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生活在農村的人們,家裡養貓,也養狗,不過農村人不會拿貓狗當寵物——那時候也沒有“養寵物”的觀念,養貓是為捕鼠,養狗是為守夜。今時今日的城裡人,基本上都是將貓兒狗兒當寵物養了。我覺得寵物的歷史其實就是人類社會的進化史,貓、狗的馴化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但貓、狗被人類選中飼養,是因為貓有捕鼠的技能,狗有守夜、狩獵的技能,遠古人不可能有閒功夫養一隻寵物來爭奪有限的口糧。

別看今天的歐洲人將寵物狗當成家庭成員看待,但在中世紀,歐洲養狗同樣是出於功利性的需要。13 世紀的歐洲哲學家大阿爾伯特警告說,“如果想讓狗看好門,就不能給它喂人吃的食物或者經常愛撫它,否則狗在看門的時候,總是一半心思在向主人討好吃的。”宋朝的文化人說貓兒“知護案間書”,中世紀的歐洲人也認為貓可以保護教堂的聖餐。

寵物貓與寵物狗的出現,是比較晚近的事了,而且首先出現有閒有錢階級。歐洲在文藝復興之後,貴族中才開始流行飼養寵物,並慢慢擴展至平民階層。不妨說,當一個社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飼養寵物的時候,這個社會就開始走向現代化了。而今天的人們將蟒蛇、蜥蜴、毒蜘蛛也當成了寵物來養,則多少透露出“後現代”的味道。

寵物狗:猧兒弄暖緣階走

在中國,寵物狗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至遲在唐代,小型觀賞犬已經成了貴婦圈的寵物,描繪唐朝貴婦生活的周昉《簪花仕女圖》(遼寧省博物館藏)便畫了兩隻小巧玲瓏的寵物犬。這種小型觀賞犬叫做“拂菻狗”,唐初從高昌傳入,“高六寸,長尺餘,性甚慧,能曳馬銜燭,雲本出拂菻國。中國有拂菻狗,自此始也。”又稱“猧兒”,極其名貴,只有宮廷貴婦才養得起。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周昉《簪花仕女圖》)

到了宋代,民間養狗已極為常見,城市中出現了專門的寵物市場,宋人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說,開封府的大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大三門上皆是飛禽貓犬之類,珍禽奇獸,無所不有”。市場上還有貓糧、狗糧出售:“凡宅舍養馬,則每日有人供草料;養犬,則供餳糠;養貓,則供魚鰍;養魚,則供蟣蝦兒。”南宋周密《武林舊事》的記錄更有意思了,“小經紀”條羅列了杭州城的各種小商品與寵物服務,其中有“貓窩、貓魚、賣貓兒、改貓犬”,貓窩、貓魚、貓兒的含義好理解,“改貓犬”很可能是給寵物貓、寵物犬做美容。

周密的《癸辛雜識》記載的一則信息,更是確鑿無誤地顯示了宋朝人有給寵物狗、寵物貓美容的做法。周密說,女孩子們喜歡將鳳仙花搗碎,取其液汁染指甲,“鳳仙花紅者用葉搗碎,入明礬少許在內。先洗淨指甲,然後以此付甲上,用片帛纏定過夜。初染色淡,連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洗滌不去,可經旬,直至退甲,方漸去之。”而定居於宋朝的阿拉伯女性,甚至用鳳仙花液汁給貓狗染色:“今回回婦人多喜此,或以染手並貓狗為戲”。

不過,宋人養狗,主要還是“畜以警盜”,或者用於狩獵。南宋畫家李迪的《犬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畫的應該是一條獵狗。狗的脖子還套著一個精美的項圈,顯示主人對它的珍惜。很可能主人是將它當寵物犬飼養的。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李迪《犬圖》)

實際上,宋朝時候,人們飼養寵物犬的習慣,已經從唐朝時的宮廷貴族擴大到富有的平民家庭。《宋史·孝義傳》記載,“江州德安陳昉”之家,“有犬百餘,共食一槽,一犬不至,群犬不食”。養了一百多條狗,恐怕就不單純是出於實用目的,而應該對狗有特別的感情。又據洪邁《夷堅志》,宋人員琦,“養狗黑身而白足,名為‘銀蹄’,隨呼拜跪,甚可愛。忽失之,揭榜募贖”。這條“甚可愛”的小狗,有名字,有一日丟失了,主人還貼出啟事,懸賞尋狗,顯然員家已將“銀蹄”當成寵物來飼養了。

宋朝詩人的詩歌寫道:“藥欄花暖小猧眠,雪白晴雲水碧天”;“猧兒弄暖緣階走,花氣薰人濃似酒”;“猧子解迎門外客,狸奴知護案間書”;“晝下珠口簾猧子睡,紅蕉窠下對芭蕉”。詩中的“猧兒”、“猧子”,應該也是宋人飼養的寵物狗。

文獻資料關於宋人飼養寵物狗的記載甚少,好在還有圖像史料。從傳世的宋畫中,我們可以找尋到一些宋代寵物狗的可愛形象,如日本大和文華館藏的毛益《萱草戲狗圖》、上海博物館藏的《秋庭乳犬圖》、遼寧省博物館藏的《秋葵犬蝶圖》,畫的都是漂亮、可愛的小型長毛觀賞犬。不知哪位達人能夠品鑑出圖像所繪的是什麼寵物犬品種。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南宋毛益《萱草戲狗圖》)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宋佚名《秋庭乳犬圖》)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宋佚名《秋葵犬蝶圖》)

寵物貓:鹽裹聘狸奴,常看戲座隅

寵物貓在宋人生活中就更為常見了。吳自牧《夢粱錄》記載,“貓,都人畜之捕鼠。有長毛,白黃色者稱曰‘獅貓’,不能捕鼠,以為美觀,多府第貴官諸司人畜之,特見貴愛。”宋人將家貓分為兩大類:捕鼠之貓、不捕之貓。貓不捕鼠而受主人“貴愛”,當然是將貓當成寵物養了。

宋代最名貴的寵物貓當是“獅貓”吧。相傳秦檜的孫女就養了一名“獅貓”,極寵愛。明人思汝成《西湖遊覽志》記述說:“檜女孫崇國夫人者,方六七歲,愛一獅貓。亡之,限令臨安府訪索。逮捕數百人,致貓百計,皆非也。乃圖形百本,張茶坊、酒肆,竟不可得。”秦家丟了一隻寵物貓,竟然出動臨安府協助尋找,固然可以看出秦家權焰熏天、以權謀私,但一下子能找到百餘隻獅貓,倒也說明了在宋朝臨安城,養寵物貓的市民為數不少。

另一種名貴寵物貓是傳說中的“乾紅貓”。因為太名貴了,以致有奸詐之徒將普遍的家貓染色,冒充“乾紅貓”搞銷售欺詐。說一個《夷堅志》中的故事(文詞甚白,就不翻譯了):“臨安小巷民孫三者,一夫一婦,每旦攜熱肉出售,常戒其妻曰:‘照管貓兒,都城並無此種,莫要教外聞見。若放出,必被人偷去,切須掛念。’日日申言不已,鄰里未嘗相往還,旦數聞其語,或雲:‘想只是虎斑,舊時罕有,如今亦不足貴。’一日,忽拽索出,到門,妻急抱回,見者皆駭。貓乾紅深色,尾足毛須盡然,無不歎羨。孫三歸,痛棰其妻。已而浸浸達於內侍之耳,即遣人以直評買。孫拒之曰:‘我愛此貓如性命,異能割捨?’內侍求之甚力,竟以錢三百千取之。內侍得貓,不勝喜,欲調馴然安貼,乃以進入。已而色澤漸淡,才及半月,全成白貓。走訪孫氏,既徙居矣。蓋用染馬纓紼之法,積日為偽。”

這個故事還透露出另一條信息:孫三的鄰居或雲:“想只是虎斑,舊時罕有,如今亦不足貴。”可知“虎斑貓”在宋代之前很是罕見,但在宋朝,已“不足貴”,想來很多尋常市民都養這種寵物貓。李迪的《蜻蜓花狸圖》

(日本大坂市立美術館藏)所畫之貓,看樣子就是一隻虎斑貓,宋人又稱之為“花狸”。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李迪《蜻蜓花狸圖》

從文獻記錄來看,南宋的尋常士庶之家確實也以養貓為樂。《夷堅志》記述了兩則養寵物貓的故事,一則說,從政郎陳樸的母親高氏,“畜一貓甚大,極愛之,常置於旁。貓嬌呼,則取魚肉和飯以飼”。另一則故事說,“桐江民豢二貓,愛之甚。一日,鼠竊甕中粟,不能出,乃攜一貓投於甕,鼠跳躑上下,呼聲甚厲,貓熟視不動,久之乃躍而出。又取其次,方投甕,亦躍而出。”養“不捕之貓”,且“極愛之”、“愛之甚”,不是寵物是什麼?

南宋詩人胡仲弓有一首《睡貓》詩寫道:“瓶呂鬥粟鼠竊盡,床上狸奴睡不知。無奈家人猶愛護,買魚和飯養如兒。”正是宋人飼養寵物貓的生動寫照。今天不少城市白領、小資將貓當成“兒子”養,看來這種事兒宋朝時已經出現了。

還有一個細節也可以見出宋人對貓的非同尋常的喜愛之情——給家中所養之貓起個名字。大詩人陸游晚年以貓為伴,他養的貓似乎都有名字,什麼“粉鼻”、“雪兒”、“小於菟”(小虎)之類,他還寫了好幾首詩“贈貓”。給貓起名字,大概就是將貓視為家中成員了。

宋人養貓,要用“聘”:親戚、朋友、鄰居哪家的母貓生了小貓,你想養一隻,就要準備一份“聘禮”,上門“禮聘”回來。“聘禮”通常是一包紅糖,或者一袋子鹽,或者一尾魚,用柳條穿著。黃庭堅有《乞貓》詩寫道:“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陸游的一首《贈貓》詩也說:“鹽裹聘狸奴,常看戲座隅。”詩句中的“銜蟬”、“狸奴”,都是宋人對貓的暱稱。這一“聘貓兒”的習俗,直到1980年代,我老家一帶還保留著。一個“聘”字,讓我覺得,在宋朝人的觀念中,貓就如一名新過門的家庭成員,而不是一隻畜牲。

在傳世的宋人繪畫中,也多見寵物貓的蹤跡: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毛益《蜀葵戲貓圖》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宋佚名《富貴花狸圖》


古人如何“玩轉”寵物


蘇漢臣《冬日嬰戲圖》

你看毛益《蜀葵戲貓圖》(大和文華館藏)中的白黃色貓兒,短臉,長毛,很可能就是“不能捕鼠,以為美觀”的獅貓;宋佚名《富貴花狸圖》(臺北故宮博物院)上的貓兒,脖子繫著一根長繩,還打著蝴蝶結,顯然主人擔心它走失,並不需要它捕鼠;蘇漢臣《冬日嬰戲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中的那隻小貓,與小姐弟相嬉戲,生活閒適,體態可愛,肯定不是“苦命”的捕鼠之貓。

城市中出現了專門的寵物市場,商店裡有貓糧、狗糧出售,連寵物房、寵物美容都有了,人們還給自己飼養的貓兒、狗兒起了名字,這跟今天我們養寵物又有什麼不同呢?宋人的生活,確實透出一種親切的現代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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