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駒與京劇:絕不是玩票的

張伯駒與京劇:絕不是玩票的

《四郎探母》(左為餘叔巖,右為張伯駒)

張伯駒與京劇:

絕不是玩票的

中國藝術報記者 張亞萌

1982年,一代名士張伯駒先生仙逝之時,其表弟李克非寫了一副輓聯:

憶當年福全樓館,粉墨登場演臥龍,步叔巖餘韻,堪稱千古絕唱

看近歲叢碧山房,群賢同觀平復帖,附士衡驥尾,無愧萬世留香

輓聯寫盡張伯駒生平兩大得意事:下聯記張伯駒收藏陸機《平復帖》,而上聯則記述他師從餘叔巖、對京劇的一生痴愛。

值張伯駒先生誕辰120週年之際,近日,由故宮博物院和張伯駒潘素文化發展基金會共同主辦的“繞樑悅目——紀念張伯駒先生誕辰一百二十週年·京劇名家票友公益演出”在故宮博物院暢音閣舉辦,《空城計》《鎖五龍》《野豬林》《沙橋餞別》《四郎探母》《鬧天宮》等諸多京劇曲目的上演,讓人憶起張伯駒絕非如今天某些人所評價的——僅僅是個把《平復帖》《遊春圖》捐給國家的有愛國心的收藏家,更有他在收藏家、書畫家的盛名背後,以“票友”身份痴迷京劇的件件往事。


張伯駒與京劇:絕不是玩票的


《別母亂箭》(左為張伯駒,錢寶森飾馬童)

師從餘叔巖,對“啃”尚小云


張伯駒外孫、張伯駒潘素文化發展基金會理事長樓開肇介紹,張伯駒曾自言在京劇藝術上最得意事有三:一是與餘叔巖合作,編寫了《近代劇韻》;二是約同梅蘭芳、餘叔巖等人於1931年創立了“北平國劇學會”;三是1937年,以演戲募捐賑災,他組織當時一批紅極一時的名角,舉辦了轟動全國的河南旱災籌款義演。張伯駒與京劇結下的一生之緣,要從他七歲說起。

張伯駒七歲時隨父親居天津南斜街,端陽時值下雨,乘人力車直駛下天仙茶樓,隨父親觀看楊小樓的《金錢豹》。楊小樓亮相扔叉,威風凜凜地大喊一聲“你且閃開了!”這一句亮相念白使張伯駒為之奪魂,繼而念念不忘。當時天津作為京劇演出的一個重要碼頭,名角演出極多。幼年的薰陶使得張伯駒逐漸對於京劇藝術有了深入的認識,也形成了極高的欣賞品位。

根據張伯駒創作、被戲劇家吳祖光稱為“一部京劇詩史”的《紅毹紀夢詩注》的記述,張伯駒看過的老生名角就有譚派創始人譚鑫培、孫派創始人孫菊仙、劉派創始人劉鴻聲、許蔭棠派傳人白文奎,還有“小小余三勝”時代的餘叔巖——與餘叔巖這位鬚生泰斗結識後,張伯駒更是得其唱功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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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陽平關》在燕京大學貝公樓上演,張伯駒飾黃忠

1928年,張伯駒正式跟從餘叔巖學戲。“我外公在31歲時跟從餘叔巖學戲,每日晚飯後去其家,餘叔巖飯後吸食鴉片過癮,賓客滿座十二時後開始說戲。常至深夜兩三點歸家,至次晨九時錢寶森來打把子,如此十年,餘叔巖的戲文武昆亂傳伯駒獨多。”樓開肇介紹。張伯駒把這情形記在詩中:“歸來已是曉鐘鼓,似負香衾事早朝。文武昆亂皆不擋,未傳猶有太平橋。”——據《紅毹紀夢詩注》中所記,餘叔巖親教其劇目有《奇冤報》《戰樊城》《長亭》《定軍山》《陽平關》《空城計》《群英會》《戰宛城》《黃金臺》《武家坡》《汾河灣》《二進宮》等多達四十六出,可謂其一生絕技盡傳張伯駒;而只有《太平橋》一出未傳,因為餘叔巖曾對張伯駒說:“過橋一場,一足登椅,一足登桌,敵將一槍刺前胸,須兩手持槍硬殭屍摔下。飾敵將者、檢場者皆須在行,否則易出危險。”——未傳《太平橋》,足見餘叔巖對張伯駒的傾盡心力、備極愛護。

對於“教學”,張伯駒曾風趣地說:“我學餘派,就是幫他在煙榻上吞雲吐霧,一字字、一句句摳出來的。”——因而成果豐碩——“夏日院內置藤椅竹床,客坐於外,餘與叔巖在室內吊嗓,彼唱《桑園寄子》,餘則唱《馬鞍山》;彼唱《馬鞍山》,餘則唱《桑園寄子》。外面客不能分為誰唱,必至室內問詢,始知也。”學成後的張伯駒還能“挑戰”尚小云:“與尚小云演《打漁殺家》,小云大為賣力,內行謂之曰‘啃’,是日對啃,演來極為精彩,臺下甚為滿意。後有人云‘尚小云未啃倒張某人’,一時傳為話柄。”張伯駒把自己在演出上的“突破”都得意地記錄在《紅毹紀夢詩注》中。

1937年張伯駒40歲生日時,在北京隆福寺福全館舉辦的堂會,可謂他作為“票友”登臺的華彩篇章。當時河南發生旱災,張伯駒深為家鄉的災害憂心不已,遂倡議以演戲募捐賑災。壓軸戲《空城計》由張伯駒飾諸葛亮,王鳳卿飾趙雲,程繼仙飾馬岱,餘叔巖飾王平,楊小樓飾馬謖——四人皆是平常單挑班的大角兒或息影舞臺多年的名角兒,此番給張伯駒配演四將,可謂空前絕後,被稱為“藝壇最後一次絕唱”“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更為災區募集很多善款暫時解救饑民危難。

張伯駒與京劇:絕不是玩票的


1963年,張伯駒與梁小鸞在長春演出《游龍戲鳳》

做戲如同做人


京劇藝術的傳習並非躺在床上雲山霧罩這麼簡單,學理研究同樣重要。1931年11月,北平國劇學會成立,下設“國劇傳習所”,由張伯駒講授京劇音韻。而在上世紀50年代,張伯駒還組建了北京京劇基本藝術研究社,以培養京劇的愛好者和繼承人。“餘叔巖為京劇界泰斗,其藝術成就一時之法,成就不用說,有自身的種種條件,但與張伯駒先生的多年交往,恐亦不無影響。老一代京劇藝人文化程度不高,其演出劇目的文采多需要文人幫助提煉加工;張伯駒素精詩詞音律,餘氏的唱段新詞多出自張伯駒之手。”樓開肇說。

相對於餘叔巖待張伯駒的青睞有加,餘叔巖收徒卻寥寥,且教戲極保守,因而很多餘派弟子在餘叔巖去世後都從張伯駒處得到教益。據樓開肇介紹,張伯駒曾感到餘叔巖弟子孟小冬的唱腔“只差神韻,稍過火耳”,經指點,就大有改進。餘氏弟子李少春只學了一出《戰太平》,後又拜張伯駒為師,學了一出《戰樊城》。餘派老生張文涓並沒有趕上拜餘叔巖為師,她的餘派戲是藉助餘叔巖灌音的18張半唱片,唱得滾瓜爛熟,在北京、上海演出後,張伯駒大為欣賞,不但寫信指點,並表示願把自己所學餘派戲傳給她;從此以後,張文涓風塵僕僕地往返於京滬之間,前後學了二十餘出餘派戲並灌了唱片。張伯駒這樣的大家學者,不但將畢生收藏的珍品毫無保留的捐獻給國家,更無私地將所學餘派唱腔傳授給後來者,將其更好地傳承下去。

張伯駒與京劇:絕不是玩票的


1980年,張伯駒同丁至雲在天津演出《打漁殺家》

1980年,82歲高齡的張伯駒還“粉墨登場”,和丁至雲在天津演出《打漁殺家》——為了這出戏,他曾每日下午去餘家,自出場起步到船槳漁網的搖法撒法,上下船一招一式,仔細排練達一月之久。回憶當年學戲往事,張伯駒曾作詩:“人人皆演戲非殊,合作餘梅慶頂珠。一式一招皆有譜,排來匝月費工夫。”——京劇,於貴公子張伯駒而言,並非憑著一時的興趣玩票,而是“做戲如同做人”的一生至情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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