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美國南北戰爭之後,南部美國在從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過渡的這個時間段,大批農場主破產淪為無產階級,布蘭奇家庭未能倖免。布蘭奇的丈夫在受到她語焉不詳的否定後飲彈離世,在承受強烈自責的同時,布蘭奇也失去了父母親人和家園。在思想保守的南方,女性在外拋頭露面尚不能得到認可——這是從另一部文學作品,<gone>中得出的結論——找到一份適合的工作的幾率微乎其微,布蘭奇更因為生活不檢點失掉了生存空間陷入生存困境。/<gone>

身無分文的布蘭奇搭乘慾望號街車去紐奧良的墓地街投靠自己多年未見的妹妹斯黛拉,影片在這裡使用了和《德伯家的苔絲》同樣的手法,開局就製造了一種恐懼神秘的迷信氣氛,預言了布蘭奇此行的悲慘結局。

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斯黛拉的丈夫史坦利,是一個軍人出身的工人,外表強壯英俊,卻是一個舉止粗魯且非常暴力的小混混兼賭徒。他先是懷疑布蘭奇侵吞了妻子孃家的財產,等發現她一貧如洗,且對自己充滿鄙夷,史坦利便對布蘭奇懷恨在心,繼而打著道德審判者的大旗對這個弱勢女子肆無忌憚地欺凌,直至布蘭奇被送入精神病院。

那個道德審判者才是真正的惡魔,像一個惡毒的小孩,在解刨一隻無力反抗卻本能掙扎的青蛙,愈加掙扎,折磨就愈加殘酷。

然而布蘭奇悲劇的根本原因,在於她是一個失去了經濟來源的人。

不管是哈代筆下的苔絲還是魯迅筆下的子君,雖然看似悲劇原因紛繁複雜,也不乏內心感情的細膩描寫,究其根本,無非是生存問題,生存是唯一法則,掙扎之後,必須面對現實,苔絲投靠了亞力克,子君離開了涓生。

布蘭奇在和米奇的交流中聲稱"死神就在附近,死神的反面是慾望,只有慾望可以抵擋死神。"死神為何不時探頭探腦?除了丈夫離開留下的濃黑陰影,還有生存問題導致尊嚴喪失的強烈絕望感。

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一個年輕人來收報紙費,布蘭奇下意識地打開錢包又神經質地扔掉,裝作不介意地說明自己一毛錢都沒有。但是布蘭奇顯然不甘心被這種沮喪和絕望打敗,她打起精神,向年輕人施展自己的優雅:

"年輕人,可否有人告訴過你,你就像《天方夜譚》故事中的王子?"

鑑於布蘭奇年輕時候受到的良好教育,本色出演,幾乎立刻得到了年輕人的青睞,她說:"我要輕輕的吻一下你!"她真的輕輕地吻了他一下,當年輕人再次向她俯身,她卻推開了他:"趕快離開吧。。。"

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在和米奇的交往中,也不難看到她對他的身體的本能抗拒。米奇是她能夠生存下去的救命稻草,她希望能嫁給他,改變自己寄人籬下的狀態。米奇答應來參加她的生日晚餐,她開心地唱歌,對新生活滿懷信心。

當米奇聽到史坦利的挑撥,在煩躁中再次來找布蘭奇,她只消幾句謊話,然而她不。她低估了米奇這類所謂紳士的狹隘程度。

"我需要你。。。"她向他呼救。

他把她擁入懷中,她不放心,再次乞求:"你和我結婚吧!"

"我不會和你結婚,因為你不夠清白。。。"多麼強烈的諷刺,米奇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其行為正趨向於使這位女士"不清白"。

布蘭奇發出絕望的怒吼,她發瘋般追打他,他抱頭鼠竄。這也是始終要保持優雅姿態的布蘭奇的第一次失態。

這一次的絕望是致命的,且緊接在史坦利送她一張巴士票要驅逐她之後,但仍然沒有到最悲慘的時候。史坦利在將即將生產的妻子送到醫院後,回到家裡,對布蘭奇實施了侵犯。

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布蘭奇變成了一個精神病人,她久久地待在浴室裡淋浴自己,並聲稱要好好打扮,等待一位紳士來接她出去旅遊。

她躊躇著不願意從史坦利米奇們的身邊經過,本能地想要遠離罪惡,最終鼓足勇氣走出去見那位紳士,卻發現"這不是我要等待的人。。。", 她等來的是精神病院的醫生和護理。

布蘭奇被按倒在地,反剪一隻手,像一隻待宰的羔羊,發出痛苦的嗚咽,忽然她聽到一聲溫和的聲音:"杜博拉小姐。。。"

她停止掙扎,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慢慢環顧四周,看到一雙年老慈祥的眼睛,她向他發出求救:"請你讓她放開我。。。"

布蘭奇得以從地上起來,重新整理服裝和頭髮,務必要端莊整齊。那位紳士醫生把自己的胳膊給她,她猶豫了一下,堅定地挽著他:"不管你是誰,我總是仰仗仁慈的陌生人。。。"

她目不斜視優雅地走過,平靜而溫順。

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妹妹斯黛拉悲痛欲絕,從頭到尾,斯黛拉是布蘭奇的最忠實的支持者,並試圖要保護她,但她同樣是一個毫無經濟能力的依附者,布蘭奇到來的當天,她就不得不向自己的丈夫伸手要一點零錢;得知史坦利破壞布蘭奇和米奇的感情,斯黛拉憤怒地指責他,情急之下要求史坦利收拾餐桌,史坦利立刻把一隻碗砸向窗戶,並嘩啦一聲將餐桌上的東西橫掃在地:"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他這樣叫囂。反抗是這樣無力和蒼白,在之前的一次衝突中,斯黛拉曾跑到樓上鄰居家,經不起史坦利在樓梯口的咆哮嚎呼,立刻就回到了史坦利的懷抱。布蘭奇被送上汽車,斯黛拉滿面淚痕奔跑著追出去,史坦利試圖阻止她,但是她威嚴地說:

"別碰我!你不要再碰我!"這是第一次,斯黛拉震懾住了史坦利。

身後傳來嬰兒微弱的啼哭聲,使我們又回到了無比冷酷的現實,斯黛拉抱起襁褓中的嬰兒,奔跑著上樓去:"這一次我再不會回來了。。。"她這樣自言自語,就彷彿冬天狂風中的一片輕飄飄的落葉,沒有一點分量。也許為了活命,她不久還是要無條件地下樓來,但是斯黛拉已經不是布蘭奇到來之前的斯黛拉了。

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慾望號街車》沒有淪為一部弱者的悲歌,布蘭奇即使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也沒有放棄對尊嚴的堅持。她夢囈般的詩意語言,與她所在的環境、與她周圍粗俗的人,都是那樣格格不入,開始的時候,我這樣的觀眾也頗覺不太舒服,責怪她太矯情不識時務,然而,在她即使登上前往精神病院的黑色轎車時也仍然保持這樣的優雅,依然使用這樣的詩意語言,我就禁不住熱淚盈眶——她有什麼錯?為什麼她要受到這樣的折磨?她多麼可憐啊!然而我不確定我有資格可憐她,因為她這樣頑強,不能不使人對她產生敬意。

生存和尊嚴——《慾望號街車》

十幾年前,我從改制出售的國有企業失業,從此我的婆婆和我說話時的語氣就變成了反問句和祈使句,直到我再次找到工作為止。再往前一兩年的寒風呼嘯的一天,我因小月躺在床上,我的丈夫中午下班回家,目不斜視地走到廚房,看到沒有現成的午飯,就哐噹一聲摔門而去,我爬起來追上他,質問他為何如此待我,爭執中兩人達成共識"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我們一起來到街道辦事處等待人家上班給我們辦理離婚。在那個呼嘯著北風的辦事處的門廊裡,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我認識到我和我那正在幼兒園午睡的兒子即將沒有立錐之地,租房居住的話,我一個人的工資剩下的部分恐怕也養不活我們母子,我頓時失掉了勇氣,於是自己慢慢走回家去,這一場索要尊嚴和關懷的戰鬥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生存永遠是第一法則。

千百年來沒有經濟來源的女性,有些人很幸運;有些人即便付出再多也沒能得到認可,一旦陷入這樣的境地,眼淚和乞求只會導致自己更加弱勢,導致對方更加的嫌棄。改變自己處境的唯一辦法,是經濟能夠獨立。幸運的是,現在這個時代,女性找工作並不是太難。經濟獨立的目的並不是預備要和別人戰鬥,而是經濟獨立後一般會得到應有的尊重,女性更容易得到和諧的生存環境。即使萬一遇到困境,在生存沒有問題的情況下,也會有更多的選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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