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彷徨者的嚮導

歷史是彷徨者的嚮導

更正:照片文字說明中1957應為1960

王薇的祖父王纘緒是民國時期四川一名棄文從武戎馬一生的軍人,民國時期四川一個懷揣文人理想和報國之志的軍政人物,家鄉人說他是“西充讀書人的成功典範”。可也有人說,他是個失敗者,國民黨和共產黨都不認可他。但是無論成功與失敗,重新認識祖父後的王薇一直覺得祖父的人生是“不辱使命”-----------不辱抗戰使命,不辱歷史使命。

從1987年開始蒐集整理有關祖父的資料,歷史檔案、民國媒體、當事人回憶等不同時期、不同事件、不同說法的資料,大部分以檔案記載和民國媒體為主。按照年代整理出《王纘緒先生年譜》、《王纘緒將軍文選》。內容涵蓋講演、公告、信函、文電、訪談,甚至包括詩詞、譯文、民眾教材。她多年來蒐集整理祖父有關史料,儘管收穫頗豐,但是畢竟歷史浩瀚而繁複,難以窮盡。準確認識祖父王纘緒將軍這個歷史人物,她深感任重道遠。但是有一點她非常地堅定,她不再因為祖父是王纘緒而感到有任何的不安。

人類的歷史,就是一個不斷地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發展的歷史,司馬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古希臘歷史學家波里比阿說: 我們研習過去,則能使我們更謹慎、更大膽地面對現實和未來。

人物/王薇:歷史是彷徨者的嚮導(中)

王薇的祖父一生歷經辛亥革命、軍閥混戰、抗日戰爭,雖是晚清秀才,卻因科舉廢除而棄文從武,從軍四十載。

做為武將,曾率千軍萬馬馳騁疆場,雖善戰,卻始終痛恨自己的軍人身份。

做為文人,王纘緒曾發表譯文並編寫的教材刊於1935年《波斯農民狀況之研究》,原載《農村經濟》二卷五期;《土地問題研究其內容及其解決方法》載於《地政月刊》三卷十期。次年4月,由葉楚傖、陳立夫組織編撰的民眾教材——《國民說部》刊有祖父編著的第六集《國民生產經濟集》之《愛鄉記》(鄉村建設)。那時,祖父擔任第44軍軍長,他惦記農民、關注土地,希望“去舊布新”!

王纘緒出身貧寒,靠母親和兩個兄長種地供其讀書,1906年投考軍校,1908年從四川陸軍速成學堂炮科畢業,開始了軍旅生涯,並逐漸成立自己的武裝,家鄉人也陸續投奔他,他都悉數接納,慷慨以待!

西充流傳一個典故:“拿碗添飯”,說的是但凡有老鄉上王家門,王將軍第一句話就是“拿碗添飯!”來的人多了,他就說:“碗不夠,拿瓢!”

西充縣觀音鄉大磉磴村王育軍、王育祥兩兄弟說:他們的爺爺當年給王纘緒當勤務兵,有一年回家返回駐地後情緒低落憂心忡忡。詢問緣由,他說:“屋要垮了,家有老母。”她的祖父當即給了他10塊大洋,讓他馬上回鄉修新屋,他說沒有地,她的祖父就說修到我家地壩頭。於是他拿這10塊錢回鄉修新房,修的比王師長的屋還要大些,剩下兩塊錢,生平第一次坐了滑竿從西充到南充。

1941年冬天,四川新聞社記者到湖北張家集前線指揮部作戰地採訪,戰況激烈時天都黑盡了王纘緒還站在門外張望。記者好奇問炊事員,飯都涼了怎麼不去請總司令吃飯。炊事員回答說,這個時候不敢去請,他說第一線士兵有一兩天都沒從陣地下來吃飯了,怎吃得下!

<strong>初 戰

王纘緒所在的29集團軍,是1938年5月出發到前線,參加大小戰鬥二千三百餘次,戰場橫跨皖、鄂、湘、贛、粵五省,打死打傷日軍四萬餘人,曾擊落日本“天皇號”飛機、繳獲日軍機帆艇。集團軍所轄兩軍四師及四個新編獨立旅,出師時官兵六萬六千,陸續補充壯丁四萬五千餘人, 1943年底常德會戰結束時,官兵僅餘兩萬人,犧牲極為慘烈。

他們出川第一仗就是武漢外圍保衛戰,擔任戰區後衛部隊掩護友軍撤退,歷時四個半月,從贛西宿松、鄂東黃梅、廣濟一直到鄂西當陽,自東而西,橫跨湖北,戰鬥異常激烈,犧牲過半,官兵以“血肉橫飛,死亡枕籍”為代價,完成作戰任務,於當陽收容整頓,該集團軍所屬第44軍獲迭電嘉許,獎金五萬。

7月中旬,戰鬥在宿松、黃梅、廣濟一帶打響,第二十九集團軍官兵以極劣勢之武器與最新裝備之敵奮勇作戰。

<strong>當時的記錄如下:

<strong>  一: “七進七出”:7月下旬,宿松、黃梅相繼失守,部隊準備截斷宿松公路策應主力軍攻擊黃梅,149師於8月6日向宿松之敵攻擊,激戰數日將敵擊退,佔領獅子山、陽夕山一帶敵之陣地。旋因敵增加兵力,頑強抵抗,多雲山、苦竹山陣地,七進七出,相持月餘乃將宿松城收復。162師於8月14日出苦竹口向黃梅之敵側擊,迫近城郊因主力軍攻擊遭受頓挫,該師被敵夾擊,至未奏功。

二:“堅守大河鋪”。9月9日,因廣濟淪陷,田家鎮危急。第44軍之149師轉向黃梅、金鐘鋪之敵側擊,162師向大河鋪之敵攻擊,官兵在敵機炮轟聲之下,奮勇猛進,金鐘鋪得而復失者,再大河鋪卒為我所佔領。官兵堅守陣地,寸土不讓,戰況尤烈,守軍犧牲慘重。敵施放毒氣數十次,激戰數日,陣地終被突破。 是役受獎五萬元。

三: “生擒日軍官”。9月15日敵乘劉(膺古)軍轉移之際,一舉進犯黃北城,幸149師孫(黼)旅趕到,乘敵立足未穩,予以迎擊,激戰一晝夜,卒將該敵擊退,廣濟方面友軍乃得安全轉移。是役殲敵五百餘,生擒日軍曹長荒木重之助一名,奪獲輕機槍四挺,三八式步槍二十八支,其他戰利品甚多。我陣亡營長周維之一員,排連長共五員,士兵六百餘名。

四: “反攻獲勝”。10月7日以前,第二十九集團軍擔任廣濟至太湖一線防禦任務,17日奉命掩護右翼劉膺古江防軍及第7軍、第55軍、第26軍安全退卻,並延制敵人,破壞交通。但左翼百餘里地區無友軍,形成甚大空隙,17日至18日在珠林河、茅山湖、西河驛各線均順利達成任務。149師孫(黼)旅撥歸劉 膺古指揮,17日劉軍撤退後孫旅被敵抄圍,在毛山湖與敵血戰亙晝夜,斃敵七百餘人,並俘虜十餘人,押送戰區部,反攻全勝始獲與本隊取得聯絡。

五: “且戰且退”。18日部隊奉命撤退,命第44軍集中漢口待命,第67軍集中黃陂待命。迨撤至西河驛時,敵人已從蘭溪登陸抄至右後方,左翼空隙過大,亦被敵騎及便衣隊抄襲。所部在西河驛、茅山鋪、東界嶺、西界嶺、鳳凰頭、嶽梭林、鷲山、三角尖各處晝夜血戰,自相掩護,且戰且退,撤至上巴河(總部駐在地),敵人已從團風登陸,又抄至右後方,左翼仍無友軍。

上巴河血戰後,集團軍許副總司令即告失聯,退至林山河,部隊前方及左右翼均被圍擊,飛機、大炮爆炸煙霧,對面不見人,血肉橫飛,死亡枕籍,第150師師長楊勤安、旅長陳嶽亦於此役失蹤。

六: “四面受敵”。自林山河退至新洲概系平原地帶,草木俱無,毫無掩蔽,左右翼亦無友軍,即柳子港、李家集構築有國防工事地區,亦無防守部隊,自西河驛以西橋樑道路雖儘量破壞,但河流枯淺,儘可徒涉,以致敵人之戰車、騎兵、坦克、飛機跟蹤追擊,使本軍日夜應戰不得片刻休息,官兵疲憊萬分,收容困難,達於極點。

25日退至黃陂,奔走十餘晝夜,經過十餘惡戰,不僅無時休息無法收容且飲食亦不可能,到漢口集中的路線業也已斷絕,只得由黃陂向孝感方面且戰且退。

七: 10月26日,第44軍廖震軍長由黃陂退卻到應城謁見李副長官品仙,面陳掩護退卻詳情。李副長官當面令廖軍長代許紹宗副總司令負責指揮二十九集團軍由京山起沿長江埠到新堤佈置防線,並掩護各友軍退卻。廖軍長當即呈明二十九集團軍經十餘惡戰,奔走十餘晝夜,未曾休息未曾飲食,疲病不堪,現正設法收容,對此重大之新任務,實無力擔任,無法擔任,並呈報告自請處分。

第29集團軍出川抗戰接下來的隨棗會戰、冬季攻勢和棗宜會戰,都是以官兵大量犧牲為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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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

<strong> 大洪山遊擊

大洪山遊擊是王纘緒最為有名的戰鬥 ,第29集團軍於棗宜會戰結束後,奉命在湖北隨縣大洪山一帶打游擊的事蹟。因為官兵靈活機動作的戰方式,向死而死的犧牲精神,當時在全國廣為流傳。南京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存有第29集團軍卷宗29卷,其中一卷王纘緒言論集外,其餘為陣中日記或戰鬥密報等,記錄大洪山作戰的案卷就達11卷,佔案卷總數近百分之四十。

大洪山山勢由西向東,綿亙隨州、宜城、棗陽、鍾祥、京山5市縣,盤基百里,為中原之樞,江漢之塞。第29集團軍此時作戰任務是狙擊南下日軍,根據新的作戰要求,祖父制定《大洪山遊擊根據地作戰計劃》,決定採取內線作戰方式,誘敵於大洪山附近而殲之。

具體作戰部署:極力避免陣地戰,設法與敵膠著旋廻作戰;將大洪山區劃為三個游擊區、一個核心區,游擊區之守備兵力以團步連九分之一為比例配備,分拘束部與打擊部、遊擊部隊三種;每一遊擊區必須預設一個或兩個殲滅地帶;核心區為便於策應各方游擊區之作戰,以全集團軍四分之一兵力機動配備;對京鍾襄花兩路所進犯日軍,必要時可拋棄根據區全力參加主力方面作戰。此外,組織民眾諜報網、運輸站、堅壁清野、封鎖要隘、破壞道路內設伏、彈藥糧秣補給、搜索情報等亦在計劃之中。

有戰鬥日記:棗宜會戰結束後,本集團軍在襄河東岸,陷於孤立,不得已向大洪山區及張家集方面緊縮陣地,完成一切敵後作戰準備,以保證大洪山據點。惟困處山區,一面抵抗鍾祥及京山兩面日寇之攻擊,一面又防禦京山、鍾祥、天門地方潛伏之土匪襲擊,支持甚為艱苦。暴敵猛呈兇狠,守襄陽、斷隨棗,被陷於八面包圍之中,上有飛機輪番轟炸,下有野炮逐段攻轟。所部官兵頑強戰鬥,已將敵三次掃蕩,鏖戰50日,我官兵終能以百折不撓之精神,愈戰愈勇,將數路來戰之敵全部擊潰,斬獲無數,確保襄樊之安定,於武漢以極大之威脅。

作戰危急時,祖父曾給蔣委員長髮去急電,“職部在洪山與寇激戰,將近五旬未得補給,寇似偵悉知我彈盡援絕,自元日起晝夜猛攻,非將洪山方面掃蕩不止。職刻準備以162師之現有部隊作掩護傷兵,其他各師殘餘部隊由經飭屬盡諸般手段在洪山一帶作儘量犧牲。惟此後警戒部隊戰鬥力消失淨盡,所有洪山一切任務,懇乞準備,免誤全局。”

王纘緒在這場戰鬥中負傷,消息傳到後方,有媒體刊發通欄標題“前線我川軍大捷,王纘緒督戰負傷!”引起社會關注,不斷有各界人士發電慰問。時任《國民日報》總編輯易君左先生特別賦詩一首《聞王治易將軍前線負傷,詩以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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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王薇用於整理祖父資料的書房

<strong> 自請裁撤

常德會戰是第29集團軍成建制作戰的最後一仗,1943年10月28日,軍事委員會電令第六戰區第10集團軍(王敬久轄66軍、79軍)、第29集團軍(王纘緒轄44軍、73軍)於河沼地帶阻擊敵人,各軍主力,利用津、澧河流及暖水街一帶山地側擊、伏擊擊破進犯之敵。第六戰區部署:以第29集團軍之44軍任濫泥溝、南縣、甘家廠(不含)之線及津、澧守備。

10月29日,王纘緒緊急召集幕僚會議確定作戰方針:“以磁鐵戰及運動戰,以疲敵飢敵耗敵為手段,以不脫離敵人,不被敵擊破為原則。巧妙運用截擊、側擊、伏擊、狽擊各種戰法”。

部署孫黼、許國璋兩師為第一線部隊,確實握掌部隊,採取運動戰機動方式,巧妙戰法,竭力消耗敵人,誘致敵於我有利地區(澧水北岸、公安以南),以待後方兵團之加入,圍殲該敵。73軍推進石門,以一師堅守石門外,主力控置石門附近地區,準備側擊敵人。第161師仍控置澧水南岸大巖廠,但須完成作戰準備,津澧石各據點及澧水南岸工事,迅予加強或修補。

11月19日,日軍猛攻太陽山太浮山,由夏家巷南竄敵第三師團主力突破我關國山獨立團陣後,一股向羊毛灘竄犯,與161師遭遇激戰,至該師受敵側擊。入暮後變換陣地,在福喜崗與日軍酣戰中,另一股日軍竄至龔氏祠、排頭崗與44軍部之搜特連及150師之449團惡戰中。

此時,接總長何應欽來電,奉委座諭:“太陽山、太浮山、羊毛灘、雙龍橋四處要點,44軍努力支持至可馬兩日,使總反攻不致失機,所有損失總長負責補充。該軍長務鼓舞士氣,遵電作壯烈犧牲,庶不負已死先烈及數十年之辛苦。”

王纘緒總司令立即下達手令,44軍王軍長(澤濬)並轉孫(黻)師長熊(執中)師長:

“在集中未完畢,全面未反攻之前,該軍部隊為防交通斷絕,自連以上應準備獨立任戰。遵委座戍巧電,在澧水以南地區,與敵儘量周旋,用種種手段由各單位主管負責掌握部隊尋求敵人攻擊,作壯烈犧牲,不準有藏匿取巧繳械等恥辱行為。王纘緒戍皓申手。”

22日午後,太浮山兩側南下之日軍約三千餘,其勢甚猛,150師以448團守備太浮山,以449團之殘部守備排頭崗,其450團之一部守備衍嗣庵一帶,與日軍激戰至午夜,被日軍截為數段,乃節節抵抗至馬辰。該師長許國璋遭敵截擊,苦戰至入暮,飲彈殉國。

常德會戰傷亡官兵統計:第29集團軍參加會戰官兵30761名、馬匹978;死傷官兵4186(陣亡1574、負傷1687、失蹤925)。

常德會戰結束後,第29集團軍44軍獲作戰特殊功勳,此次會戰傷斃敵人達七千餘,迫敵無喘息之機,陷於崩潰。

獲得個人特殊功勳的有:彭曠高(總司令部中將參謀長)、曾 烈 (總司令部參謀處上校課長)、應 南 (總司令部參謀處少校參謀)、施振鐸(總司令部參謀處上尉參謀)、 孫 黼 (44軍162師中將兼師長)、趙壁光 (44軍162師少將副師長) 、蒲昌姩(44軍162師上校團長)、康即成(44軍162師上校團長)、白宗濤(44軍161師上校團長)、周青霆(44軍161師上校團長)、謝伯鸞 (44軍150師上校團長)、魯宗周 (44軍150師上校團長)。

常德會戰中,第29集團軍指揮第44軍、第73軍、第74軍、第100軍,完成戰區作戰任務。1940年11月1日,王澤濬即被任命第44軍軍長;而常德會戰之前的1943年4月,軍政部長何應欽下令撤銷第67軍軍部,所有部隊並歸第44軍,編為四師制。

1944年2月,在軍事委員會第四次南嶽軍事會議上,王纘緒自請撤銷第29集團軍建制,僅保留第44軍。這個請求,得到最高當局首肯;這個舉動,也讓很多人不理解。

對此曾有一些猜測性說法:打了敗仗了不好交代的無奈之舉、為兒子王澤濬獨攬軍權而故作姿態的虛偽……總之,以現代人的眼光去判斷,認為這個舉動不合常理。

最初,當兵為了吃糧,當兵吃了糧,就要打仗;可為什麼打仗,打無意義的仗,祖父內心痛苦也痛恨自己,“纘緒不幸,誤入軍籍!”參加抗戰打國仗,為國家民族而戰,終於有痛雪前恥機會,他珍惜並決定不懼犧牲。犧牲,包括犧牲生命,也包括犧牲一己私利。“自請裁撤”,既實現了地方隊伍向國家軍隊的轉變,也完成了自我救贖。

當年一位熟悉四川政情的新聞記者說:抗戰中,王纘緒將軍做了兩件驚人的事情。1939年丟了四川省主席不幹,率第29集團軍轉戰皖、鄂、豫、湘等省四年有餘,先後充任第六、九戰區副司令長官,死守大洪山,阻止日寇西進。1944年又鑑於軍隊抗倭過久,部隊殘缺,四次南嶽軍事會上首請將36個團縮編成一個軍,併力辭總司令職,為全國整軍之倡!

王纘緒從事軍政數十年, 內心始終痛苦,他痛恨軍人,痛恨自己。他曾發表詩詞,抒發感受;亦曾試圖自我救贖,均未成功。1929年5月,時任第21軍第二師師長的他在媒體公開發表他的辭職書,提出要辭去軍職,留學歐美,考察教育,這是他最為接近成功的一次救贖,遺憾的是最終以雙方妥協而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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