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樓:法舫法師的禪宗觀(三)

梁建樓:法舫法師的禪宗觀(三)

三、法舫法師對禪宗的論述

(一)對禪宗與《楞伽經》《金剛經》的論述

禪宗所依經教在法舫法師看來,是達摩所帶來的一部四卷的《楞伽》。《楞伽經》有四譯:一是北涼時曇無讖譯四卷;二是劉宋時求那跋陀羅譯四卷;三是北魏時菩提流支譯十卷;四是唐實叉難陀譯七卷。達摩所傳,蓋是第二譯。此經是禪宗所宗的第一部經,是禪宗印心的典據,行者參悟的見地正確與否,要看與此經的教理相合與否為定準。所以從初祖達摩,一直到五祖弘忍,都是傳承《楞伽經》的。當時此經在北方(長江以北)極為盛行,有楞伽宗的建立。如《僧傳》雲: “初祖達摩禪師,以四卷《楞伽》授可曰:我觀漢地,唯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也。”又可每說法竟,曰: “此經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一何可悲!”又在《法衝傳》中可以見到《楞伽》傳承的師資。因為法衝禪師在北方宏法,是專以《楞伽》命家的。楞伽宗又名南天一乘宗。如傳中雲:“衝以《楞伽》奧典,沈淪日久,所在追訪,無憚險夷,會可師後裔,盛習此經,(衝)即依師學,屢擊大師(其師),便舍徒眾,任衝轉教,即相續講三十餘遍。又遇可師親教授者,依南天竺一乘宗,講之又得百遍。”所以稱為南天一乘宗者,一以此經來自南印度,佛在南印度楞伽山說此經。如經雲:“我為彼眾生,破壞諸煩惱,知其根優劣,為彼說度門。非煩惱根異,而有種種法,雖說一乘法,是則為大乘。”在唐淨覺禪師的《楞伽師資記》和《法衝傳》裡有講到這些話的。《楞伽》的傳法直傳到五祖,五祖傳神秀,還是傳的《楞伽經》。但他傳法惠能時,卻不傳《楞伽》而改傳《金剛經》了。為什麼五祖不傳《楞伽》而改傳《金剛》呢?這是中間有個顯著的理由,便是六祖未到東山學法之前,一日聽人誦《金剛經》有所契悟。到了黃梅,他自己用的功夫,還是以《金剛經》為本,弘忍並未教授他《楞伽》心要。故五祖即以其所悟而心傳法,這是隨機說教吧!在五祖以下與六祖同時學法的那位神秀首座,資格本高於惠能,但其所悟是漸非頓,是《楞伽》的境界。並非他不及六祖頓悟深刻,他當然了知那頓悟的理,也許他是已經頓悟過了,爾時(當其與惠能共住時)他是重在事修。如此就比六祖的功夫又進一層了。後來神秀弘化北方,以《楞伽經》為心要,成了“兩京法王,三帝國師”。他的門下,普濟、義福、玄賾等,又“繼續領眾,受宮庭與全國的尊崇”。就因為這個緣故,天下禪人就紛紛地自附“東山法門”了。尊神秀為第六祖,普寂為第七祖。而南方的惠能,以《金剛》無相為頓悟之門,闡揚心要,大江以南,無不歸宗。弟子神會,到北方大事弘揚,在某一個無遮大會中,神會大肆攻擊普濟所傳的法統,說他們是非法的,不是正宗,而堅稱衣法在韶州。當時神秀已死,門徒普濟垂老,楞伽宗匠不若神會之勢力浩大,楞伽心宗終於漸漸地隱沒了。而《金剛經》之弘揚,就漸漸地遍及全國。故此時的禪宗經教,《楞伽》為《金剛》代替了。惠能得神會之力,也就正式成為第六代祖師了。《楞伽》的法統就變為《金剛經》法統,以迄於今。依宗《楞伽》的禪人看來,惠能的法統是篡位的法統。

為什麼有這種變化呢?這是佛學上思想的轉變,很值得研究。因為《楞伽》與《金剛》含義不同,此不同點可以在某一個時期尋到根據的。茲就兩經的內容說:《楞伽經》偏講法相唯識,《金剛經》偏說無相性空,這和禪宗講明心見性的宗義相契合。《楞伽》的全部大意,雖然也明法性真如,離四句絕百非,可是偏重在講明“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這一點就顯示了楞伽經》是重在於法相方面,由法相而進入法性,是漸非頓,為楞枷的宗旨。講到法性的《金剛經》,正是禪宗的目標。法相重在分析,一樣一樣的從繁瑣中得到條理,中國有名的學者胡適之說: “中國唯識學是一部繁瑣的哲學。” 唯其盡分析的能事,才能明心見性。由此,《金剛經》從緣起性空以明法性(真如),和從緣生的法相上著手以明心相是不同的。法性是非言說,也非思議所及的。故祖師禪,宗在修證,一心參究,將來總有開悟的一天,所以當時的禪客們,不樂意學那繁瑣的《楞伽》法相,而喜愛簡單直接的《金剛》法性。理之參究,識取本心,方可證得本性。這就是《金剛經》代替《楞伽經》的主因。[7]

法舫法師在講《金剛經》時,又談到了禪宗與《楞伽經》《金剛經》:“禪宗是中國佛學的骨髓,也是全部佛法的心臟。有人說,禪宗是佛學中國化了的中國人佛學。禪是禪定,即原始佛教所修之“禪那”(譯曰定) 或禪觀。在佛法中,凡是求高深的智慧修養,或欲得超人的證悟境界,或了生死的解脫涅槃沒有不是從禪觀入手的。由禪觀而演變為禪宗,卻是達摩來華以後的事。禪宗的歷史,不能詳說,今只說說禪宗宗本上的重要轉變。達摩來華以前,中國修禪觀是注重漸修的,注重依教修觀的。達摩以後,則重在頓悟的修法,達摩帶來四卷楞伽經,以印心要,不離文字,不離教法,但他傳授法要卻是離文字相,離心緣相的。到了五祖弘忍和六祖慧能,他們直將楞伽經拋開,而以金剛經代之。但是講金剛經,還是個教宗,不離文字教法,以印證心傳。這個轉變,很值得注意,值得研究。慧能依金剛經悟道,而弘忍印證,這時大江以南的禪客皆宗金剛,而大江以北的禪侶卻保守楞伽。南方的領袖是慧能,北國則是神秀,故有南能北秀之稱。到後來,慧能的門徒神會渡江征服了北國,也可以說是金剛經戰勝了楞伽經。在禪宗上金剛經何以能代替了楞伽經?我想,楞伽雖明佛心要,直指“離四句、絕百非” 的離言法性,但大部分的經文,還是在明“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的法相唯識哲理。由此而直探離四句,絕百非,斬斷一切糾葛,真證佛心的人,自然不樂受這些法相哲學。金剛般若恰恰是直明“無相性空”,這也正是禪行者日夜所追尋的境域,所以樂為接受。還有,楞伽經有立有破,漸悟漸證,重在事修;金剛經則以悟入性空,有破無立,頓悟頓證,重在理悟。[8]

(二)對禪宗與唯識學的論述

從一般說來,慧能以後,禪宗是不立文字,不必研究三藏教理的,只需作禪觀看話頭便了。可是實際上不是如此簡單。依理來說,法舫法師認為,禪宗最重視的即是“明心見性,見性成佛”。其明心者,心即是唯識所說的八識心、心所法,及其所變的一切法相。明心要了解這一切心法和心所變現的境界。見性的性,即是唯識實性,也就是真如。在禪宗是見性成佛,在唯識則悟入唯識實性,即可成佛。佛學上若不明心,則不能見性,故欲見性,必先明心。所謂“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唯識上若不見圓成實性,則不能了知依他如幻,是一個邏輯。故唯識是以明唯識相、證唯識性而為目的,所以不明唯識相,則不能悟入唯識性,不悟唯識性則不能成佛。其理是一致,唯其修學的方法則有不同了。[9]

依教來講,法舫法師講了四個方面:(1)達摩的教義,依《續高僧傳》,記達摩教義的總綱雲:“如是安心,謂觀壁也,如是發行,謂四法也。如是順物,教護識嫌。如是方便,教令不著。然則入教多途,要惟二種,謂理行也。”理就是明理,行就是起行。如雲: “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塵障故。令舍偽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符,寂然無為,名理入也。行入者,四行萬行同攝:初報怨行……二隨緣行……三名無所求行……四名稱法行,即性淨之理也。”這與唯識五重觀中的遣相證性是一樣的。(2)《楞伽經》的“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 是唯識學上有系統的幾個原理。且《楞伽經》既是禪宗最初的經教,亦是唯識所依六經之一。故唯識與此經的關係至為密切(如天台宗之《法華》,賢首宗之《華嚴》)。(3)自惠能以後,以《金剛經》印心,《金剛》所明的只是法性,是五法中的如如,三性中的圓成實性,和二無我性。所說應無所住,就是實無所得,蓋與法性是相同的。(4)六祖說的《壇經》,為後來禪宗的根本教典。不過後來呵佛罵祖的禪人,把《壇經》也拋棄了。說禪宗不講教理,不立文字,在證悟的境界上原是如此的。可是此一說,就瞎盡了千年來天下禪客們的眼睛!《壇經》雲:“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性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五八六七果因轉,但用名言無實性,若今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這頌中前六句正說八識轉智,後兩句是禪語。又云:“如上轉八識為智也。”教中雲: “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轉第六識為妙觀察智,轉第七識為平等性智,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雖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轉,但轉其名,不轉其體也。” (見《六祖壇經》)此中轉識成智,就是明心見性的功夫。此外又說三身的道理,不必具引。如此,誰說禪宗不立文字?不重教義?由此可知唯識學與禪宗的一般關係。[10]

(三)對禪宗與淨宗的論述

對淨宗與禪宗從互相排斥到“禪淨雙修”,法舫法師做了這樣論述,“淨宗與禪宗在趙宋時,互相排斥,水火不容,參禪的不許唸佛,唸佛的也不許參禪。如禪宗有“若念一句佛,罰挑水洗禪堂”和“唸佛一句,漱口三日” 的禪規。可見禪淨不相融和的嚴重情形了。當時永明壽禪師提倡“禪淨雙修”,才把淨土打入禪宗的門庭,他主張唸佛的人要參禪,參禪的人也要念佛。因為永明壽是那時最有聲望的,所以他一提倡,門人信徒從者極眾,他自己是個禪者,也懇切的實行唸佛。並作禪淨雙修的四料簡,其中最有名的二句是:“有禪有淨土,猶如戴角虎。”修行者能禪淨雙修,就如老虎頭上有雙角,更可增強自己的解脫信念。因他這一提倡,一直到今天,禪淨是雙修的;也就是說從他起,中國的禪宗又起了一種變化。”[11]

宋朝永明壽禪師總一切佛法,而倡禪淨雙修。法舫法師說:“禪宗不離淨土,話頭就變為‘唸佛是誰’”?就是講教的講律的人們,也都兼修淨土法門。明朝蓮池藕益諸大師更為發揚光大。有禪淨合一的論調,就有禪淨爭鬥的曲子,這是代不乏人的事情。淨土法門在現在中國社會流行普遍的原因,是因這種法門最簡單最穩固的,愚夫愚婦,極易修習,老年高隱的人,不習教理的人,都以此法門為最適宜”。[12]

(四)對禪宗與宋明理學的論述

法舫法師認為禪宗對宋明理學影響很大,佛學在趙宋時,亦極鼎盛,特別是禪宗。“宋代釋家以禪宗為最發達,故宋儒即以禪宗代表釋家。他們說釋家的不是多說是禪理的不是”。(宋元學案)印度文化,其在思想方面,給與“宋學派” 以新的刺激與新的題材,“宋學派” 所以產生,一方面固由於訓詁學末流的反動,一方面實被佛學的“本體論”所引起。法舫指出:“宋儒雖表面說是承繼孔孟的道統,其骨子裡並不然,孔孟講倫理社會,宋儒講養理氣,這理氣的功夫便是偷了佛學的禪功。歷史上記載的禪宗和宋明理學先生往來的很多,而且很密切,不能一一引述了。”[13]

7.《法舫文集》2卷39-41頁《從中國佛學史看唯識學》

8.《法舫文集》1卷206頁《金剛經講話》)

9.《法舫文集》2卷44頁《從中國佛學史看唯識學》

10.《法舫文集》2卷45頁《從中國佛學史看唯識學》

11.《法舫文集》2卷46頁《從中國佛學史看唯識學》)

12.《法舫文集》5卷188頁《一九三○年代中國佛教的現狀》

13. 《法舫文集》3卷186頁《佛學與中國文化》

2015-10-10

(梁建樓,河北井陘法舫文化研究會會長,河北省法舫文化研究會指導委員會副主任。文章來自河北省第五屆禪文化論壇,主題是:法舫與河北佛教對外交流研討會。編輯程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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