烫山芋给了于丕富。

其次,曹天戈吐槽本军军部替105师抢他们26师的功劳,可他自己也照方抓药,压根没提赶上来增援的21军145师的434、435团。要论主力,显然145师的这两个团才是。而被胜绩自揽,败绩外推的“回忆”蒙蔽,很多人还在大吹特吹于团如何骁勇,独守衢州,最终还多少将士跳江,简直是笑话!

而且大战在即,国民党军不团结的老毛病又犯了。

按理说,26师跟145师都是川军出身,人家此时来援,更是义薄云天。可78团团长于丕富为保存实力,把两个匆匆赶来的川军团顶在前面,自己躲在后面。直到435团官兵全部战死,434团伤亡五分之一的时候,于丕富团还没有与日军进行过正面交锋,任由435团团长刘一战死而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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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应该被铭记的衢州保卫战头号英雄,应该是川军团长刘一


你中央系部队坑队友这种根深蒂固的毛病,不顾场合,随时发作,还久治不愈,愈演愈烈,也难怪人家杂牌耍滑头。

更为荒唐的是衢州保卫战激战正酣,关键阵地一处丢失,刘一团长阵亡,于丕富不去反攻,也不增兵防守东门阵地,反而要大操大办过端午节了。衢州城内的主干道上,差不多五六百米的距离,从孔府到南街,于团座一声令下,摆下28桌流水席,大家一直喝到半夜12点多,仍意犹未尽。仅坊门街“鼎新”醋坊,就被搬空了八十多坛酒。第二天凌晨日军攻城时,国军将士多是醉酒参战,结果可想而知。

行文至此,我实在无力吐槽了,读者朋友们,爱咋说咋说吧?!

顺便说句,国民党军不团结的老毛病,根深蒂固到什么程度呢?面对我军,打了几十年,都被揍到台湾岛上去了,他们仍以此心度人,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没有私心?谁不懂得保存实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1953年的东山岛之战,国民党军在制定夺岛计划时,还断定“汕头的41军虽然靠的比较近,但属于中南军区系统,增援的可能性不大!”四野的部队怎么会积极救援三野部队呢?你看我们,向来不是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吗?

可结果呢?

注: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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