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愛風塵,是被前緣誤——南宋中期轟動朝野的營妓嚴蕊案

南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年)七月,時任浙東常平司(主管民生的省級官員)的理學名家朱熹前往台州視察。朱熹此行是有預謀的,他準備罷免台州知府唐仲友,無論出於公事還是私心他都要這樣做。就公事而言唐仲友貪贓受賄、縱容親友干政,私自鑄造金錢,狹玩營妓的這些罪名不僅僅是罷官那麼簡單了;至於私心,唐仲友常在學術方面質疑朱熹“不專主一說,苟同一人,···合者取之,疑者缺之”,意思是做學問不能惟(朱熹)心學為準,要有取捨。

不是愛風塵,是被前緣誤——南宋中期轟動朝野的營妓嚴蕊案

朱熹(1130-1200)

當月,朱熹連上四道奏摺彈劾唐仲友,等了一個多月朝廷卻毫無動靜,而台州府大小官員對自己也越來越不禮貌,甚至有傳言說唐仲友將要升任江西提刑官。朱熹憤怒了,他意識到肯定有朝中大佬幫唐仲友遮掩,能夠扣押奏摺不上報的唯有宰相王淮,王淮的女兒嫁給唐仲友的哥哥,兩家是姻親,自然幫親不幫禮了。於是,朱熹寫了第五道奏摺將宰相王淮也彈劾了,他說唐仲友之所以敢於無所顧忌的貪贓枉法,就是因為朝中有王淮做靠山。朱熹這一招比較厲害,按照宋朝慣例,宰相如果被人彈劾要自動辭職的。所以,當火燒到自己身上的時候,王淮不敢再次扣押奏摺,但他還是為唐仲友做了最後一次努力---將罪名最輕的狎玩營妓那份奏摺呈遞給了孝宗皇帝,並解釋說朱熹和唐仲友都是有名的讀書人,兩人間的矛盾完全是“秀才爭閒氣”。宋孝宗是南宋最有作為的皇帝,在位期間朝政清明,賞罰公正,因此下旨責成朱熹告必有據,要有相關人的口供憑證。於是營妓嚴蕊的口供成為此案證據鏈最重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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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孝宗趙昚(1127-1194)

嚴蕊是福建路黃岩州人,早年家境貧寒被賣為營妓。營妓,戰亂時就是士兵的慰安婦,此時宋金局勢緩和,邊界沒有大的衝突,營妓身份有些許轉變,成為官員應酬座中的花瓶。嚴蕊具備高級花瓶的所有特質,她善解歌舞,精通絲竹書畫,還會寫詩填詞。嚴蕊不僅色藝冠絕一時,她的情商也很高,善於逢迎,與她接觸過的人都交口稱讚,名聲傳出後,甚至有千里之外的客人上門一睹芳容。作為地方父母官,唐仲友秉著名花沒有主,我來鬆鬆土的原則,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嚴蕊的座上客。按照南宋法律解釋,政府官員不得與營妓有私情,否則就是犯罪,所以更多時候兩人都是在一起喝喝酒,談談詩詞文章。有一年春暖花開,在宴席上嚴蕊以紅白桃花做主題為唐仲友填了一闋《如夢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這首兼併曖昧與哀怨的讓唐仲友大為欣賞,當即賞了兩匹絲綢給嚴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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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傳銷組織流行的口頭禪:好東西一定要與好朋友分享,這句話放在唐仲友身上同樣合適。某年七夕節,他將嚴蕊介紹給自己的好友謝元卿。謝元卿原本是遠道而來的訪客,早就聽說嚴蕊的名字,一見之下心神俱醉,稍稍閒聊幾句後便魂不守舍,在嚴蕊家住了半年之久,臨別時除了必要盤纏,餘下資產全部贈送給了嚴蕊,嚴蕊的魅力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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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宰相王淮保不住唐仲友時,嚴蕊也就迎來了人生厄運。朱熹命黃岩通判(副市長)將嚴蕊逮捕歸案,讓其詳細供述與唐仲友之間的私密關係。沒成想嚴蕊雖然是個營妓,卻非常有節操,被關押一個多月,期間嚴刑拷打,卻拒不承認與任何官員有私,更是從未主動提及唐仲友。朱熹沒得到想要的結果,認為在臺州審訊嚴蕊是個錯誤,唐仲友在此勢力盤根錯節,嚴蕊肯定有所顧慮。因此下令將嚴蕊移送到紹興監獄,繼續拷問,如此又過了約一個月,還是沒審出結果,嚴蕊已被拷打得不成人形。無計可施的辦案人員只好換一副面孔,採用誘供方式對嚴蕊說:“你所犯的不是重罪,只要認了最多杖責一頓,何必苦熬皮肉之苦呢?”嚴蕊言辭堅定的說:“我只是一個卑賤的營妓,即使太守真的與我有私情,也罪不至死。但彼此清白,我怎麼能隨便妄言汙衊士大夫呢?打死我也不認這個罪。”隨後各種嚴刑拷打繼續往身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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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蕊下獄兩個多月,始終不肯認罪,有些人開始相信她真的被冤枉了。朝廷裡面言路上的大臣也針這起風化案件聞風上書。宋孝宗為了儘快平息此案對官員的負面影響,將當事人朱熹和唐仲友同時免職,同時任命岳飛三子嶽霖為浙東提點刑獄司將此案儘快結案。嶽霖到任後重新提審嚴蕊,眼見嚴蕊身體羸弱,神情委頓,想起父親岳飛當年在詔獄也曾受此折磨,不由得心生同情,對其不肯隨便拉別人下水的義氣也頗為敬重。因此,他讓嚴蕊自行陳詞辯護,嚴蕊略一思索,說出一首《卜算子》: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終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這首詞不僅自辯,也有哀傷和憤懣,身不由已的命運任人擺佈,內心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希望擺脫以前的營妓生涯。這種結果也正是嶽霖希望的,只要嚴蕊不重張豔幟,此案的影響就會逐漸淡化,隨之彌消殆盡。因此在審訊當天,嚴蕊就被宣佈無罪釋放,判令從良。

唐仲友此後徹底退出官場,潛心在永康開壇講學。朱熹短暫離開政壇,後來又重新殺回,但是將重心全盤放在著書立說上,終成理學宗師。嚴蕊後來被南宋皇室的某位仁兄納為小妾,不再拋頭露面,安度一生。順便提一句,越劇《莫問奴歸處》講的就是嚴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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