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發現關於《泉》的爭論，從它1917年出現算起已經100年了！
必須澄清一些人云亦云的誤解——通過澄清事實，讓我們間接地理解《泉》的意義。
首先我要澄清，馬塞爾·杜尚（Marcel Duchamp）的《泉》（Fountain）並沒有在任何展覽中正式展出過，包括紐約獨立藝術家協會舉辦的展覽。這件展品在獨立藝術家沙龍展的遴選階段就被擋下了，旋即音訊全無。有人說被遴選委員會的某個委員摔碎了，有人說放在展廳的一個展板的後面被人撿去了，還有評委說遴選的時候根本沒見過這個玩意兒。總之，這個簽名為“R.MUTT”的小便器失蹤了，連杜尚本人也沒想過回收它。
接下來我要澄清的是，遴選委員會沒有針對杜尚的意思——事實上杜尚不僅是獨立藝術家協會的理事，還是遴選委員會的主席！只不過由於託了假名，幾乎無人把它跟杜尚聯繫在一起。
那麼，杜尚為什麼會用“費城藝術家R·莫特”的假名報名參選呢？這就要從紐約獨立藝術家協會的成立說起了。
1916年，二十幾個藝術家為了控制1913年創辦的軍械庫展（Armory Show），以及對抗當時的美國藝術與科學院，決定效仿巴黎的獨立藝術家協會，在美國創建一個同名的反體制團體，標榜“沒有評委，沒有獎項”，只需繳納1美元會費即可成為協會成員，再交5美元年費，就可參加當年的藝術展。
換句話說，隨便什麼人，只要花6美元，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藝術家，多麼民主的規定！結果可想而知，一大群玩票的人成了會員，還有不少家庭婦女，總共有1235人報名參展，作品多達2125件，是軍械庫展的數倍。結果，協會不得不臨時組成了遴選委員會，並增加了初選環節。
這個決定讓杜尚很不滿意。他認為，按照協會的精神，從法律意義上講，只要繳納了會費和年費，嚴格來說任何物品都可以用藝術品的名義在展會上正式展出，哪怕它是一坨馬糞。
這時候，杜尚幹了一系列的惡作劇。他先是爭取到了遴選委員會主席的位子，接著他說服委員們同意，用抽籤的方式決定展品順序，結果抽出的第一個字母是R。估計杜尚就在那一刻決定了，要在他的作品上籤上“R.MUTT”的名字。
之後的故事耳熟能詳。杜尚到一家名叫莫特的鐵製品公司的衛生潔具倉庫，買了一個小便器，大筆一揮簽了名，送到了遴選委員們的面前。
可是就像我之前講的，這件看起來駭人聽聞的“作品”沒有在公開場合出現，故而也根本沒有激起杜尚期望達到的驚世駭俗的轟動效果，它根本被人遺忘了。
聰明的杜尚想到了媒體，想到了輿論。他自己不出面，但是向記者口授了好幾篇文章，都在談論那個消失的《泉》，並且暗示這個作品的偉大程度與被專橫的藝術家團體壓制的程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些文章陸續發表在當時的報刊和藝術雜誌上，效果逐漸顯露。四年後，《泉》的故事成為藝術界的傳奇事件。2001年，它的一件複製品在索斯比拍賣行的拍賣價格是190萬美元。2004年，英國評選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藝術作品，《泉》擊敗畢加索，名列第一。目前收藏《泉》的大型藝術機構包括斯德哥爾摩現代美術館、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泰特現代美術館、加拿大國家美術館、京都現代藝術國家博物館、布盧明頓印第安納大學藝術博物館以及蓬皮杜中心——儘管它們只是杜尚親手簽名的高價複製品。
特別提醒，以上只是故事的一種講述方式。最近有藝術評論家指出，杜尚的《泉》極可能剽竊了德國女藝術家艾爾莎·馮·弗雷坦戈·羅林霍文男爵夫人（Elsa von Freytag Loringhoven）。證據有二，1917年4月11日，當這件作品被獨立藝術家協會拒絕的兩天後，杜尚在寫給他姐姐的信中提到，“我的一位女性朋友用一個男子的筆名‘Richard Mutt’寄了一個小便池當作雕塑”，這封信的內容直到1983年才被曝光。據說，這位旅居美國的愛爾莎很早就在用輪胎、菸灰缸、廢鐵製品等各種現成物製作藝術品，可惜1927年就死了。另一件令人起疑的事兒是，有人考證，杜尚說他賣小便器的那家公司根本不賣那個款式。
再有，1913年後的杜尚就一直沒有作品，直到《泉》的出現。之後，杜尚也沒有任何創作，他宣稱當畫家或藝術家實在把他煩透了，他真正感興趣的是下國際象棋。他努力訓練了十多年，代表法國國家隊參加了1930年在巴黎舉行的國際象棋世界錦標賽，成績是倒數第一。1933年他徹底放棄成為象棋大師的夢想，重返藝術界。也就在這個時候，《泉》才真正成為他的名片。
當然，關於《泉》的負面消息，各大博物館一律沉默。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在這些故事中，真正關鍵的詞語絕對不是藝術，而是規則、評選、輿論和謊言。藝術史家貢布里希說過這麼一句話：“根本沒有藝術這回事，只有藝術家而已。”結合著《泉》的故事，也參照大芬村的勞作，也許你會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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