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煩的1964年,馬雲、張朝陽、求伯君的到來


不平煩的1964年,馬雲、張朝陽、求伯君的到來

來源: 首席人物觀(sxrenwuguan)

01

1995年,31歲的求伯君體會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苦澀。

金山耗時近3年的盤古組件未能複製WPS的成功,半年只賣出2000多套的糟糕表現讓很多員工心灰意冷,更別提打敗微軟的Word了。研發者雷軍後來回憶“那一年,我失去了理想”。

苦悶之時,求伯君趴在BBS裡瘋狂給站友們發了300多封信。盤古耗光了他所有的積蓄,為了繼續開發WPS97,他只能賣掉公司獎勵的別墅,才籌集到200多萬。


不平煩的1964年,馬雲、張朝陽、求伯君的到來

圖:發佈WPS97時的求伯君(右二)

當時求伯君已經是中關村最有聲望的程序員——1995年,微軟就開出75萬年薪的條件試圖挖他。

但他拒絕了。代表微軟來談的臺灣人有些居高臨下,更重要的是,他和WPS是中關村乃至中國科技圈的旗幟,甚至被賦予了民族意義——兩年後蓋茨來華時,求伯君被請進央視演播室,大談WPS如何與微軟的Word抗爭。

當名人求伯君被光環和苦楚同時包圍時,杭州佬馬雲在中關村還是nobody。

1995年他跑到北京中關村拜會了互聯網偶像張樹新,後者很忙,兩人只在瀛海威公司聊了半小時。離開後,馬雲站在瀛海威那張著名的廣告牌“中國離信息高速公路還有多遠”之下,忿忿告訴同去的何一兵:

“如果互聯網有人死的話,張樹新一定比我死得更早!第一,她的觀念我聽不懂;第二,我做的是企業上網,她做的是老百姓上網。”

當時馬雲在杭州做了中國黃頁,他想把業務拓展到北京來,但推廣時頻頻碰壁。在央視紀錄片《書生馬雲》裡,這位瘦小的推銷員穿過破舊衚衕,滿懷希望走進某單位宣傳司,繼而被一套官話“教育”:要先預約,按照流程辦事。

轉機出現在1997年。

外經貿部新成立中國國際電子商務中心後,馬雲接到邀請,為其搭建外經貿部官方站點、網上中國商品交易市場等網站。他從杭州帶了團隊北上,但14個月後就離開了——坊間說法是,外經貿部承諾給馬雲團隊的股份在體制內難以兌現。

不過,這段短暫經歷為馬雲日後創業埋下了伏筆:楊致遠在1997年訪華時,馬雲被安排參加接待,兩人自此結識並一直保持聯繫。2005年,雅虎向阿里投資10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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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馬雲陪楊致遠同遊長城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1998年年底離開北京前,馬雲心意難平。他帶團隊去爬了長城,又在深夜的小酒館裡買醉。紀錄片攝像機記錄了他當時的迷惘和堅定——某晚,他眉頭緊鎖坐在汽車後座,窗外是北京街頭的昏黃路燈,旁白是:

“從1995年闖到1998年底,覺得該收穫了,但我們還是這樣子,不知道路在哪裡,不知道該怎麼弄”;

“一切得重頭開啟,失敗了也無所謂,我至少把一個概念告訴了別人。我不成功,會有人成功的。但首先一點,我希望中國人早點成功,不要再等下去了”。

張朝陽沒有等。

這位海歸精英在1995年拿著22.5萬美元天使投資創辦了愛特信,不過一年多之後就險些發不出工資。為了找錢,他一度每個週末都泡在辦公室裡趕商業計劃書,也見識過華爾街投資人的無情。

但這樣的煎熬是有意義的。1998年2月,搜狐花了8萬塊在中國大飯店搞了場上線發佈會。一週後,英特爾的投資到賬。34歲的張朝陽也很快成為中國互聯網的代言人之一。

02

“泡沫破裂了,經濟陷入衰退,這種結果的發生是無法避免的——建立在虛假根基智商的喧囂的90年代,最終將走向終結。”

——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

張朝陽對千禧年的記憶,既不是中華世紀壇的“聖火”傳遞,也不是世界各地人民日夜不休的載歌載舞,而是互聯網公司在美國股市的崩盤。

2000年4月,雅虎市值從937億美元跌到97億美元,美國共有210家互聯網公司破產倒閉。

同年上市的三大門戶網站新浪、網易、搜狐都迎面撞上了這場寒冬。當年10月,網易和搜狐股價先後跌破5美元,被評價“攜手走進垃圾股”,11月,搜狐創下3美元的股價新低,可能被納斯達克摘牌的說法一時興起。

不過,張朝陽更大的危機來自公司內部。

搜狐上市之後,董事會空降了一位職業經理人“輔佐”張朝陽。

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搜狐的早期股東多是西方資本,過於強勢的董事會對創始人而言並非好事——2001年6月,新浪創始人王志東在董事會上突然被免職。因為業績不佳,張朝陽也在這年接到過董事會郵件,其中不乏威脅解僱的激烈言辭。

理工男張朝陽補上了權術這門課。

他先是表現得很有耐心,用太極功夫慢慢爭取時間,“他們說什麼我也不反駁”。這場博弈隨著搜狐財務情況在2002年好轉逐漸出現轉機,到2003年春天時,搜狐股票已經翻漲80倍,但他並未放鬆——因為擔心董事會批評自己上班不努力,他每天早上9點出現在公司,坐在辦公室裡無休止地審批文件。

憑藉創收逐漸確立地位後,張朝陽抓住機會,利用股票回購等手段對董事會進行洗牌。危機最終在2004年左右解除。

不過,杯弓蛇影的幾年顯然給張朝陽留下了陰影,他開始給自己療傷,方式之一就是徹底解放自我,“完全不考慮像誰,把很多傳統CEO該乾的事拋到一邊”。

對於馬雲來說,千禧年同樣意味著升級打怪。

2000年9月,馬雲在杭州張羅了第一屆西湖論劍——兩個月前,他剛剛成為《福布斯》全球版的封面人物。但西湖論劍僅僅10天后,他就宣佈阿里巴巴進入6個月緊急狀態,“未來半年是非常嚴峻的半年”。


不平煩的1964年,馬雲、張朝陽、求伯君的到來

圖:2000年馬雲登上《福布斯》雜誌封面

大裁員很快啟動。

此前,阿里曾經有過一輪全球大躍進,在硅谷、日本、香港等地紛紛鋪設辦公室,高薪從世界500強公司挖高管——一位負責營銷的副總裁曾經報出1200萬美元的年度預算,當馬雲提出質疑時,對方回答:我做的計劃從不低於1000萬美元。

寒冬之中,縮衣節食成為保命之舉。

裁員之後,阿里全球10個辦事處縮減為3個,硅谷30人團隊只剩3人,其中還包括一個前臺。工號前100的老員工數量也減少了一半。

“那種感覺就像‘二戰’之後看見到處斷壁殘垣、屍橫遍野一樣。”曾任阿里高級副總裁的波特·埃里斯曼在《阿里傳:這是阿里巴巴的世界》書中寫道。從美國裁員歸來後,馬雲給波特打了個電話,哭著問對方:“我是不是個壞人?我感到我讓大夥失望了。”

即便如此,到2001年1月時,阿里賬面上只剩下700多萬美元。更糟糕的是,馬雲也沒想好破局之道,而來自投資人、媒體的批評聲卻越來越烈,每次董事會上都有人問:什麼時候賺錢?——這個問題,當時的騰訊、百度也都沒有答案。

而暗暗流傳在公司內部的說法也是:阿里遲早要關門。

最低沉之時,馬雲獨自在長安街上走了15分鐘,回房間又悶頭睡了2小時。

他最後為阿里選擇了“跪著過冬”。他在公司內部搞起了“延安整風運動”、“抗日軍政大學”、“南泥灣開荒”,分別對應價值觀、人才培養和盈利模式。而他為2002年設立的目標是:全年賺1塊錢。

阿里活了下來。2003年始於湖畔花園的淘寶網項目成為阿里的新故事,後來它成功狙擊易趣,上演了“螞蟻戰大象”的戲碼,也由此奠定了馬雲的江湖地位。

年少成名的求伯君在千禧年已經心生退意。

36歲的他是2000年CCTV十大經濟人物最年輕的得主,這位痴迷於技術的獲獎者上臺時表示,跟在座其他總裁創造的幾十億上百億業績相比,自己很汗顏,但好在他還年輕,“我還有機會向大家學習,甚至有機會能夠超過”。

但他似乎只是說說而已。

事實上,求伯君在那年迷上了網絡遊戲。多年後他在chinajoy會場上坦承:當年玩遊戲上癮影響了家庭和健康。

而金山在2000年進行股份制改革後,求伯君就卸任了董事長,退居二線,具體業務交由總裁雷軍負責,其中包括上市的“八年抗戰”——從傳出消息的1999年到最終上市的2007年,雷軍一直負重前行,敲鐘2個月後,他選擇了辭職。

雷軍後來的迴歸一度引發過業界對他與求伯君罅隙的猜測。但後者的心思顯然已經不在江湖。2011年,47歲的求伯君宣佈退休,也為程序員單槍匹馬就能成為英雄的浪漫時代

劃上了句號。

這似乎是契合時代的選擇——與他成名於同一時代的程序員們已經先後歸隱,另一方面,這也驗證了他的那句自我標榜“我是屬於瀟灑型的人,不太願意糾纏於繁瑣的事情中”。

遊俠終於得以浪跡遠方。

03

“我不希望被遺忘,不希望成為一個過去的傳說”。

這是張朝陽在46歲復出時發出的宣言。2010年秋天,他在十幾位記者面前承認搜狐面臨被邊緣化的危險,“形勢很嚴峻,輝煌和毀滅之間沒有中間狀態”,隨後他放下豪言:給我兩年時間,我要再造搜狐。

世人看來,張朝陽已經在蹉跎中度過了兩年。

搜狐的“北京奧運會互聯網內容贊助商”身份給他帶來過2008年的榮耀,但巨大的成就感似乎也吞噬了他——此後兩年他隱匿起來,把公司交給高管團隊,自己專注蹦迪、養生和登山,還發明瞭查爾斯舞步。

然而,商業社會的殘酷在於,過往的成績再輝煌,也不可能換來一勞永逸。有時候它還像舞步一樣,一步錯,則步步錯。

張朝陽為搜狐設計了一套組合拳:遊戲、搜索、視頻與媒體、白社會。但僅僅幾個月後,從雪山歸來的張朝陽發現自己得了抑鬱症,這次閉關又是兩年。

2013年,當留著一頭深咖色長髮的張朝陽再次現身時,他49歲了。曾經熟悉的世界已經開始被移動互聯網改造:小米在網上發燒,微信睥睨眾生,一家叫滴滴打車的公司已經上線近一年。

而這些熱鬧,與張朝陽和他的搜狐公司都沒什麼關係。

馬雲還在風眼之中。

他的焦慮與張朝陽不同。從2010年開始,他陸續周旋於衛哲引咎辭職事件、支付寶股權轉讓風波、淘寶“十月圍城”等麻煩事情之中,但更讓他擔憂的是,阿里從2010年就開始發展移動業務,但還是被手握微信的騰訊甩在了身後。

改變在2013年發生。

這年3月,馬雲做了個新決定:未來阿里要通過收購和併購提升競爭力。此後一兩年裡,阿里陸續投了陌陌、快的、高德等公司,其中不乏移動互聯網領域流量入口。阿里的投資風格,也從純財務投資慢慢轉向了戰略投資為主。

另一個更重要的瞬間出現在當年5月。杭州黃龍體育場的淘寶網十週年慶典上,在結束主題為“信任”的演講之後,49歲的馬雲哽咽宣佈“從明天開始,我將不再是CEO”,隨後抱拳單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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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馬雲宣佈卸任阿里巴巴CEO職位

這是計劃之中的安排。4個月前,馬雲已經通過內部郵件宣佈“退休”,由陸兆禧接任阿里集團CEO。而他在接受李翔採訪時也感慨:

“(我)對無線互聯網的理解,對互聯網接下來的理解,對年輕人的想法,思路跟不上了。所以,今天我以從道家裡學到的無為而治的思想,去培養下一代的領導人,培養生態系統,無為的生態系統,讓它慢慢、慢慢生長。”

不過,馬雲的退,顯然與求伯君的歸隱、張朝陽的閉關都不同。

他給自己的新定位是“旁觀者”。如果發現有哪幾個螺絲鬆了,就回來跟他們講講,再往後撤撤,“這樣他們也舒服,我也舒服”。

事實上,脫離公司日常運營事務後,馬雲把更多精力花在了公益和教育方面,比如成立基金會、為鄉村教師代言等等。此外,這位善於傳道授業的前優秀教師還喜歡參加世界各地的行業論壇,為年輕創業者指路——這顯然也讓他收穫了更多年輕粉絲。

04

《中國企業家》曾經這樣描述60後企業家群體:

“60後是1949年後接受規模系統高等教育的第一代、是全面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代、是自我價值觀空前強化的第一代、是理想與務實平行兼容的第一代、也是知識與技能價值超越了意識形態價值的第一代。”

不得不說,作為科技互聯網行業的60後偶像,馬雲、求伯君和張朝陽的際遇裡都有時代的烙印——

求伯君曾感慨自己運氣好,“如果早出生幾年,可能連考大學的機會都沒有”。

清華學霸張朝陽走了海歸精英創業的路子,他從少年時期見證過的階級鬥爭中學到了成王敗寇,認定考試也是如此,“要把別人比下去,自己才能成功”。

馬雲與他的多數60後同齡人一樣,受毛澤東思想影響頗深。他花了很多時間去研究毛澤東的戰略思想,對比其在建國前與建國後、尤其是五六十年代後的變化,從中得到的重要啟示就包括:“我不能讓自己腦子短路了還在運營這家公司”。

具體到商業世界中,求伯君趕上了天才程序員的個人英雄時代,張朝陽踩上了門戶浪潮,馬雲成為電商行業最虔誠的堅守者,又在驚險中完成了每次轉型和跨越——事實上,你很難說清楚,是時代成就了他們,還是他們創造了時代。

如今,這三位同齡人的境況各不相同。

求伯君已經成為江湖傳說,“金山幫”倒是成為互聯網的新興力量,他們包括雷軍、傅盛、王峰、馮鑫、陳睿等人。

張朝陽不願老去。他堅持每天跑7公里,早上8點準時做英語直播,今年2月,他慶祝搜狐成立20週年的方式之一,是帶著部分員工在北京奧森來了場20公里的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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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搜狐20週年張朝陽帶領員工在奧森長跑

他最近的高光時刻,是去年11月與王小川在紐交所為搜狗上市敲鐘——但也只有在那幾天,人們才會想起這位老牌創業者四次敲鐘的輝煌。

2年前,張朝陽曾在烏鎮的互聯網大會上因為一件開線大衣成為熱門話題,英雄遲暮引來諸多惋惜。他不服氣,放下豪言:要讓搜狐三年重回互聯網舞臺中心。但時至今日,期限只剩一年,人們對搜狐的印象似乎並無太大改觀,它依然是那所中關村的“黃埔軍校”。

馬雲在持續創造著新話題。

上週,他在教師節也是自己生日當天,宣佈了新的退休計劃:他將在2019年9月10日卸任阿里巴巴董事長職務,由CEO張勇接任——後者是阿里合夥人,他在2013年確立的“all in 無線”戰略,曾是影響阿里命運的至關重要決策。

這場交棒將成為阿里的一場大考:合夥人制度會成為馬雲貢獻的“新教科書”嗎?

合夥人制度在阿里已經跑了九年——2009年,阿里巴巴成立10週年的晚會上,馬雲宣佈當年一起創業的“十八羅漢”將辭去創始人身份,變成集團合夥人。此後,合夥人每年增選一次,如今已有80後年輕人的身影。

這套機制給阿里帶來過麻煩,它成為阿里登陸港股市場的阻礙之一,最終阿里選擇轉道美股。但在馬雲看來,當初的堅持是正確的,“自 2013 年我交棒 CEO 開始,我們已經靠這樣的機制順利運轉了 5 年”。

事實上,老牌科技互聯網公司過去沒少在“接班人”的問題上跌跟頭,孫宏斌被柳傳志送進了大牢,李一男被任正非安排在透明玻璃辦公室裡任人參觀,傅盛和周鴻禕一度反目成仇,而後廠村的百度和亦莊的京東,都以“沒有二號人物”著稱。

顯然,從合夥人制度中走出的張勇若能順利接棒,全面執掌阿里,繼續接近馬雲當年設定的“阿里要活102年”的目標,馬雲才算是真正的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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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馬雲和“接班人”張勇

不過,馬雲並不打算過求伯君式的退休生活。他計劃全職做老師,專注教育和慈善:“我不再擔任阿里巴巴的董事局主席,不是為了去享受生活,而是為了做更多的事。”

這似乎是一片比商業世界更遼闊的江湖。

如果按照宮二在電影《一代宗師》裡提到的習武之人三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那麼毫無疑問,這三位生於1964年的時代偶像——自我的張朝陽,瀟灑的求伯君,進擊的馬雲,如今已經屬於不同段位。

而這正是命運精妙之處:同樣的命題之下,不同之人會給出不同答案。世界的複雜迷人便也由此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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