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說科技史」——寄情敦煌

第一次感性認識敦煌是讀大學時,那時餘秋雨的散文流行,讀過他的《道士塔》和《莫高窟》,那是筆者第一次知道王圓籙——王道士的名字,也知道了令人唏噓的文化劫難。再後來,拜讀了敦煌研究院王進玉研究員的許多論文,他幾十年的研究積累,彙編成了洋洋五十萬言的《敦煌學和科技史》。至此,筆者才理性認識了敦煌的厚重與博大。

敦煌學對科技史研究的價值,就是利用敦煌石窟、敦煌遺書和敦煌史地方面的資料,研究和解決科技史方面的問題。其中,敦煌壁畫資料尤為豐富,包括莫高窟、安西榆林窟、東千佛洞、西千佛洞等在內的近570個洞窟中至今保存有近5萬平方米的壁畫。儘管這些壁畫大多表現的是佛教題材的說法圖、佛傳圖、本生故事圖、菩薩圖等,但也有不少表現生產、生活場景的世俗畫,是瞭解當時科技狀況的一個窗口。

“畫說科技史”——寄情敦煌

最值得一提的自然是著名的莫高窟,從4世紀到14世紀,古人在長1600多米的崖壁上開鑿了735個洞窟(含北區),其中現存有壁畫、彩塑的有492個,壁畫面積達4萬多平方米。隋唐時期為佛教發展的鼎盛期,也是莫高窟建築、彩塑和壁畫藝術燦爛輝煌的時期,492個洞窟中,隋唐時開鑿的就超過300個。

因此,“畫說科技史”系列的隋唐、五代時期就讓敦煌為代表吧,僅以此文寄情敦煌,致敬敦煌。

敦煌星圖

與敦煌有關的圖畫資料中,與科學關係最大且最有價值的,恐怕要屬敦煌星圖了。

敦煌遺書中有兩份星圖文獻,通常稱作甲本和乙本。甲本在1907年被英國探險家斯坦因劫去,現藏大英圖書館,編號為S.3326。1959年,英國科學史專家李約瑟首先發現了該星圖的科學價值,從而得到了學界關注。乙本是1944年向達教授在敦煌民間發現的,現藏敦煌博物館。就科學價值而言,甲本更大,故這裡只談甲本。關於甲本的年代,學界目前存有爭議,大致有兩說:一說認為繪於唐中宗時期,具體時間為705~710年;一說認為繪於649~684年。總之,它是初唐時期的星圖。

甲本星圖的科學價值體現在兩點。首先,它是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繪星最多的全天星圖。據天文學史家席澤宗考證,該星圖共繪有1359顆恆星。這點很了不起,在望遠鏡發明之前,歐洲繪星最多的星圖只有1022顆。其次,它的繪製方法獨特而精準。它採用了圓圖與橫圖結合的方式繪製全天星空。所謂圓圖,就是以北極為中心繪製的圓形星圖。這種星圖有一個缺陷,就是靠近赤道天區的星空誤差比較大。所謂橫圖,就是為了避免圓圖在赤道天區星空的誤差,製圖者以赤道為對稱軸繪製出的長方形星圖(類似近代的墨卡託投影,如果按照這種方式繪製星空,兩極附近誤差較大)。從圖1可看出,右側是橫圖的一部分,左側是採用圓圖繪製的紫微垣天區(北極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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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敦煌甲本星圖

下面這段話極為準確地概括了甲本星圖的科學和歷史價值,它出自2010年幾位外國學者研究該星圖的一篇論文:

“作為目前為止人類文明現存最古老的平面星圖,敦煌星圖在天文學史上有著特殊的地位。無論是歐洲還是其他地方的文明史上從未發現類似的資料。……S.3326(即甲本)是迄今發現最古老的以圖畫形式表現中國傳統星官的資料。它所記錄的單獨的恆星數量遠遠多於托勒密星表,並且以星宿的形象組合成星官標示出來。……星的位置則是以細緻的有規律的精確的投影法來描繪。這一點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所描繪的點和今天所使用的技法很相似。就整體的精確度(約為幾度之內)以及造紙的精細,出現在那麼早的年代,都是讓人嘖嘖稱奇的。”

罕見遺珍

在敦煌的圖畫資料中,有很少一部分可稱作“罕見遺珍”,因為這些題材不但在敦煌壁畫中罕見,就整個我國古代繪畫作品而言,也算少有,故就稀缺性而言,可算至寶。這裡舉兩個例子。

成都中醫藥大學博物館藏有一把唐代骨質牙刷,它是我國保存較完好的最早的兩把牙刷之一,1984年出土於成都。可見,早在唐代,我國已出現用牙刷刷牙的口腔清潔文化。敦煌壁畫中雖不見用牙刷潔牙的場面,但有十幾幅揩齒圖,表現的均是清潔口腔的場景。所謂揩齒,就是用鹽水或其他藥劑作潔牙劑,用手指或齒木擦、刷牙齒。敦煌壁畫中的揩齒圖,反映的是僧侶受戒後潔身的情況,大概算潔身程序的一個環節,因為揩齒圖往往與洗髮圖、剃頭圖、刮臉圖等繪在一起。在莫高窟第159窟唐壁畫中的揩齒圖(圖2)上可見,一和尚赤裸上身,脖子圍著圍巾蹲在地上,正用右手食指揩齒,左手持淨瓶以備漱口。旁邊還站有一人,雙手持毛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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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第159窟 揩齒圖

古老的製陶技藝經過了漫長的演變過程,莫高窟中的壁畫對此也有表現。最早的是手製,手捏成坯或用泥條盤築而成。然後是慢輪製陶,出現於距今7000~6500年前(河南舞陽的大崗遺址),把成型的陶坯放到可以轉動的陶輪上,修整器型或完成口沿加工。大約5200年前(湖北枝江大溪文化晚期),出現了快輪製陶技術,即利用陶輪快速旋轉的離心力,將輪盤中央的泥料直接提拉成所需器型的技術。雖然古代先民使用輪盤製陶的技術如此悠久,但在唐代之前未留下一幅這樣的圖畫,幸運的是敦煌壁畫中出現了,而且還不止一幅。莫高窟第85窟晚唐壁畫有一幅製陶圖(圖3),轉輪上置一陶罐,陶工坐在地上用腳轉動轉輪,同時左手扶住罐身,右手伸入陶罐口沿內抹泥,生動展現了當時的製陶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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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第85窟 製陶圖

名與物

古代的“名物”研究是一個“富礦”,眾人施展其技,各有所獲。名物研究本是傳統訓詁學關注和研究的內容,但其具有獨特魅力,因為研究者必須像大偵探福爾摩斯一樣,小心遊走於因古今變化、地域變遷、方言差異、文字異寫等因素造成的名物錯綜複雜的境域,往往涉及到詞源學、訓詁學、文化學、古代科技史等幾個領域,在爬梳中可能不經意間覓得靈感,一句話或一段文字從此豁然開朗。

敦煌,由於其歷史上特殊的地理位置,不但是連接東西方的交通要道,更是東西方物質文化交流的中轉站,其名物研究因此別具風采,近年杜朝暉教授的《敦煌文獻名物研究》已有不少新見。在相關研究中,涉及到不少科技史的內容,而這些內容脫離了圖畫,又很難說清楚,不妨舉例如下。

《後晉時代淨土寺諸色入破歷算會稿》有一句“買碓頰耳用”。杜朝暉引用了榆林第3窟西夏的踏碓圖進行說明(圖4,注:杜用的是臨摹圖,此處用原圖),可惜解釋不夠確切。杜朝暉認為這裡的“碓頰耳”是踏碓上能隨板起伏而活動的軸木。“頰耳”也即“夾耳”,筆者認為應是指轉軸兩側像耳朵狀的豎支撐木,而非軸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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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第3窟 踏碓圖敦煌

莫高窟第61窟五代時的壁畫上也有類似的踏碓圖,碓夾耳形態大體一樣。《敦煌學大辭典》對這種器具進行了不恰當的拔高,認為(西夏時)將支撐欄板的立柱改為能隨板起伏而活動的軸木,操作(較前代)更為靈便。其實,踏碓這種器具,結構並不複雜,在漢代時已經採用了軸木,漢代畫像石上表現不夠清晰,但漢代出土的許多陶踏碓明器完全可以確證。可見,合理運用圖像證史的方法是一回事,恰當給予其歷史評價是另一回事。

再舉一個“曲轅犁”的例子。曲轅犁太有名了,但凡教科書中講唐代歷史的,都要提到它。但曲轅犁究竟是怎麼回事,以及在歷史上的地位如何,細究起來恐怕一時說不清楚。晚唐文學家陸龜蒙在《耒耜經》中詳盡描述了曲轅犁,儘管其文字並未提到“曲轅犁”這個詞,但從形態上這種犁最大的特點便是“曲轅”。

陸龜蒙是蘇州人,曾隱居於現在著名的水鄉甪直鎮。他的墓地也在那裡,不遠處有一家水鄉農具博物館,是在一家舊米行的基礎上建起來——據說就是葉聖陶的《多收了三五斗》中萬盛米行的原址。看來到甪直體驗江南農具文化,再合適不過了。

大名鼎鼎的曲轅犁其實也有“身世之謎”。教科書中介紹曲轅犁,一般會提到兩大優點:一是省力,二是迴轉方便。前者從受力分析容易得出,但“迴轉方便”這點其實與事實不符。因為《耒耜經》寫道“犁之終始丈有二”,一丈二尺長的犁,在江南的小塊水田中如何迴轉方便?這很值得繼續考證。唐尺一般在30釐米左右,這樣便是3.6米;即便按唐代小尺計之,一尺為24.6釐米,也有2.95米!這麼長的犁,如何迴轉便利?此問題回答不了,任何復原工作都無從談起,所以我們還需繼續探索、考證。

我們再來看看唐代壁畫中的曲轅犁,最早的當屬初唐李壽墓牛耕圖所繪的一具曲轅犁(圖5)。該牛耕圖整體系駕方式是漢代以來的二牛抬槓,只是把長直轅改作了曲長轅,彎的方式呈下凹狀,與通常的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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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壽墓壁畫 牛耕圖

到了盛唐,敦煌莫高窟445窟有一曲轅犁(圖6),整體系駕方式仍是二牛抬槓式,但犁較短、結構形態幾乎就是後世的曲轅犁,只是犁前端如何與槓連接,看不出來。無論如何,這表明在盛唐時河西地區已經出現了曲轅犁,但並未普及,因為當時壁畫中大部分牛耕仍延續了漢代的二牛抬槓式,偶爾也用一頭牛耕田,仍使用直轅犁。第445窟的曲轅犁與後來陸龜蒙描述的曲轅犁有否關係,還未有定論,這裡權作拋磚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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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第445窟 牛耕圖

曲柄與立式紡車

曲柄對機械而言非常重要,獨立的曲柄一般用於驅動圓周運動,曲柄加一連桿便構成曲柄連桿機構,可以完成運動方式的轉換。在漢代,獨立的曲柄用於旋轉磨、風扇車等;在磨沿的曲柄上套一個T形木拐,便可以把雙手的近似直線運動轉換為磨的圓周運動,這在漢代也已經出現了。雖然漢代畫像石上刻畫有不少紡車圖,估計至少有20架,但卻沒有一架明確繪有曲柄,頗令人費解。不知是圖畫表達的問題,還是當時紡車上的確未安裝曲柄(不用曲柄的話,用手撥動輪輻或輪輞也可操作)。

漢代之後,圖畫中的紡車頗難尋覓,這一等就是700年!五代時敦煌的兩幅壁畫中各繪有一架立式紡車(圖7),其中一架能看到曲柄,而且從弧形的錠盤可知,這是一種多錠紡車。其操作方式很可能像北宋王居正《紡車圖》描繪的那樣,村婦在右側搖動紡車,老嫗手持線團在左側遠處,這種紡車一般用於紡麻。立式紡車與宋代的腳踏紡車有淵源,這裡暫不展開,留待下篇文章細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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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第6窟 紡車圖

從魏晉到隋唐,大約700年,如果再加上五代,有近800年。這麼漫長的歷史時期內,我國古代圖畫資料,特別是與科學技術相關的內容,主要集中在河西走廊一帶。隋唐時,人物畫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但多反映的是貴族、官宦的生活場景,或者受到宗教題材的羈絆(如敦煌壁畫)。對市井物質生活以及田家風物表現最直接、最真切的風俗畫,要到宋代才得到充分體現;此外,表現建築、舟車的界畫,在宋代也達到了頂峰。兩宋時期寫實風格的圖畫,為科技史的考證與研究提供了大展身手的舞臺,我們將在接下來的“畫說科技史”中與各位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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