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爲「聖君」的傀儡皇帝

被譽為“聖君”的傀儡皇帝

元恭

“天何言哉?”這是北魏節閔帝元恭即位前說過的一句話,出自《論語·陽貨》。在此之前,元恭曾8年閉口不言。

一個處於政治邊緣的皇室宗親,在不得已裝病作啞、隱跡遁形多年後,面對從天而降的巨大誘惑和粗暴蠻橫的人身威脅,在不得不作出抉擇時,氣湧丹田,內力激發,文思泉湧,語出驚人,巧妙地借用孔子的這句名言,從容地給了那位專程前來試探他能否說話、能否當皇帝的不速之客一個滿意答覆。

老天說過話嗎?老天還需要說話嗎?元恭此語,不僅表明了自己能正常說話,而且以天自比,表現出了自己想當皇帝的意願,可謂一語雙關。說出“天何言哉”這話不久,元恭被擁立為皇帝,成為北魏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

元恭(498—532年),字修業,廣陵王元羽之庶子,生母為王氏。元恭“少端謹,有志度,長而好學,事祖母、嫡母以孝聞”(《魏書》),雖出身微賤,但其非凡的學識、志向、氣度、孝道,為其博了個好名聲,也為其開闢了仕途。正始年間(504—508年),元恭襲爵,成為新一代廣陵王;延昌年間(512—515年),任通直散騎常侍;神龜年間(518—520年),進兼散騎常侍。

被譽為“聖君”的傀儡皇帝

《資治通鑑》和《魏書》

正光元年(520年)七月,侍中、領軍將軍元乂發動宮廷政變,殘殺宗室,荼毒政壇。元乂雖然對其他人心狠手辣,但對元恭禮遇有加,後又讓元恭領給事黃門侍郎,充當孝明帝元詡的近臣,目的無非是讓元恭替他監視皇帝。元恭對元乂的擅權行徑非常不滿,卻又不敢頂撞,於是“稱疾不起”,對外稱自己患病,在家休養,“久之,隱託喑病”(《魏書》),後來乾脆“託瘖病居龍華佛寺,無所交通”(《資治通鑑》),潛心在寺廟裡靜身修性,與世隔絕。

瘖病,即喑病,無非是喉嗓乾澀嘶啞,功能紊亂,不算什麼大病,休養一段時間也就好了。但是,元恭正派的品性和他的處境,迫使其就勢借病裝啞。元乂背道佞亂,其所作所為令人不齒,元恭不屑與其為伍,更不願與其合作;同時,元恭在權臣和皇帝的夾縫中生存,言多必有失,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在權臣當道、皇權掃地的黑暗時期,元恭為避免陷入政治漩渦,遭受政治迫害,裝作啞巴、閉口不語無疑是明哲保身的最佳處世方式。

正光五年(525年),元乂被誅,朝政復初,胡太后臨朝稱制,元恭被封為金紫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建義元年(528年),宗室元子攸被爾朱榮擁立為皇帝,是為孝莊帝,元恭享受儀同三司的待遇。這幾項官職,元恭並沒有到崗就任,只是因為他聲望高、才華溢、品行直,當權者為了提升統治階層的聲望,不得不收攏德才兼備之人。

元恭始終不肯在朝廷露面,主要原因仍是想避開政治渾水。然而事與願違,即便遠離朝堂,元恭還是受到了政治衝擊。永安三年(530年),孝莊帝誘殺爾朱榮,擺脫權臣操控,之後猜忌心愈來愈重。當時,有人向孝莊帝進讒,構陷元恭“不語,將有異圖”,說他對外稱患病,其實心懷不軌;偏偏這個時候,“民間遊聲,又云(龍華佛寺)有天子之氣”(《魏書》),暗指此地日後必出天子。這兩件事傳到龍華佛寺後,嚇得元恭連忙收拾行囊逃到上洛山,結果被洛州刺史捉住送到京師洛陽,被孝莊帝拘禁了好久,最終因找不到證據而獲免。

當年十二月,爾朱氏集團攻陷洛陽,擒殺孝莊帝。之後內訌漸顯,矛盾主要集中在爾朱兆和爾朱世隆之間。起先,二人為了給爾朱榮報仇,共同擁立長廣王元曄為皇帝。事成之後,元曄一直被控制在晉陽,成為爾朱兆的女婿,也是爾朱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砝碼。而爾朱兆在得勢後,囂張跋扈,對爾朱世隆粗暴無禮,甚至以劍相逼,致使爾朱世隆對爾朱兆懷恨在心。於是,在朝中任職的爾朱世隆廣結黨羽,培植勢力,在時機成熟後,於建明二年(531年)二月悄悄與幾個兄弟密議,準備廢掉元曄,另立新帝,繼而奪取朝政掌控權。

當時,北魏宗室成員大有人在,爾朱世隆卻看好廣陵王元恭。其一,元恭沉默不語,性情溫和,逆來順受,與世無爭,適合當傀儡;其二,元恭的曾祖拓跋濬、祖父拓跋弘、大伯元宏都是皇帝,在世系上屬於皇族近枝,“根正苗紅”;其三,元恭素來聲望高,且比較年長,“若奉為主,必天人允葉”(《資治通鑑》)。在爾朱世隆看來,立元恭為皇帝,既易於操控,又名正言順,能堵住悠悠之口。

然而,元恭畢竟閉口不言多年,爾朱世隆擔心其真啞不能說話,於是派爾朱彥伯“潛往敦諭,且脅之”(《資治通鑑》),向元恭說明來意,並進行人身威脅。在這種境況下,元恭說出了“天何言哉”4個字。爾朱世隆聞訊後大喜,只等時機成熟,行廢立之舉。不久,元曄從晉陽趕赴京師,爾朱兆繼續留鎮晉陽。當元曄行至邙山南一帶時,爾朱世隆抓住時機,以武力逼迫元曄行堯舜之事,禪位給元恭。元恭奉表三讓,以示謙恭,然後即位,大赦天下,改元普泰。

元恭初登寶座,爾朱世隆就指使親信作赦文,稱爾朱榮死得冤枉,要求元恭為爾朱榮平反,同時暗指孝莊帝失德。這讓元恭非常糾結。若從了爾朱世隆,就是否定孝莊帝誅殺逆臣,否定君臣之綱;若不從,就會得罪爾朱世隆,自己可能會被廢黜,甚至招來殺身之禍。在處理這件事上,元恭有兩段論述,其一,“永安手翦強臣,非為失德,直以天未厭亂,故逢成濟之禍耳”;其二,“朕以寡德,運屬樂推,思與億兆,同茲大慶,肆眚之科,一依常式”(《資治通鑑》)。

這兩段文字的意思是說,孝莊帝手刃爾朱榮並非失德,而是老天還沒有厭惡禍亂。隨即,元恭轉移話題,直言自己有幸被大家推舉為皇帝,願與天下萬民共同慶賀,對於那些有罪之人,不能因為一個人曾經任意妄為、犯過錯誤而抹殺他的大功績,應依以往定式大赦罪人。元恭8年不說話,這兩段話講得不卑不亢,不偏不倚,既沒有得罪爾朱氏,也維護了孝莊帝的顏面。元恭處理棘手問題如此明辨是非、遊刃有餘,其心智能力讓人驚歎,以至於“中外欣然,以為明主,望至太平”(《資治通鑑》),“海內庶士,鹹稱聖君”(《洛陽伽藍記》)。

元恭接下來做的幾件事也可圈可點。一是下詔表明自己不稱皇帝,只稱帝;二是封前任皇帝元曄為東海王,給予必要的優待政策;三是拒絕為曾背叛孝莊帝、現為爾朱世隆部下的兩個將領封侯;四是下詔不得再稱南朝蕭梁政權為偽梁,恢復兩國往來;五是赦免了嫌路途遙遠不願去波斯送獅子的兩名使者的罪……他還親自審理冤假錯案,主持公道和正義。元恭上臺後的所作所為,為長期以來黑暗腐朽的北魏宮廷注入了新鮮空氣,讓人頂禮膜拜,就連爾朱氏的死對頭高歡也欣然認同元恭“明哲仁恕……當今之聖主”(《魏書》)。

被譽為“聖君”的傀儡皇帝

近年在洛陽發現的帝陵級北魏墓葬,墓主人應為元恭。

在中國曆代傀儡皇帝中,能夠被世人譽為“明主”“聖君”“聖主”的,恐怕只有元恭一人。元恭雖為傀儡,但不同於其他傀儡皇帝,隨著其個人聲望的高漲和政治經驗的積累,他的內心越來越強大,說話越來越硬氣,對擁立他的爾朱氏也直言不諱。當初,爾朱世隆要求為爾朱榮平反時,元恭還有所忌憚,態度曖昧,把爾朱榮的罪責推給老天爺;後來,在爾朱世隆舊事重提時,元恭態度明確地指出:“太原王(爾朱榮)貪天之功以為己力,罪亦合死。”

為了壓制元恭,爾朱世隆“輒專擅國權,兇慝滋甚。坐持臺省,家總萬機。事無大小,先至隆第,然後施行。天子拱己南面,無所幹預”(《洛陽伽藍記》)。爾朱世隆架空元恭,另立私廷後,“生殺自由,公行淫佚,無復畏避,信任群小,隨其與奪……世隆兄弟群從,各擁強兵,割剝四海,極其暴虐”,導致“天心之人莫不厭毒”(《魏書》)。與此同時,爾朱氏集團內部也勾心鬥角,內訌不斷,對局勢的控制力衰減,這就給一直想取代爾朱氏的亂世梟雄高歡創造了機會。

普泰元年(531年)十月,高歡起兵討伐爾朱氏,在河北擁立宗室、渤海太守元朗為皇帝,與爾朱氏擁立的元恭相對抗。次年三月,高歡大敗爾朱氏,爾朱氏集團主要成員相繼被俘被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元恭雖然對爾朱氏心存牴觸,但他畢竟為爾朱氏擁立,爾朱氏覆滅後,元恭成為斷了線的風箏,無所倚靠。唯一的辦法,就是向高歡主動示好。四月,高歡兵臨城下時,元恭主動派使者慰勞高歡,高歡反讓使者去拜見元朗,使者抗議,後被放走。高歡清楚,元朗非皇族嫡系,難以服眾,打算棄元朗,重立元恭。

當時的元恭,風華正茂,英姿勃發,器宇軒昂。當高歡派屬下魏蘭根去觀察元恭為人時,元恭“神采高明”(《北史》),“蘭根忌帝雅德,還致毀謗”(《魏書》),以元恭為“胡賊所推,今若仍立,於理不允”(《北史》)為由強諫高歡打消立元恭的念頭。於是高歡將元恭關進崇訓寺,另立平陽王元修為新帝,改元太昌。太昌元年(532年)五月,元恭死於洛陽門下外省,時年35歲。關於元恭之死,《資治通鑑》稱“魏主鴆節閔帝於門下外省”,責任雖指向元修,但恐怕也是高歡的意思。

元恭死後,元修詔令百官赴會,用王禮葬之。元恭在崇訓寺被囚押期間,曾作詩感嘆世事無常:“朱門久可患,紫極非情玩。顛覆立可待,一年三易換。時運正如此,惟有修真觀。”表達了對世事無常的深刻認識。後來,元修投奔宇文泰,史稱西魏。北魏分裂後,西魏以正統的姿態,追諡元恭為節閔皇帝。按古代諡法:好廉自克,能固所守,謹行節度,躬儉中禮,艱危莫奪為節;仁慈不壽為閔。節閔這個諡號,對元恭來說,名副其實,客觀公正,也是極高的評價。(劉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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