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6日訊,刀鋒與青磚相觸,迸出或筆直、或婉約的線條。磚屑紛飛過後,冰冷堅硬的磚面上開滿了枝葉和花朵……古樸雅緻、厚重大氣的磚雕,是中國建築特有的雕刻工藝,廣泛應用於門、牆體、屋脊等構件。“
北京磚雕”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張彥,為了這門古老技藝,已在京郊一個小村莊裡堅守了半生。
“北京磚雕”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張彥。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以磚仿木”絕技驚現,“磚雕張”名號叫響
“現在很多人關心的非遺,實際上最早都來自於生活,是一種人們的謀生技能。”膚色黝黑的張彥坐在一方青磚旁,指關節因長期用刀而顯得粗壯遒勁。身為張氏家族第六代子孫,磚雕這門手藝傳於他時,已跨越了二百多年的悠悠歲月。
張彥回憶,祖上最早在南京(江寧)是木雕世家。嘉慶年間,皇家廣召能工巧匠來京建造皇城,27歲的先祖張尚祖應召赴京做工,進了木作細木雕班組,後來又因工種需要分到磚瓦作磚雕組。第二代傳人張靖堂子承父業供職皇家建築磚木雕刻,張氏家傳手藝便在北京紮根延續。到了第三代傳人張廷相時,一次在京西建造一座皇家寺廟,大雄寶殿裡的供桌本應用名貴木材來做,可當時國力已不富足,張廷相憑著過硬的磚雕手藝創造性地用青磚仿雕出來,再經漆飾,任誰也看不出那不是木頭。這“以磚仿木”的絕技被眾人讚歎,京城“磚雕張”的名號就此叫響。
然而,磚雕技藝傳到張彥爺爺時,伴隨清朝沒落,皇城已沒有活兒幹,宮廷匠人們散落民間,只得自主謀生。爺爺張俊德在大柵欄開了個字號“德明閣”,帶徒傳藝、修建四合院老房子,勉強維持生計。父親張世全趕上民國亂世和解放戰爭,境況更加艱難,但張氏子孫卻從未想過撂挑轉行。張彥感慨,這就是世家傳承的特點。“誰都不願意讓祖業斷在自己手裡,總有一份責任在。”
要學藝先磨磚,三年苦功磨出定性
上世紀60年代,父親作為手藝匠人被派到山西進行古建築修復工作,3歲的小張彥也跟在身邊。可好景不長,很快趕上特殊時期,磚雕手藝沒了用武之地。
在張彥幼時印象中,父親即便辛苦一天,每晚回家後仍會在煤油燈下,聚精會神鵰上許久才休息。他靈巧律動的雙手就像有種魔力,吸引著小張彥靜靜地觀看。黑暗充盈四周,煤油燈光如豆,一塊方磚,在父親手中漸漸幻化成栩栩如生的騰龍、飛鳳、獅子、牡丹花……“我就這麼看著他雕磚花”,已經51歲的張彥比劃出一個托腮的動作,“把他看成神仙一樣的,感覺就像生活在神話故事裡。”
五六歲時,張彥試著雕了一朵卷草花,被父親發現了。“我當時還有點害怕,但父親特別和藹,問我想學嗎?見我點頭,又說你看那邊有塊磚,先把它磨平,學這個手藝得先吃苦。”
從那以後,每天早上4點,張彥準時起床,兩塊磚對在一起磨到天亮,一磨就是三年。小孩子力氣不夠,常常磨得滿身大汗。冬天不能戴手套,手指凍得生疼。一塊塊厚磚磨成了薄片,換一塊繼續磨。“其實早都磨平了,就是讓我堅持。磨的不是磚,而是人的定性。”張彥笑言,只有世家傳承才會下這種科班苦功夫,要是半路收徒,估計人家孩子磨兩天就跑了。
磨磚過關,開始學畫線稿,張彥系統掌握了京雕的“譜”——主次有序,花朵葉片挺直不打彎,花頭數量都是單數……最重要的是,墨稿拓印到磚上後,得從平面的線條中看出層次,雕刻時分清裡外凹凸,這除了細緻觀察,更需要悟性。
到了“認刀”環節,又是一份苦功。平刀、馬蹄刀、月牙刀……各式刀法就這麼一刀刀並排著在磚上練。刻完一層,把磚磨平,再來。如同寫書法前先練的橫豎撇捺,雖然枯燥卻是不容取巧的基本功。
長大一些後,父親開始教張彥做工具。家裡有打鐵的爐子、鉗子、風箱等等,他鍛打、淬火,幹得十分起勁。“我學什麼都認真得很,沒想著說趕緊雕個東西出來讓父親誇我,一切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十三歲時,張彥第一次雕出了一朵牡丹花。簡單的紋樣在他眼中“好看得不得了”,興奮得幾天都沒睡好覺。
“北京磚雕”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張彥。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為圓夢,燒磚瓦“走火入魔”
18歲那年,張彥在專業上面臨著對國畫和磚雕的取捨。身為世家傳人,他毫不猶豫選擇了磚雕。父親告訴他,想走這條路,還是得回北京,吸取古建彩畫、雕刻的營養。
1983年,張彥到了京城,卻發現日子更難了。“最苦的時候是八九十年代,剛剛改革開放,傳統的東西沒人用。懂北京磚雕的人要麼不敢用,要麼沒錢買。”雖然幾乎沒有市場,張彥也從未想過放棄。他靠著畫畫的手藝賺點錢,夠一兩個月吃飯就繼續搞磚雕。附近有人知道他雕得好,偶爾來買。“現在想想等於白給,十幾元錢一塊,得雕好幾天,但當時覺得很受鼓勵啊。”
90年代成家後,生活更加窘迫。張彥還記得閨女出生那年,除夕當天他趕完一個活兒,兜裡只有七八塊錢,想去給孩子買件衣裳,但商店都關門了。“一路走一路聽人家
放爆竹,我家啥也沒有,真是含著眼淚回來的。”隨著繼續畫畫和做一些室內設計,張彥接觸到一些藝術家。對方很賞識他的磚雕,買了不少用作別墅、四合院的背景牆裝飾。手裡有了一些積蓄的張彥,又開始琢磨祖輩們留下的難題——中國微型古建築。
博縫磚、簡瓦、板瓦、滴水瓦……透明盒子裡整齊排列著十幾種小磚小瓦,每一片都僅有指甲蓋大小。它們並非由代用材料獲得,而是用黃泥直接從窯裡燒出來的。這是張彥為了研究古建築營造工藝,投入巨大精力燒製出的構件。宮、殿、亭、臺、樓、閣、北京四合院等可以直接用這些小零件營建而成,它們是真正的微型建築,而非工藝品。
做微型古建築的想法來自於第三代傳人張廷相,“他曾經在宮廷用高粱杆、木頭、毛紙做模型,也想用真磚真瓦做,但實現不了。我爸給我講過,我就記住了。”張彥介紹,大磚燒起來容易,但小瓦的火候太難把握。起初他四處打聽哪裡有燒窯技術好的窯工老師傅,提著禮物去拜訪。結果人家捏著他的小瓦件說,這咋燒?燒不出來。
沒人能燒,張彥只好自己研究。各式各樣的燒窯試了個遍,拆了壘,壘了拆。白天看的、晚上想的都是火,他笑言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走火入魔”。直到2002年,張彥第一次在燒出的紅瓦中發現了一塊小青瓦,欣喜若狂地回憶燒製過程,知道了季節、風向、時辰等關鍵因素。再試,終於成功了。“我就像個孩子一樣捧著一把小青瓦,嘩啦嘩啦拋揚著聽它們發出清脆的金屬聲,腦子裡就聯想到‘爐火純青’四個字。”
匠心堅守,有生命力的手藝不會失傳
為了做微型古建築,張彥把畫畫、做設計得來的三四十萬元積蓄都投入了進去,全家的生活一直過得很清苦。直到2005年以後,隨著人們對傳統文化的認識和喜愛,磚雕市場逐漸好轉起來。
2008年,張彥受邀為北京奧運村設計製作大型磚雕作品《國騰》。這組由青龍、旺財、雙魚和朱雀構成的磚雕,設計精妙,,蘊義深遠。總計600塊磚雕,製作時間僅有3個月,張彥帶著徒弟們夜以繼日地趕工,終於按時將作品安裝到位,這令他“京城磚雕第一人”的名號更為響亮。
目前在張彥的工作室,磚雕作品基本都是定做的,市場上無法買到。主要用於建築裝飾、舊城改造、園林改造等等。名為《榮華富貴》、《萬事如意》等純正京味的磚雕鋪了一地。花朵繁盛、松針細密、樹皮紋路極為逼真。雖都是青灰色的青磚本色,卻彷彿能聞到植物的香氣。他介紹,這些作品都是與客戶先就大小、主題等方面進行溝通,根據他們的要求和喜好去做的。比起木雕或者裝飾畫,多了一份厚重感,很能“壓得住場”。
“純手工磚雕的市場很好,但人才很缺。”張彥表示,由於沒有培養磚雕人才的專業學校,他只能手把手從零開始教那些前來學藝的人。現在20多個徒弟中比較優秀、堅持得比較久的有四五位,手藝好的每月能賺一萬五千元左右。“我沒有任何保留,都教給他們。磚雕是很實用的東西,而且我們做得很規範,有生命力的手藝不會失傳的。”
如今,多年勞作使得張彥的視力嚴重下降,雕上五分鐘,雙眼就會痠痛流淚,但他每晚還是會堅持雕上一陣。歷經波瀾起伏,張彥十分珍惜現在的環境,“今年提倡工匠精神,我很受鼓舞,覺得自己追求的時代終於到來了,想在有生之年儘量能多雕些作品留給後人。”
來源:北京晚報 北晚新視覺網 主筆:魏婧
閱讀更多 北晚新視覺網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