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還沒有長租公寓，租房只能靠中介或去上海熱線、百度地圖、寬帶山去找租房信息。
有租房經歷的人都知道，上海租房會要了人的半條命。因為，你要考慮租金和交通以及房東怎樣的問題，還得有安全問題的考量。除此之外，你能不能入房東法眼，從一堆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就是要靠天命了。
那年，同租的朋友出國了，我很自然的就成了房東。更準確來說，是個二房東！
”
挑剔是這個城市的底氣
我們的房子在**路上，那條街很有特色。老上海人居多，外地人也不少。一條街上聚集了6個以上的上海市優秀文明社區。另外，在當年那裡還存在著一片棚戶區，那裡盤聚了長寧區頗有名氣的黑暗料理。
麻辣燙、炒麵、特色快餐、電力招待所、香燭店、露水街市……當然還有亮著粉燈的神秘所在。
春天有香樟香氣襲人、泡桐的紫花很熱烈，夏天有從老房子裡飄來的枙子和茉莉香氣，秋天黃山欒便開著的花……微雨的時候，黃色的小花落在地上，很幽靜。
這條街上，時間是靜止的。多的時候，賣碟片的音響放得很大聲。然後是收廢品紙殼叮噹叮噹的敲打提醒，還有走街串巷賣老鼠夾、蟑螂藥的人，揹包上的小喇叭大聲在循環播放。
大清老早，老街上就有兩個老男人在喝啤酒。一張方凳子，一碟花生米，一個酒局就拉開了。路上是悠閒的，沒什麼急匆匆的腳步，當然也就沒多少趕著去上班的人。
我要出租的房子在多層的七樓，樓下有兩株紅楓。走出樓梯就是一個大葡萄架，一樓的老阿伯養了兩隻畫眉，沒事的時候，你可以去逗它們玩。
我的房東Meng比我年齡小不少，東北人。正是愛玩的年紀，男孩子早早把房子買了，卻租房子和朋友們一塊住。許是對金錢沒啥概念，據說從未漲過房租，而且從不催租。這樣一來，看看周圍，我們的房租就太有競爭力了。
為了把房子租出去， 我在上海熱線上發佈了“尋找愛好相同的你成為租友”的訊息，並且強調了一條街6個文明社區的環境（安全）、樓下2只畫眉鳥（情調）、3條地鐵線路任選（無比便捷的交通）……然後指出了一條：必須愛看書、看學習。
於是，我在那段時間至少接了幾十通電話，一個接一個。到後來，我做好了記錄約好看房時間後，為防打擾，就把那條信息給隱藏了。
週末那天，有近十個姑娘來“面試”。一個接一個，見到後來，我越發挑剔，同等條件下，女孩子漂亮於否也成了考慮的關鍵了。
前來的女孩子們，都是看了帖子之後才來的。有的姑娘一開口就是，“我看到了那兩隻畫眉了”、“我最喜歡《樹上的男爵》”、“我最愛聽的歌……”
有的時候，前一個面試的姑娘因事情耽擱來晚了點，正聊得起勁，後一個面試的打電話說已經到了樓下。那種緊迫和炙手可熱的感覺把我自己的嚇了一大跳。
於是，我更加變本加厲起來。
服務行業的不租（上班時間不容易控制、不確定因素太多）
對金錢斤斤計較的不租（容易為日常開支產生矛盾）
長得不漂亮的不租（相由心生，不漂亮的可能……你懂的。）
不愛學習不愛看書的不租（針對這個問題，會設有小問題：比如為什麼喜歡呢？或者會問她喜歡哪個人物？哪段情節？）
有男朋友的不租（租期太短）
……
率真 痛並快樂著
玥是很晚的時候到的，我原本以為她不來了。因為我的小本本上，她的時間是在一個小時之前。“對不起，公司加班開會。”她在電話裡著急的和我解釋，聲音很焦急卻也很好聽。其實，我是想拒絕的，因為我已經看中了那個法語翻譯，感覺她長得很洋氣。可是聽到玥的聲音，心就莫名軟了。
見到她的時候，只感覺她很白。有點像月光那樣的白皙，眼睛不安的像只鹿。她還抱著一隻小號純淨水的空桶，頭髮被突然而至的雨淋溼了。
“我可以坐下嗎？”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坐下來，她看著我“把房子租給我吧！我累了……”眼睛盯著我，眼眶裡好像有淚光。
我“……”
“我在*企上班，做人力資源，接下來我要考人力資源證……”她吧啦吧啦說，“我曾是我們大學裡的班長，在學生會……”說著說著，她掏出了一個透明的文件夾，把學歷證、資格證給掏了出來。
這回輪到我目瞪口呆了。
走的時候，我指著她抱著的純淨水空桶，有些好奇她看房時還帶著。“準備換租了嘛，就想著把桶給退了！下班就很晚了，只能自己去退了！”
我打開門送她，看著她抱著空桶下樓。一層層樓道燈因她腳步亮起又熄滅，莫名的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當然，玥成功的成為了我的第一個租客。
我們的租客守則如下：
1、 一週一次衛生大掃除（桌子擦拭、地面清掃（拖）、洗手間馬桶清洗 各兩次 定人定責）
2、 垃圾每天清倒（一週分開 值日輪流）
3、 除物業維修和公務人員，拒絕男客探訪（親友來訪需提前一日告知）
4、 出差或晚於22:00點夜歸要報備並提前通知
5、 公共區域的物品限定數量擺放
其實，人的相處，還是先小人後君子比較好。即使有著守則，也還有守則規定之外的矛盾需要磨合。
嚴格來說，玥是屬於那種白開水人格。對人不僅不設防，還毫不加掩飾。所有的缺點，就那麼暴露給你看。
當你徘徊在客廳，一不小心說了句，“嗯，我該去洗澡了。”返回正準備收拾衣物時，你卻看見她奪門而出，先你一步衝去洗澡了。其實，她搶著洗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會也不會怎麼樣。但是，你要想到我說要去洗澡這句話的時候，一般是在22點左右，而她洗澡的時間，夏天40分鐘、冬天1個多小時。然後，等到她施施然出來，你已經是怒髮衝冠了。再不湊巧你剛好要上廁所，除了拉肚子之外，你都要忍出內傷來。
玥還很愛乾淨，因嫌棄衣櫥不乾淨，特地從家帶來了她媽給她準備的小碎花布釘在了櫥壁，連透明的儲物箱也不放過。所以，路過她房間的時候，說句真話，真是辣眼睛。
她的公司在**，*企的聚集地吧。以我的眼光來看，那都到江蘇了吧？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要到市區找房子住，住**有啥不好？她的回答很經典，找男朋友約個會啥的，都不方便。
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選擇了租在市區。他們8:30上班，16:30 下班，所以他們的班車很準點。早上6點她就必須出門，這也就意味著她最遲早晨5:30就要起床。夏天還好，冬天，那天還是黑漆漆的，她就起床了。然後，還穿著小皮鞋在地板上咔嗒咔嗒地走來走去。一直鬧騰著，讓我們從凌晨驚醒，遲遲不能入睡。
還沒等我爆發，樓下的阿姨就找上來了。“小囡啊，我們老人家睡眠輕。儂可以不要那麼老清早穿個高跟鞋在地板上走來走去可好啊？”看著阿姨那一張笑裡藏刀的臉，我的臉彷彿被火燒了一般。
我能說什麼呢！只能態度好好承認錯誤。然後，逮著她嚴正警告。
然而，她好了幾天，卻又故態復萌，小皮鞋在地板上又響起來了。當我打開門，再次看見阿姨臉的時候，我扭臉大喝：玥，你給我出來！你給阿姨解釋！
這次之後，玥的毛病總算是治好了。
但，玥的另一個毛病又來了。
你說她頗有姿色卻偏偏男人緣欠奉，一直也沒遇上個真命天子。然後，家裡的老爸、老媽時常打電話來催。
一方面催婚另一方面*企的潛規則是有背景的人吃肉無關係的人啃骨頭，這不玥費了近半年做出的成績，輕巧巧就成了比她晚來很久的人升職的墊腳石。那天，是她剛知道消息，又剛接完父母的電話，人就崩了。
在我沒防備的情況下，她突然就穿過我房間，衝到陽臺上大聲喊：我想結婚！我想結婚！啊~啊~啊~
好在對面是所小學，一大片都不住人。可是左右隔壁呢？想到這兒我的臉都綠了……
這之後，這妮子一不高興，就穿過我的臥室跑到陽臺上高喊：啊~啊~我想結婚！
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有一天下午16點小妮子打電話給我，讓我給買條魚，再買些西紅柿，說是要大展廚藝給我做西紅柿魚湯。我早早就把魚和西紅柿給買好了，可是一直等到晚上21:00她都沒回來，且連手機都關機了。
當一鍋奇腥無比的湯燒開了的時候，小妮子開門進來了。臉紅紅的，像是喝醉了酒。而且，她連燒魚這茬都沒接，沒給我發作的機會，就洗澡睡覺了。
第二天，她告訴我：她戀愛了！戀愛為大啊！我還能說什麼呢！
於是，和所有戀愛中的人一樣。她的行蹤越來越飄乎，回來得越來越晚。最終就搬了出去，不久我參加了她的婚禮。
仙女的煩惱
這姑娘是在玥走之後搬進來的，她來看房的時候，我以為她是模特。
海藻一般的長髮！那時候我正迷慶山（那時她叫安妮寶貝）。所以，看到她近一米七的身高，絕好的模樣。簡直是目瞪口呆。
如果說玥是個美女，那這個女孩就是天仙了。
天仙叫阿蠻，大眼性感美女。性格還特別好，這邊還沒搬進來，就提前把房租給交了。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為和她奇葩的男友分手而來租房的。
阿蠻和男友阿飛相戀了3年，一直有人告訴她阿飛是個渣男，但卻沒人告訴她原因。阿蠻覺得男友長相普通，人也很踏實，除了愛打遊戲賺不了錢，也沒什麼特別的缺點。
那一天，阿蠻出門突然想起來有東西落下了。於是，就回頭來取。那時，男友正在洗澡，手機放在桌上。阿蠻找到了東西正要走，卻發現阿飛的手機不斷有信息進來。一條接一條，速度很頻繁。
她好奇地拿起來，只見QQ信息上顯示的是“想你一直不變，吻你……”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手機卻猛地被奪了過去。男友阿飛朝她暴喝：“你懂不懂要尊重人的隱私，沒想到你這麼卑鄙！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於是，我的租客中就有了阿蠻；於是，我就知道了她的故事。
她搬來不久，據說總是為了甩開她的男友而頭痛。因為，她的男友為了挽回她堵到了公司。所以，一直是公司的男同事送她到住處的。
那一天，她跟現場。施工隊將她的設計做成了狗屎，他們不懂還不問，還發明創造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說了還不聽，幾個大老爺們，完全不把小姑娘放在眼內。裝聾作啞不算，還有意作弄她。
阿蠻在那一刻爆發了，把設計圖紙一把甩到工頭臉上，然後一把扯住了那人的領子，就往窗口衝。“你改是不改？不改的話，我就撞破這玻璃……”
一堆大老粗硬是被小姑娘唬住了，最後同意按圖紙整改。
回來後，還見她的眼是腫的，心情也未平復。然後就聽她手機一直響，她也不接。“是工地？”她搖搖頭，一鍵關機。
那天半夜，就聽樓下鬧紛紛。我以為是火警之類，逃生的本能促使我披衣而起。打開門，我看到了驚醒的阿蠻。
這時候，我們都聽到了，有人在大喊：“阿蠻！阿蠻！我錯了！是我錯了！”我們悄悄起身，看到樓下正有人被保安架著往小區外走。
“是阿飛？”我問。
阿蠻輕輕點頭。
想是阿飛跟蹤到了這裡，卻不知詳細地址，因而大吼大叫。
第二天，我收到了阿蠻的電話。說是阿飛酒精中毒進了醫院，有生命危險。
再後來，阿蠻很久之後才回來。
說是要和阿飛分手，卻一直斷斷續續，一直分不了。我甚至有一次發了老火說：“你要是敢和阿飛結婚，就不用通知我了。哪天你們離婚了，我來收留你！”
她時不時會回來住上一陣，然後又消失一陣。受了傷就躲回小屋來，就這樣分分合合，可是她就是分不了啊。我能怎麼辦？又不忍心趕她走……
有一次阿蠻的好友艾達請我們吃飯，臨時阿飛趕了過來。
那是阿飛和我們第一次見面。
阿飛呢，真是長得太一般，簡直是可以忽略的那種。
但是艾達就不是了，因為，如果說阿蠻是仙女，艾達就仙女中的仙女！漂亮得讓整個餐廳的男人眼睛沒事就往這邊瞥。
吃著飯呢！阿飛的手也沒閒著，從上場到下場他都在擺弄手機。
我揶揄他：“你是在騰訊的遊戲開發部工作吧？”他那黑黃臉似乎紅了一下，然後就又回到手機上了。
吃完飯，阿蠻和阿飛一部車走了。我和艾達就住在附近，我倆一路步行。
看到阿蠻他們的出租車遠去，我正想罵：“真是垃圾！”但還沒罵出口，艾達卻罵出聲來。我一驚看著她，艾達把她的手機打開遞給我，屏幕上一條短信，短信這樣寫“我想追你，可以不？”
我的眼珠都快掉出來了，“是那個垃圾？”
“這只是其中一條而已！”艾達聳聳肩，“他還用腿碰我呢！”
“啊，他怎麼敢？”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就不怕，你會告訴他嗎？”
“這就是他垃圾之處啊！“艾達笑笑，“萬一他得手了呢？這就是垃圾人的邏輯！”
最終，這件事還是被阿蠻知道了。也是這一次，她才真正死了心！而我呢！也終於不用惡狠狠地說：“離婚了我來收留你。”
同樣，阿蠻也是到了快結婚的時候搬了出去。
在這之後，我陸陸續續遇到了不同的面孔和不同的故事，因為套房過小的空間，我們無法做到互道客套道聲好就各自進房，誰也不管誰，我們總是過得如同一家人那般。悲喜彼此都藏不住，公司領導的小鞋、奇葩的隊友、莫名的委屈、以及遇人不淑……
雖然，我和她們有衝突、有不相容、但不可否認的是：家裡總會有多過你一個人的人氣，當你過不去的時候，這個陌生的城市會有一個人，在陪著你，你們相互取暖……
就這樣過了些年，我終於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選擇自己住，不再對外招租，不再做二房東。
4
人間惆悵客
前陣子找了個機會又去了一次**路，棚戶區已經拆了。小區門前依然坐滿了老頭老太，只是那熱鬧的黑暗料理小店鋪早已地不在。那個向我們推銷芒果味、桂花味、巧克力味啤酒的雜貨鋪也拆得不知蹤影……
回想起當年那些來來去去的租客們，我在衝突中學會了與她們相處，也讓我認識到背井離鄉的不易，不易居的上海在冷酷和世故之外也有溫情，冒險家的樂園從不缺乏故事，我們都在拼盡全力在這個城市生活。即便，狀如螻蟻。
其實，說來也奇怪。說我挑剔，說我嚴苛，說我偏激，但我的租客卻總是在要到結婚時，才真正搬了出去。而且，我們無一例外的成了好友。有的一直保持密切的聯繫，有點已經長久未曾有消息，但回憶卻從未疏離。
這是我人生中的獨特的幾年，因緣際遇和我的租客們相遇在了一起，在生活、相處，磨合中，最終成為了彼此相互的故事。
小時光大視界
讓大人帶孩子一起見識世界
閱讀更多 小時光大視界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