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清晨，外面雾蒙蒙的，远处天空中的太阳还没完全出来，透过云层，散出一团团微弱的光。起床之后，我背着书包，睡眼惺忪地下楼，走出小区的单元门，转角处的一家早餐店已经开门了。老板娘裹着厚厚的棉袄，外面搭一条白色的粗布围裙，说是白色，其实胸前和腹部已经沾满了面粉、煤灰和碳渣。他们家卖炸油条、辣糊汤和红豆粥，两口子可能是下岗工人，刚开门时，在楼下用红白蓝三色塑料布和十几根粗壮的竹筒硬生生搭了一个早餐摊。后来搬进了对面的两间门面里，依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维持着营生。
初中的时候，上课前的早餐通常都在外面吃。父母都要上班，在清晨做一顿早饭时间很紧，为了省事省时，在外面吃早餐是最佳的选择。上学路上的早饭种类丰盛繁多，连着吃一个星期甚至都不会重复。那时候，吃早饭丝毫不会孤独，总会在不同的地方遇见同班同学，时间久了，大家约好，今天我们去吃包子，明天去吃面条，后天、大后天，吃早饭小组就成立了。
上学的那条小路叫进山路，从小城的主干道岔出来，延伸至山脚下，附近有一排排整齐的楼房，大约都是三个单元，五层。小区楼房有些年头，以至于有些楼房的底层长满了爬山虎，有些角落阴暗潮湿，而在阴天下雨时，顶层的砖墙甚至会渗出水来。我小时候就住在中间那栋的顶楼，从家里出来，走路不出十分钟就能到学校，但是为了早饭，我过校门而不入，径直往进山路的那一头走，穿过一个总是有自行车三轮车和摩托车交汇的路口，穿过一家母亲经常带我去理发的小店，穿过一个傍晚卖各种卤菜的大排档，就到了连着几家都是早餐店的地段。
冬天要吃些带着热汤的食物才够暖和。我们几个小伙伴，常常在烟草局对面的拉面店汇合。这家拉面店有点儿日本拉面店的味道，小小的一间屋子，不足30平米，除去拉面时老板用的工作桌和一口煮面的大锅，剩下的空间被三张大方桌和围绕方桌的十二只长凳占满。遇到下雨下雪的天气，我们总是迅速地穿过人群，钻进拉面店里。里面暖和，进屋找只长凳坐定，看着门口的炉灶冒着红彤彤的烟火，老板揭开锅盖，热气氤氲上来，顿时就觉得温暖了，跟老板娘说一声干扣或者汤面，静静地等面条端上来，也等着饭搭子小伙伴陆续到来。
店里只有老板夫妇二人，老板负责拉面，老板娘主要煮面和收拾桌子上的残碗。两个人都很胖，肥胖的那种胖，看着十分亲切。老板留着大胡子，夏天常常在肩上搭一条毛巾，和日本拉面店的师傅倒有几分相像；老板娘把发髻卷在后面，穿着一件宽松的花布衬衫，也围着一条发黄了的白色围裙，虽然臃肿，但是干活利索，言语不多，热情好客。
和日本的面店不同的是，他们家的面是兰州拉面，但是和正宗的兰州拉面又不太一样。老板另辟蹊径，掌握了兰州拉面的方法和要领，却舍弃了传统西北拉面的调料和味道，做出来的面在进山路一带还挺有名。
传统的兰州牛肉拉面，光是面的粗细程度就有毛细、二细、韭叶、大宽几种，在这里，如果你不提前要求，老板只拉正常的粗细。我曾经见过有的客人要求老板把面拉得细一些，老板应允之后，麻利地把面条来回撕拉几下，动作灵活却又小心翼翼，拉出来的面条竟然也像龙须一样，细若丝缕。自从见识了老板的拉面技艺，我在等面的间隙喜欢看老板表演拉面，似乎看着看着胃口就来了，看着看着更饿了。
店里的招牌是干扣面。客人坐定，熟客几乎不需要开口，只是打个招呼，老板便开始拉面。他从薄薄的白布下面取一团面剂子，在案板上撒一些干面粉，先揉、再捏、接着搓、最后拉，几种手段并用，不出两分钟，一团面剂子在老板的手下就神奇地变成了一根根粗细大致相同的面条。身旁的老板娘也跟着节奏，连忙揭开状如飞碟的超级大锅盖，锅里的水正在沸腾，一团团热气冒出来，老板把面条根部剩余的面剂子揪下来，随手一甩，一团面条就落进了滚烫的大锅里，开始沐浴。老板娘开始搅拌，煮个半分钟，加一小碗凉水，等锅再次煮沸，面就可以盛上来了。
传统的兰州牛肉拉面有香菜、葱末、辣椒油打底，他们家的拉面只有一种底料。我问过老板，这是他们精心熬制的辣酱，里面是碎了的豆瓣和红皮尖椒，后味有一丝鲜甜，应该是放了冰糖。盛面之前，先在空碗里倒一小块猪油，挖一勺辣酱，再把面条装进碗里。面条沥出一些热汤水，和辣酱中和搅拌之后，不稠不稀正相宜。
一碗满满的干扣面，再用一只碗盛汤。大锅旁边有一口略小的汤锅，里面煮着一根牛骨和一块牛肉，做生意嘛，讲究节约成本，仅靠一根牛骨和一小块肉，就可以煮出来一天所需要的荤汤。汤不是白色，是那种常见的清水底色，里面加一些盐和咖喱粉，捏几片切得极薄的水煮牛肉放进汤里，上面飘散着牛肉片、香菜和油花。吃一口干拌拉面，喝一口牛肉汤，间或夹一片牛肉放进嘴里，面香、酱香和肉香统统钻进口腔里，是清晨上课之前最好的享受。
拉面店的大桌子有时候也是我们的写字桌。前一天晚上有不会的数学物理题目了，空下来，第二天在拉面店和小伙伴们交流交流，早餐店嘛，吃面条最要紧，请教问题什么的就算了吧！于是，你抄抄我的，我抄抄你的，几个人的作业基本就圆满了。写完作业长舒一口气，往干扣面里倒醋和辣椒油，唏哩呼噜地搅和搅和，几分钟就解决了早饭。有时候摊开作业本，尚能见得边角处洇着一团透明的油花，不知道是哪位大意的同学，写作业不忘吃面，本子上是不是还有那一年的牛肉拉面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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