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之鐵釘案四(破案故事)

狄公案之鐵釘案四(破案故事)

第七章

喬泰、馬榮到藍大魁家時,藍大魁正在院子裡練功,他光著上身,耍弄著一顆人頭那麼大的實心鐵球。只見那鐵球在他身上、頸上、背上及兩條手臂上滾來滾去,像被一種什麼力量吸引住似的,只是不掉下地。儘管北風凜冽,藍大魁那光光的頭上卻熱氣蒸騰。

喬泰、馬榮看得驚異,不禁連連喝彩。藍大魁見喬泰、馬榮來訪,將大鐵球夾在腋下,拱手施禮道:“兩位賢弟稍等片刻,待我去穿衣服來。”

馬榮好奇地從藍大魁手中接過那大鐵球,只覺沉重異常,剛想轉動,“砰”的一聲掉到了地上,凹陷進泥土裡一半。

馬榮叫道:“我的天,這般沉重!藍大哥好大氣力。不知大哥能否教小弟撥弄撥弄這鐵球。”

藍大魁笑道:“這玩意要緊在養氣,養氣之道在清心寡慾,兩位賢弟不是個中人,恐怕玩不得。”

馬榮道:“藍大哥莫小覷了我們。論力氣固然大哥大,但我們一般也能勤學苦練,哪有不成的?”

藍大魁正色道:“我問你,有三條禁忌你能做到否?”

“不知大哥說的是哪三條禁忌?”

“一不飲酒,二不吃葷腥,三不近女色。”

馬榮咋舌,只得搖頭苦笑。

藍大魁道:“其實,賢弟又何須練這鐵球?你的拳術、棍棒很是精熟,世間恐怕已很少有對手。”

馬榮道:“哪裡,哪裡,在藍大哥面前寒傖得很哩。”

喬泰道:“狄老爺派我們來邀藍大哥一併去市廛上打聽廖蓮芳小姐失蹤之事。大哥這一帶人事很熟,望勿推辭。快去換過衣服,一起出門。”

藍大魁換過衣袍隨馬榮、喬泰逛向市廛。市廛上熙熙攘攘,人馬擁擠。路上行人十之八九都認得藍大魁,不免指指點點,嘖嘖稱道,多有恭敬讓道的。

藍大魁道:“這市廛的歷史很悠久了,關內外的行商坐賈都喜來這裡趕生意,故商肆店鋪都有各自的特色。不僅中原川陝的貨物,便是淮揚江南的貨物都有出售,買賣端的繁盛興旺。噢,聽說廖小姐正是在市廛那邊的丁字街口看江湖藝人耍猴戲時走失的,我們不妨先去那丁字街口看看。我記得了字街口東邊便有一個煙花窯子,會不會是被那窯子裡的人誘騙去了?”

馬榮搖手道:“不會,我們已對那窯子查詢過幾回。陶甘也暗中去私訪過,看來廖小姐失蹤與那窯子沒有關係。”

突然,他聽得身背後有奇怪的叫聲,猛轉過身來,見一個又瘦又矮衣衫襤樓的男孩,正伸開著雙手哀哀向他乞討。馬榮從衣袖裡取出幾文銅錢給了他。那男孩接過錢很快跑到藍大魁身後,使勁拽著藍大魁的袖子。藍大魁微笑著撫摩那男孩的頭。

喬泰驚訝地問:“藍大哥認識這男孩?”

藍大魁點了點頭,答道:“他是一個孤兒。一天我見他在路上被一醉鬼踢斷了肋骨,便將他抱回家,給他醫治,又照料了他半個月,他便痊癒了。他是一個啞巴,口裡‘咿咿呀呀’也能發出一些不為人懂的聲音,但我略微能聽懂一點,他很聰明,凡是他見過的人和事,都不會忘記,回得出來。”

喬泰道:“藍大哥何不就問問他廖小姐的事?”

藍大魁點點頭,將那男孩帶到了丁字街口,又用手比劃著問那男孩是否見過兩個女子——一個上了年紀的養娘和一個年輕的女郎。

那男孩聽得明白,伸手去藍大魁的衣袖裡取出了七巧板,低頭認真拼排起來。

藍大魁微笑著說:“我教過他幾次拼七巧板,究竟生性聰明,很快就學會了。他常用七巧板與我訴說心中想說的話。”

那男孩用七巧板拼出了一個壯碩高大的人形。

藍大魁搖了搖頭,不懂這圖形的含意。那男孩急了,“咿呀”了幾聲,拽著藍大魁的衣袖向街角轉去。丁子街口轉角的地上坐著個乞丐婆子。男孩指著那老婆子又“咿裡呀哇”地叫了幾句。藍大魁忙上前在那老婆子的破碗裡施了幾文銅錢,便打問當日廖小姐失蹤之事。喬泰、馬榮則在一爿刀劍鋪門首等候。

約一盅茶時,藍大魁喜孜孜獨個走了回來。見了喬泰、馬榮道:“兩位賢弟借一步說話,我已打聽實了廖小姐失蹤那日的情形。”

他們三人走到一條小巷的角落時,藍大魁乃小聲說道:“街口一個老婆子乞丐告訴我說,那天她與那男孩碰巧見到看猴戲的人群中有一個奴僕打扮的老年婦人和一個衣著豔麗的年輕女郎。那男孩剛待要擠上前去向那年輕女郎乞討,卻見一個太太在那女郎的耳邊低語了幾聲,那女郎偷眼看了看幾步遠的老年婦人,隨那太太迅速溜出了人群。男孩也跟著那女郎擠出了人群,追上去向那女郎伸手,卻被一個高大凶狠的男子揪住衣領用力推到一邊,又狠狠地叱罵了幾句。那男子也急急尾隨那太太和女郎向前走了。男孩哪裡還敢再追上去乞討?適才男孩拼出的圖象正便是那個叱罵他的男子。看來,那年輕女郎正是廖小姐,但不知那太太和男子卻是何等之人。”

馬榮道:“老婆子說得出那太太和男子的形貌嗎?”

“可惜都不曾看仔細。老婆子說那太太用頭巾遮了大半個臉,那男子的皮帽也戴得很低,兩邊的護耳全遮了臉面。”

喬泰道:“我們需速將此可疑情況稟報老爺。這是迄今為止最可靠的一條有關廖小姐的線索。我們得努力尋訪到那個太太和男子。”

他們三人急匆匆向州街走去,剛到春風酒家門口,忽見兩個士兵帶著兩個珠光寶氣的女子出來。喬泰見其中一個士兵是個獨眼,心中警覺,便上前攔阻,要驗查身份。

獨眼士兵答道:“我們是北鎮軍三營的士兵。”

喬泰道:“你們到過山羊鎮沒有?”

“山羊鎮?長官,我們休假回營的路上正經過山羊鎮。”

“你們在路上企圖搶劫過過路客商嗎?有人告發你們在山道上剪徑。”

“剪徑?長官莫開玩笑,我們一路上只見著一個客商模樣的人。他一見我們便驚惺地奔逃,我還以為是個竊賊呢。”

馬榮問道:“那客商馬背上掛著個大皮囊嗎?”

獨眼士兵搔了搔頭皮,說道:“早是長官提醒,他的那匹小騸馬的鞍背上正是掛著個鼓鼓的大皮囊。”

馬榮、喬泰交換了一下眼色。

喬泰道:“好,請兩位隨我們去州衙走一遭,狄老爺要向你們打問一事。休得驚慌,誤不了你們歸期。”說著回頭對藍大魁道:“咱們走吧!”

藍大魁拱手笑道:“兩位賢弟穩便,我失陪了。回家料理點小事還要去浴堂洗澡。”

第八章

馬榮、喬泰走進衙舍,見狄公正與洪亮、陶甘在認真議論。馬榮向狄公細細稟報了適才的所見所聞。狄公聽罷持須微笑,頻頻點頭。喬泰道:“那兩位北鎮軍的士兵此刻正在衙舍外等候老爺傳見。”

狄公道:“你們發現的線索與陶甘打聽來的內情一碰,廖小姐失蹤之事便有了個大概的輪廓。喬泰,你傳那兩名士兵進來。”

兩名士兵叩見狄公,又將山羊鎮路上如何見一客商的詳情細說了一遍。

狄公道:“你們提供的情況十分重要,我寫一公函給你們三營的校尉,為你們討幾天假期。等我這裡案子了結了,再問營去不遲。”

兩名士兵聽了大喜,又多了幾天逍遙自在的日子——公堂上做個證並不費去他們多少時間。

狄公示意洪亮帶他們去大牢辨認潘豐。又將陶甘打聽的詳情與喬泰、馬榮細說了一遍。

不一刻,洪參軍就興沖沖回到衙舍稟報狄公說,那兩名士兵去大牢一眼就認出潘豐正是他們在山羊鎮路上遇見的那個驚慌失措的客商。

狄公點點頭,說道:“如今我們可將手中的線索清理一下了。我們先來看潘豐夫人被殺一案。那兩名士兵的話正可證實潘豐確是去了山羊鎮,那大皮囊內裝的是買來的那隻銅爐,出城時則裝的是皮袍。少刻巡官從山羊鎮回來,我猜想他們查訪的結果也必是如此。眼下,我們的目光要搜索前天中午到昨天凌晨之間闖入潘宅殺死潘豐夫人的那個兇手。”

陶甘道:“兇手事先知道潘豐前天要去山羊鎮,想來他必然十分熟悉潘豐夫婦。我思量來葉泰倒很是個可疑人物,他常去潘宅向他妹子借錢,潘豐夫婦勤儉,難免手緊,拒絕葉泰,於是葉泰便起了歹念,放大了膽,做出了人命。”

狄公道:“陶甘所言極是,我們必須儘快對葉泰做一番細緻的調查,先將他嚴密監視了。此刻,我們再來看看廖蓮芳小姐失蹤之事。陶甘從那米鋪掌櫃口中得知,廖小姐曾與一個年輕後生從春風酒家出來,春風酒家樓上是個暗窯,適才那兩名士兵不也正從春風酒家狎妓出來嗎?那天在市廛上的丁字街口看江湖藝人耍猴戲時,一位太太上前與廖小姐一陣耳語,廖小姐便欣然隨她而去。我猜想來那太太必是同廖小姐說她的情人即那年輕後生在某處等著她,約她過去相會。廖小姐遲疑地看了她的養娘一眼,偷偷溜去,並未有人強劫。至於那後面尾隨的那兇狠大漢的身分一時尚難以推測。”

洪參軍道:“米鋪掌櫃說廖小姐的情人是個瘦瘦的青年後生,而那男孩拼出來的卻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狄公道:“至於廖小姐的情人是誰,我們正可問問於康本人。他近來很是痛苦,也許他早知道廖小姐另有所愛,故心中一直鬱鬱不樂。如今那一對情侶又遠走高飛,他當然更是心如死灰了。我猜想他必然知道那青年後生的一些情況,只是羞於啟齒,心中有難言之苦衷罷了。洪亮,你此刻立即去朱達元家將於康傳來衙舍見我。”

洪參軍答應便去前院備馬。半個時辰後,洪參軍將於康帶進了衙舍。狄公見於康面容憔悴,精神萎頓,兩片蒼白的嘴唇不住地抽搐,手足也茫然無措。狄公溫和地說:“於康,你坐下。本官希望你詳細說說你未婚妻廖蓮芳的情況。告訴我,你們訂婚有多久了?”

於康顫抖著聲音答道:“已訂了三年了,只是……只是蓮芳的父親意圖賴婚,連連推延婚期。他嫌我窮,父母沒給我留下財產,我擔心蓮芳她父母會替她另擇高門。”

狄公道:“你認為蓮芳小姐可能出什麼事了?”

於康的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一直擔心……我……怕她……”話未說完,竟自墮淚不止。

狄公突然問:“你是不是擔心她與她的情人遠走高飛了?。”

於康驚愕道:“不,不,這絕對不可能!蓮芳是個有志向的女子,她痛恨她父母嫌貧愛富,她信誓旦旦一再表示對我矢忠不渝,我可以斷定她不會另有情人。就是她父母為她另攀高門,她也會抵死不從。”

狄公道:“然而有人看見她失蹤的前幾天與一個年輕後生從春風酒家出來。你可知道春風酒家是一家暗窯。”

於康聽罷,失聲叫道:“完了,我們的事老爺全知道了。”他的瞼頓時變得如張白紙一般。

他抽搐了半晌,斷斷續續地說道:“老爺,蓮芳她尋了短見。我……我不能阻止住她,我是一個可憐的懦夫,是個窩囊廢,我害了她。”說罷,不禁又淚如雨下。

狄公暗吃一驚,忙問:“於康,你將此事細細說來,休得過於悲傷。”

於康拭了拭眼淚,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我與蓮芳私下來往已有半年多了。只因為她父母有意賴婚,而且我的主人朱員外也不同意我們的婚事。老爺,你知道朱員外不拿出錢來,我的婚事就無法湊辦。就是那天蓮芳約我去春風酒家,她告訴我說她已懷孕,我們的事包藏不住了。我嚇得驚恐萬狀。萬一蓮芳父母知道此事,必將她逐出家門,而朱員外也必定將我辭退。我們在世上有何臉做人。我又一次哀求朱員外寬恩,成全我們的好事,早早完了大禮。朱員外一聽火冒三丈,罵我是無恥之徒。我偷偷寫信給蓮芳,催她努力說服她父母。然而蓮芳的父母比朱員外更固執,更絕情,他們乾脆就不承認我這個女婿。——蓮芳必是感到絕望才自尋了短見,只剩下我這個可憐蟲還在人世間苟且偷生,老爺,我……我……”

於康一陣悲慟,泣不成聲。

“這兩天來我日夜膽戰心驚,生怕事發,生怕哪裡發現了蓮芳的死屍。偏偏葉泰這個無賴又來訛詐於我,說他知道我與蓮芳幽會之事。我忍氣吞聲給他銀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得寸進尺,慾壑難填。今天他又來了,伸手要錢,竟然說我將蓮芳藏過了狄公道:“葉泰如何知道你與蓮芳幽會之事?

於康答:“想來是我們去春風酒家時被他暗中瞧見。不過,如今我也不怕他了,左右是個死,出乖露醜也好,坐牢殺頭也好,都無甚牽掛了。”

狄公道:“本堂現已查明,蓮芳小姐並不曾自殺,而是被歹徒誘騙而去,至今尚無下落。”

於康大驚,忙問:“誰?誰誘騙了她?蓮芳她如今在哪裡?”

狄公和顏悅色地說道:“於康,你休要驚怕,也休要絕望。你須咬住牙口,不將蓮芳之事向外張揚,千萬不要驚動了那誘騙蓮芳去的歹徒。葉泰來訛詐你,你只須拖延時日,虛與委蛇。衙裡儘快將蓮芳小姐尋回,並拿獲那奸惡的歹徒,自然也要叫葉泰吐出訛吞了你的錢銀。不過,於康,我這裡還須教訓你幾句,你與蓮芳小姐尚未完婚,竟先幹出這等敗壞禮數的醜事,不僅辱沒了自己的祖宗,也毀損了蓮芳小姐一世的名節。她失蹤之後,你又遲遲不來公堂申明其中情由委曲,拖延了官府的追緝,加重了蓮芳小姐所受的苦痛。回去與我好好自省。——蓮芳小姐果真有個山高水低,你的罪孽也不小。此刻你可以回去,衙裡有傳即來聽命承訊,不得有誤!”

於康叩頭及地,惶惶然稱謝而出。

狄公道:“廖小姐失蹤之謎庶幾可解。葉泰撞見過於康和廖小姐的秘事,故他正是誘騙廖小姐的最大嫌疑。且他的形貌也與那啞巴男孩所指出的甚相符合。如今,廖小姐必被葉泰關押在一個絕密的所在,他滿足了淫慾之後,可能將她轉手賣掉。這無賴狗膽包天,竟還敢去訛詐於康。”

馬榮憤憤地叫道,“老爺下命將葉泰拘捕歸案吧!”

狄公點頭答允:“你與喬泰先去葉家,此刻他們兄弟或許正在吃晚飯,你們不要貿然闖入,只須在門外靜候。待葉泰出來,你們便悄悄尾隨著他,他必將去那個藏著廖小姐的地方,於是你們可以一躍而入。但須小心保護廖小姐莫受傷害,葉泰若敢反抗,也不妨適當地教訓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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