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山哟,呼恒乌拉

女儿山哟,呼恒乌拉

如果说巍峨,多少觉得有点夸饰;如果说渺小,却又对不起良知。

好在你有一个婉约靓丽的名字,人们不再停留于仰望,不再仅限于膜拜,而是多了遐想,多了深情,多了关切。

面对山,除了膜拜,和膜拜下的自卑,几乎什么也没了。而面对你,反倒觉得你有旋律,有色彩,有丰韵;甚至有裙带,有衣袂,有气息,有身材。

多美的名字,多动听的名字,多亲和的名字:女儿山,呼恒乌拉!

在世界,一座山的名字很少以性别命名,而你是,在世界,一座山的名字很少属于女性,而你是。有一座女性的山叫神女峰,多了神性,少了人性。

山是雄性的,而你属于阴柔,属于清雅,属于纤秀。

女儿山,雷峰塔,女儿山塑造了女人,雷峰塔覆没了爱情。

无论久居,还是新住,冲着这个清爽美妙的名字也要攀登、拜谒、瞻仰、想象。即使最终携带回的只是一个始终无法破解的名字,而心头藏掖的却是如南国水乡一位低蛾美靥妙龄女郎赠与的一枚香香的荷包,足以让你怀揣一生,牵挂一生,思想一生。这个名字携带着草原上风的唿哨,百灵的婉转,甚至靛蓝的天,洁白的云朵,飘逸的哈达和纷纭的思恋。

昭君坟是否掩埋了风华绝代的冰肌玉骨并不重要,成吉思汗陵是否藏匿了盖世伟人的铁血丹心并不重要,后人前赴后继寻踪觅迹的是万变不离其宗的精神。人们并不在乎现实的真假,崇尚膜拜的是高贵的精神。

大言稀声,大美无形,美的极致是自然,是拙朴,大自然中女人就是最美的花朵。把女人比作花是对女性的亵渎,把花比作女人才是对女性的尊重。

远道而来的朋友不止一次询问我女儿山名字的来历,生于斯长于斯的粗俗之辈无言以对,自觉愚钝。直到有一天我堂而皇之告诉后来的朋友,你愿意它是哪样的它就该是哪样的。一千个观众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天上只有一个月亮,一千个人心中至少有一千个月亮,它们同样大美无极,谁又能说孰对孰错?无法定义的美才是美的极致,比如爱情,比如生命。

络绎不绝拜谒这片神奇土地的人走了,也许今生不会再度涉足,而这个美丽绝伦、朴素大气的山,就象你人生旅途中的艳遇,至今你还真切记得,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个人,与你同时驻足,同时回头,无法说清原因,不约而同绽开淡然如兰的微笑。你们的眼眸,如午后的湖水,悠悠地蓝,柔柔地暖,静静地自然,像两株荒野中静静盛开的并蒂之莲,寂寞地绚烂了这个时间这个世界的你们。

这个世界的许多转身不是刻意的,我们都是过客,还得赶路。

至今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的渊源,也没有人刻意去探究这个名字。在记忆,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中,只是觉得广福寺、百灵庙、艾不盖河、女儿山,冥冥之中,是上苍垂怜的结果,是连着的。

经幡轻摇,诵声琅琅,百灵啼唱,鸿雁哀鸣,水流潺潺,山势孤拔,一个温婉的城市被草原的劲风把一个鸟语花香的名字吹遍了全球。

有人说,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娇媚俊秀的蒙古族姑娘伫立在女儿山下、艾不盖河畔,手捧吉祥的哈达,为凯旋的将士载歌载舞;也有人说,康熙大败噶尔丹,蒙古族姑娘在这里纵情高歌。女性为男人放歌,柔情为勇猛献礼;也有人说,不断的战争让男人血洒疆场,染红了草原,悲情的女人魂断女儿山,长歌当哭。

天道有情,山亦有情,水亦有情。天苍茫,水亦苍茫,山亦苍茫。

一切都是人赋予的。一切为了英雄歌唱,一切为了生命歌唱。

女儿山哟,呼恒乌拉

斡难河哟,不儿罕山。

艾不盖河哟,女儿山。

诃额仓哟,成了也速该的妻子。

十岁的孛儿帖貌美隽秀,九岁的铁木真英姿飒爽;九岁的少男为十岁的少女钟情。

一切都来得很美,一如女儿山苍翠的松柏,迎风傲雪,挺拔长青的爱情;一如女儿山上笔直的白杨,不畏强暴,丰满了拥有半个地球的草原帝国的梦想。

成吉思汗,对于人类是个奇迹!

草原帝国,对于世界是个奇迹!

长生天下苍狼、白鹿是个奇迹!

苍天上盘旋的苍鹰是个奇迹!

即使成吉思汗掉下的马鞭和他睡在羊毛里同样是奇迹!

这是个一生不断创造奇迹的奇迹!

而监国公主是漠南草原的奇迹!……

阿剌海别吉,也许曾经不止一次站在女儿山巅,家国情仇,山河草木,尽在她凝望的"极目楚天处",多少思绪,"一江春水向东流"。斜阳、余晖、暮岚,草原屏住呼吸,谛听岁月急速的脚步和公主纤细的心跳。

女儿山上站着一位历史的女儿——阿剌海别吉——她是山之巅峰!

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从一个怕狗的孩子到元王朝的世祖,十六个公主下嫁于汪古部,其中有成吉思汗的小女儿阿剌海,有忽必烈幼女忽都鲁·揭里迷失;也有一直以来帝国法律禁止迎娶、甚至是敌国的女性成为大国的妻妾。有人说,中国封建社会的每一个朝代都是毁于农民起义的硝烟和一个摄魂夺魄的女人的秀床香帏。这多少有点幼稚与可笑。

成吉思汗纳塔塔儿部美丽的也速干为妾,而美丽的也速干告诉成吉思汗其姐也遂比及自己更为羞花闭月,大汗毫不含糊将其纳于帐内,即使在出征唐兀惕后、升天之前,将绝大部分唐元惕百姓赐给了也遂夫人。英雄的男人与美丽的女人几乎是光照大地的日月、彪炳了史册,绚烂了历史。江山与美人对于英雄的霸业犹如神马的双翼,比翼翱翔在生命的星空,令后人顶礼膜拜。、

堪与一代枭雄曹操比肩的武则天留下一个无字碑,制造了一个曌"。在中国的封建王朝,作为女人她能为自己的一生写些什么呢?在以男权文化为主流的文化领域她又能制造出些什么?即使她能把禁锢捆绑的残足放开,纵然她能把科举推陈出新。

志费尼说:料敌如神的亚历山大活在成吉思汗时代,他会在使计用策方面当成吉思汗的学生。

黑格尔说:他们摧毁了当前的一切,又像一道爆发的山洪那样退得无影无踪。

拿破仑说:我不如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是全球十大军事家之一,"千年第一人"!

然而, 他崇敬女人,他的后代和他一样尊敬着女人,他撕心裂肺屈膝低眉前往土兀刺河林地,请求王罕援助救他的孛儿帖;以最高的礼节为"监国公主"举行婚礼,抚慰其受伤的心灵。

草原汗国、蒙古帝国的大地,如苍穹上飞过的一个个苍鹰,如浩如烟海的草原上走过的一只只白鹿,她们、就是她们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家国春秋由女儿而妻子而母亲。从成吉思汗伟大的母亲诃额伦开始,到孛儿贴,到索鲁禾帖妮,到察苾,到阔阔真,代代都有杰出的蒙古族女性支撑着汗国的半壁江山。

她们是人类的女儿,不朽而伟大的女儿。

天下的女儿山可以有无数座,而在漠南草原、艾不盖河畔,女儿山只有一座。

一条日夜奔腾不息的河,河的两岸,像彼此的站台把挽留高高地举起,几乎是高擎着的石质的旗帜。时间在流,沉浮翻腾的是往事的浪潮。

女儿山,康熙营盘,斜斜面对,让千古绝恋一站百年。一如一个清秀的江南女子,一个粗犷的草原牧人,彼此在望中,在深情的瞭望中,任脚下韶光流走。

落寞的草原瞭不到边,苍茫的天空望不到边。无论歌声是否在这里唱响,无论舞蹈是否在这里跳跃,岁月的蹄印已经深深嵌进大地,天空、女儿山顶上的天空已经飘满了圆润的音符,夏天,它们是滴答滴答的一颗一颗雨滴;冬天,它们是悄然落下纹理清晰的雪花一片一片。有谁说迎候英雄的歌就是豪情的歌?有谁说敬给壮士的酒就是烈性的酒?下马酒,与英雄上马的草原,就是歌中有酒,酒中有歌,歌中有酒香,酒中有旋律。在草原上,蒙古包和套马杆就是古老而现代的歌谣。

溺水的都是时间,靠岸的是记忆?

"茶绸之路"、"茶马古道",鸿记,大盛魁;从绥远省到大库伦,途经百灵庙、达根德力、苏布鲁嘎、腾格淖尔;从"那木汗那木汗"的乌兰巴托到莫斯科,商贾云集,经济繁荣。女儿山成了不变的航标,驼道上蜿蜒出一个强悍的民族,驿站上铸造出一段"康乾盛世"。时至今日,威猛的民族无法更改的口头禅,激昂依然:俺爷拉骆驼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爪洼国……"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唯瓦檐相接、商铺林立、驼铃叮当,在久远的如海市蜃楼的历史中影影绰绰,时近时远,若隐若现。

女儿山的航标,一如一颗耀眼的星辰,无法坠落,在漠南的记忆中永远闪烁。

长生天哟,腾格里!道不尽的感激涕零,说不完的红尘眷恋!

小时候,喜欢看蚂蚁搬家,书上说,蚂蚁能够背负其身重两倍的重轭,老师说,要向蚂蚁学习。蚂蚁,蚂蚁,真伟大!就背会了这样的句子。

蚂蚁搬家,浩浩荡荡的大军,磅礴而来。旧的窝已经寥廓空虚,新的巢窠崭新如洗。两次,刻骨铭心的两次:一场瓢泼的太阳雨砸在地上,一个顽劣的孩子的一泡尿如瀑布般飞流直下。前者的蚂蚁魂飞魄散,身首两段,毁灭在不知不觉之中。后者的蚂蚁尸横遍野,丧失了亲人和家园。无法预知的浩劫,让我一次次泪流满面,由此洞察观照出人类的孤独、脆弱和无奈。强大本身就是弱小,骄傲源自深刻的自卑,祭拜苍天就是慰藉如蚁的自己。自然就是让人类处处觉得不自然,面对海啸,面对地震,面对泥石流,自然灾害极其自然。面对天地,我们再强大无法强大过自然的力量,有多少人喝着艾不盖的河水 ,站在女儿山巅,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向着成吉思汗上马的地方,向长生天捧起天蓝色的哈达,祈福祷告。再高贵的头颅只能低下,再直挺的腰板唯有爬下,再刚强的膝盖有时是为了不得已的跪下!

在遥远的时间的巷道里,有多少虔诚无奈的灵魂簇拥向女儿山巅?我的脑海人头攒动。

公元1294年, 元世祖忽必烈和列班·扫马死在这同一个年份。忽必烈是世界历史上一颗璀璨夺目的巨星,被尊为"圣德神功文武皇帝",而列班·扫马怎么看只是中国历史上悄悄划过的一颗流星,同样是对世间的永诀,前者叫作陨落,后者称为离去。这位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大使,从黄河畔出发,携带着黄河激越的涛声,深邃的东方文明,携带着关于生命、关于生命终极探微的夙愿,还有背包里翻皱了的耶和华的《圣经》,这些是他全部的行囊。人到中年,他虔诚跋涉在朝圣耶路撒冷的路上。

当罗马教堂的钟声轰然响起,当威尼斯的船泊千帆竞发,这位来自汪古部的后裔,被岁月的风尘洗濯的褪色衣衫,依然飘拂着艾不盖河水的芬芳,和女儿山下大漠草原的清香。形单影只站在西方文明的圣地意大利,两眼四顾、形容憔悴的马忽思,像单调的艾不盖河依偎着像孤拔的女儿山一样的列班·扫马。历史有渊源,文化有渊源,人亦有渊源?

当忽必烈大帝握紧马可波罗长满茂密汗毛的手,代表着这个草原帝国一国之君的巨手,伸出了包容与交流,游牧文明、农耕文明、伊斯兰文明和基督文明,从此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整个世界记住了来自意大利的马可·波罗,中国人大部分却不知晓从汪古部走出的列班·扫马,更无法联想到汪古部除了坚守金錾壕、辅助成吉思汗大败乃蛮,更大的功勋是促进了东西方文明的大融合、大交汇。

爱新觉罗·玄烨可谓佛教世家,在位时把普陀山建为中国佛教第一圣地。61年,这位历史上少有的精通经史的饱学之士,遍访寺庙,与僧人为友,精通佛典,参禅论道。这位大清帝王骑射围猎也是一把好手,毫不比铁木真逊色。如果说从古及今能马上打天下,下马还能坚守自己精神之所好,追逐形而上的崇高之境,并做得游刃有余、互不影响,甚至相得益彰的寥寥无几,康熙当排首位。有时想,作为一代帝王,能以打猎成果自诩,不仅彰显其为人作事的率真,尤其可爱的是不乏悠悠童心的天真与纯净。难得的风度!难得的境界!少有的鸿福!在他身上,可圈可点的东西实在太多,随便看看他的瀚墨就如磁力吸引,一见难舍,一如一场迟到的苦楚凄美的暗恋。

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大抵在公元前后,两千年多年间,是这位大帝把佛学的向善仁爱在中原大地上推进得波澜壮阔,高潮迭起。百灵庙,这座闻名遐迩的寺庙,于康熙四十一年,如一只吉祥的神鸟落在峰峦叠嶂、气势磅礴的巴图哈拉嘎。玄烨皇帝赠送《甘珠尔经》,赐庙名"广福寺",并以满、蒙、藏、汉四种文字挂匾。

据史料记载:1932年农历六月十四日上午,满载军乐队和保驾护航士兵的两辆卡车前面开路,三辆吉普车紧随其后,向百灵庙驶来。九世班禅额尔德尼罗卜森图卜登却吉尼玛活佛神采奕奕从一辆黄色吉普车走下,踏上了红地毯。人潮如海,毡帐林立,车水马龙。香烟缭绕,柏叶流香,佛乐高奏,一派庄严肃穆。

历史将永远铭记这个特别的日子。艾不盖河水荡漾着祥和的佛曲,女儿山上飘满祝福的彩旗,广福寺震荡起激越的钟声。中国,世界,从女儿山俯瞰九龙之口、座落在吉祥湾的"广福寺",百灵鸟的歌声在高远的天空渐次响亮。

这是百灵鸟飞起的地方,百灵鸟飞翔的天空飘逸着哈达般圣洁的白云,如海的蓝天映照出女儿山——呼恒乌拉的倒影。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光倥偬,斗转星移,女儿山亘古不变,以她孤拔、秀逸的风骨傲立人间,至今没有人能够说出命名她的理由,就像天下没有人能够命名伟大的爱情和奇迹的生命!由女儿山我想到的是一个个尽管不一定是风姿绰约的女儿,但她们如山一样顶天立地!

女儿山哟,你的名字就叫呼恒乌拉!

呼恒乌拉哟,顶起一片辽阔的天宇,展开一片广袤的草原!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刘茂云,内蒙古达茂旗人。当过农民,做过教师,干过记者。出版有散文集《临风对月》《风从草原走过》《心在路上》及报告文学《黑白人生》等多部。作品多次入选全国优秀作品集,《轻唤》入选《2016中国散文排行榜》。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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