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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超是個好演員，
但他這次沒演好。
vol.074
朋友們大噶好，國慶過完，雯婷我又肥來更新了。
《影》上映之後，大家的評價褒貶不一。有人喜歡有人吐槽。這些其實都是正常現象。
我個人是很喜歡《影》的，我承認它有缺點，但是他的優點——
比如說武器設計的趣味性與哲學敘述上的美學性，這種視聽上的享受，實在是我本人非常中毒的，你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拍的，不知道他怎麼這麼童趣而好玩。
在我心裡，張藝謀毫無疑問配得上“偉大”這樣的稱呼，但他的偉大在現代的意義，已經不在於他曾多麼雄偉瑰麗地以《紅高粱》等作品開闢了華語電影的新篇章了。
他現在最重要的，是始終呈現出一種極度“年輕”的創作姿態與創作熱情，整個人裡裡外外都體現出了極大的探索性與獨到性，對年輕人有極強的示範作用，影響很正面。他當然有缺點，但是他的優點在華語影壇我認為可以一戰的，只有徐克。
很多人看完《影》之後，都問了我關於這部作品中演員們的演技問題。
我先在這裡給出我的總體感受，供大家參考討論，先說好，不接受粉絲無腦表態。
《影》的表演水平一覽
從銀幕結果來看，《影》中幾位主演的演技和角色效果（這是兩個層面的事情）大約如下：
鄭愷表現最好，他這次在《影》裡面的表演，體現出了他作為一名優秀演員的強大思維能力和表現能力，各種細節的處理都是有具有豐富的多義性，是全片唯二具有回味性的人物。
他並沒有在形體上瘦身減肥，但是他準確地詮釋了沛公整個人物的雙面性，非常出彩；
王千源 其次，他的戲份不多，而且整體表現非常收斂，但是在極有限的篇幅內，他給角色留出了很大的空間，分寸感極強，是全片另一個具有回味性與破題性的角色；
胡軍和王景春的發揮空間不大，角色的功能性強，都完成得很好，表演的氣場鮮明準確；
鄧超一人分飾兩角，兩個月瘦身四十斤，吃了很多苦，在本片的表演層面原是最具有可看性的。
但是從表演效果上看，強烈的表演痕跡和薄弱的人物內心支撐，使得子虞和境州這兩個角色都沒有走得足夠遠，顯得各自較勁卻又沒有體現出足夠順滑的成長與進益。
這使得鄧超在表演上的問題再次明顯地浮現了出來。
他雖然這次以此提名了金馬，但是體現出來的表演實力其實並不如《烈日灼心》。
關曉彤素來路人緣不好，但是由於這次青萍的角色，極大地貼合了她本人的性格特點：倔強、驕傲、直接、蠻橫。
雖然在某些鏡頭上我認為國師的處理有些呆板（比如楊平提出納青萍為妾時青萍的反應），使得青萍這個角色顯得比較單調，但是她這個角色的表演效果卻是非常好的，因為關注可以很準確地看到這個人身上的青春感和推動性。
該誇就誇。
孫儷也通過《影》獲得了金馬提名，但是恕我直言，她這次的表現也是非常平庸的。
小艾這個角色的行為邏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我們已經多次說過了，不出錯的“正確”只是及格線，“優秀”的表演必須在正確的前提下深刻與生動，孫儷沒有做到，這是很可惜的。
因為小艾這個角色的在設定上留出的餘地其實非常大，她與鄧超、鄭愷的角色一樣，是有充分的兩面性的，但是孫儷本人在這一點上幾乎沒有雕琢，以至於角色幾乎沒有光芒。
這一點，她跟鄧超的問題如出一轍，後文第三部分我們會細說。
吳磊這次的表現墊底沒有太大的懸念。
他從臺詞到反應，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過於吳磊”的狀態。
楊平是誰？他有什麼過去，受過什麼教育，有什麼性格？這所有的方面吳磊都表達出一種強烈的片面性，使得角色幾乎徹底失去了內在。
總結起來，我們會發現，《影》的演員們其實都為角色付出了極大的心力，但是他們集體的表演都是不太出色的，原因何在？
這會不會是導演張藝謀在控制力上出現了某些問題？
如果是，那麼這些問題為什麼在張藝謀過去的作品面世後，不太有人提及和剖析？
張藝謀作品：《秋菊打官司》
我們進入本文的第二部分。
張藝謀美學對於演員的“傷害”
在上一篇推送中，我給大家詳細講解了姜文電影《邪不壓正》中，許晴對於唐鳳儀這個角色的塑造過程。
但是我也明確在文末表明，我認為許晴以這個角色拿下金馬女配的概率並不大，原因是：
姜文強烈的導演風格，使得人物角色的塑造面臨著天然且不可逆反的障礙——說白了，就是導演風格太有設計感，角色人物也會變得不自然。
具體來說，就是姜文在《讓子彈飛》之後迷戀的“相聲”式對白，實際上並不適用於所有角色。
一旦人物被迫用一種極具腔調的唸白打造角色，那麼人物的延展性就會變得比較狹窄。
如果說《讓子彈飛》中，主演們都憑藉自己高級的表演水準hold住了角色的表演需要的話，那麼在《一步之遙》中，這種處理方式的問題就極大的暴露了出來，比如說舒淇的角色當時就讓人覺得有某些莫名的違和與做作，原因就在此——
語言本來就是角色塑造的一部分。
這就是導演風格對於演員創作產生的深遠影響。
同樣的道理，張藝謀在美術造型上的想象，一樣深刻地影響著他電影中人物角色的進行。
在接受許知遠採訪時，張藝謀說到自己的強項，他說：
“世人認為我是對色彩（最有敏感性），現在我總結自己的強項，我認為我其實是對造型有一定的悟性和敏感性。”
所謂造型，其實大家可以從藉助“
雕塑”進行簡單的理解。就是說，我這個導演，我在造型上（其實也是在美術上）一旦有了很高的追求和能力，我的畫面的設計感就一定會很強，所以我們在張藝謀的電影裡會看到像是各種好看的東西，不論是鎧甲、動作或者是場景，都會“好看”。
為什麼我說這樣強大的造型能力，實際上會傷害到人物呢？
因為不論是文學還是電影，我們在對人物進行塑造的時候，我們往往認為，一個立體的人物，才是一個真實的人物；一個真實的人物，才可以被稱作塑造完成。
造型藝術，本質上是一種定型能力，它具有一定的空間特徵，但它本身不具有時間性，而電影藝術最重要的兩個特點，一個是空間性，一個就是時間性（流動性）。
比如說，我找你鄧超來演子虞，那你現在受傷了，中了楊蒼的刀，身體一天比一天垮，你找你的替身來奪城篡位，那你子虞該是個什麼人呢？
陰險也好，歹毒也好，有勇有謀也好，張藝謀都會把一種比較固定的狀態準確地告訴給他的這個演員。
好，那麼演員就照著這個演嘛。
但是問題來了，一部電影120分鐘，我從第一分鐘開始是照著這個性格描述演的，我到最後一分鐘是不是還是照著這個演呢？
我手裡這個人物的特點我爛熟於心了，但是我這個人物在這120分鐘裡，該怎麼樣去完成一個進化與成長呢？
我的這個人物，除了外人看見的那些形容詞之外，我自己看見的自己又是如何呢？
這些問題在表演上的回答， 體現就是演員的演技。
表演說到底，不是雕塑。張藝謀選演員，厲害的是他選的人往往本性貼近角色，但說到調教修正，其實他並不算太強，就是因為他的這種“造型”理解所致。
表演是一個極具連貫性與歷史性的工種，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演員在拍雜誌、拍硬照的時候，有超級出色的表現力，在電影中卻顯得非常乏味，演技拙劣，原因正是在這裡——
演員得用有限的時間，創造無限的角色，並且使角色始終鮮活。
這種無限與“始終鮮活”，正是大部分演員無法破除的屏障。他們，不思考，或者不能持續自己的思考。
鄧超和孫儷，在這一點上體現的問題是一樣的，他們無法在120分鐘的時間裡，建立角色足夠豐富的心裡支撐，進而做出足夠生動的細節，來使得角色豐滿複雜。
所以他們的角色都相似的單薄。
我們必須承認，導演張藝謀在造型上的專精，能夠讓他的電影極具辨識度，這成就了張藝謀的美學。但也不得不說，這實際上是多少會對演員在表演結果上打折的，這正如姜文電影中“口條”對角色的影響，張藝謀電影中他所框定的形象性，既搭建了角色，也限制了演員。
但是也因此，我們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演員的表演實力，看到他們在限制更多的情況下，如何完成角色。
藝術，不是努力就會優秀
誠然，大家都看到了，鄧超這次出演子虞與境州這兩個角色，兩個月狂瘦了四十斤。
演員為了使得自己在形體上接近角色，所以做出巨大的努力，這絕對是值得褒揚的。
演員為了角色增肥減肥，改變外形，這樣的例子，其實一直很多。
前段時間因為《延禧攻略》翻紅的聶遠，就曾經為了某個角色，削了腮幫子的骨頭。（心塞的是，他最後並沒有得到那個角色）
當然，像鄧超這樣極端的並不多。
我們耳熟能詳的，也就是一些國際上的超級巨星，曾經為了表演做出過這樣的犧牲。比如出演了《達拉斯買傢俱樂部》的馬修麥康納，後來他憑藉這個角色拿下了奧斯卡影帝。
所以，我們首先必須表示對鄧超這份努力的認可。
但是，這裡有一個思維邏輯，我需要跟大家說清楚，那就是——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的確以大多數人的努力程度之低不足以拼天賦，但是！
真到了拼天賦的時候，努力（或者說不正確的努力）的效果就顯得微乎其微了。
《影》這個作品，子虞與境州，互為鏡像，子虞權傾朝野，境州一無所有，要準確地詮釋這兩個人物，就需要建立兩張以他們自己為圓心的思考網絡。
子虞最在乎什麼？
子虞最在乎的是“贏”。大家在看片子的時候，或多或少有一些疑問，那就是，為什麼子虞要先奪境州，然後篡位？
一個比較客觀的理由是，子虞需要建立自己政權的“合法性”，也就是通過奪下境州這件事情，獲得群臣的真正認可，類似於過去人們造反時總要找個理由比如“清君側”等等。
但是大家也要想，之所以子虞被迫啟用替身，之所以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曾經敗在楊蒼的刀下。
他是一個非常自負的人——
越是自負，就越是忍受不了自己的失敗。
所以，子虞一定要贏回來。
這是子虞的堅硬。
那什麼是他的柔軟呢？是小艾。
子虞的信任區其實是非常狹窄的。他家打小培養境州，某種意義上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但是他們之間沒有信任——
否則他不需要以境州的母親，來威脅境州使其忠誠。
但是，他是授權小艾去代理他完成各種日常事務的打理的，小艾是唯一一個知道“替身”秘密的人。（他告訴田戰已經是很晚的事情了，而且他告訴田戰，是因為需要用到他給自己做事，不得不說。）
但是問題就來了，我從各種細節中，我都無法看到子虞這個人物的活性，他沒有把子虞的柔軟傳遞出來。
理論上，小艾是他的軟肋，因此最後在朝堂上他刺傷了主公，自己奄奄一息的時候，還想設計殺了境州，以血這兩人背叛自己的恥辱，死前的最後一幕是：左眼是境州，右眼是境州與小艾前一晚的纏綿。
但是事實上，子虞暴露身份後，幾乎都沒有把目光落在小艾身上，他沒有給她留出這個注意力。
小艾與兩人彈琴的時候，子虞是在一旁看見了的，他對二人的感情有所察覺，但是請問，察覺完，然後呢？
注意一下，我們所看到的這些懷疑，是導演給角色設計的，而不是鄧超給人物建構的。
我並沒有在鄧超的表演中看到這種人物心理的進程。不要跟我說他在剋制，剋制不等於不演。
所以，不太好聽地說，鄧超演的子虞，幾乎只是一個殼子，他把張藝謀給他的形容都做得漂漂亮亮的，呈現給了大家，看起來很厲害。但是實際上，角色的靈魂極度蒼白。
他像一個武痴、權痴，甚至是一個瘋子，但是不像一個也曾希望獲得塵世的幸福、也曾悔恨自己沒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普通男兒，他身上不具有“人之常情”。
同樣性質的角色，我倒想起胡軍版《天龍八部》中的段延慶（計春華 飾）。
那也是一個沉醉於武功權謀的男人，與鄧超這個角色相似，他也曾位高權重，也曾失敗失意。
所以，他身上有了一種揮之不去的“執”，這個“執”背後，是“怒”，是“恨”，甚至是“淚”——
因為沒有人從一開始就強大，人必是有軟肋的。
所以計春華在表演段延慶時，目光裡總是透著霧的，他看起來很強，但是你又看不透，這個人才立得住——
隱藏自己，不僅僅是指用替身隱藏，而是從裡到外地拒絕“釋放”，或者說，隱藏是這類人的本能。
即使子虞有替身，但是他在沒有替身之前，他也早就習慣了不顯山不露水的辦事風格，他不會把任何事寫在臉上，他也不需要。
但是——
任其外在如何刀槍不入，他的心裡仍然會有波動：這才是一個活人。
雖然段延慶心狠手辣，做事歹毒，但是當刀白鳳揭露了段譽是其孩子的身世之秘後，他像迷霧、像剛鐵一樣的眼睛裡，卻流露出了一個活著的“人”的感情，當他曾經的女人命不久矣，他也不再在乎什麼身份，挪著自己的殘肢上前說：
“我來救你母親”。
樸素的一句話裡沒有任何形容詞，但他的表演裡每塊肌肉都是感情。
這才是生動並且完整的表演，是藝術透過虛擬的故事建立的真實感情。
我們回頭看鄧超。
小艾看境州的眼神發生了變化，他暗戳戳地說境州太像自己，以至於小艾或許也無法區分，這個話裡，他有太多的情緒要流露了。
對境州和小艾的敲打？對自己的懊惱？（因為傷病自己無法與小艾同房，以至於朝廷上主公都會說“換了一個年輕力壯的夫君日夜相伴，夫人意下如何？”）
最重要的，是對小艾的愛。
如果他不愛她，這個故事甚至無法成立，因為子虞的生活裡，全部都是算計，小艾幾乎算得上是他密不透風的生活裡，唯一的一點風。（同理，小艾對境州也是一樣的作用，所以我說孫儷的發揮可以很飽滿很多元，但她沒有去做。）
若沒有這一點的風給他透氣、作為支撐，他最後是無法破解楊蒼的刀法的，那麼其精神上的自我折磨與沉溺也許會使他失去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垮掉。
這是小艾這個角色的意義，子虞和境州一定都是愛小艾的。那是一種類似於俄狄浦斯情結的戀母傾向。
但是我看不到鄧超表演的這一層愛。其實不僅子虞那裡我看不到，境州那裡，我也看不到。
她問他，有那麼多機會走，怎麼不走。
他答是為了她。
我感受到小艾內心裡的恐懼，感受到境州內心裡的堅持，但是我沒有感受到有什麼動人的東西在他們之間流動。
換句話說，從他們的表演裡，我不知道他們喜歡對方什麼。
恍惚間人們還覺得，彷彿角色主公那句“換個年輕力壯的夫君”還挺有道理的。因為小艾對子虞的感情，最主要是害怕與敬畏，對境州……算是心疼吧，可是心疼是不足以使人戰勝內心的強烈“恐懼”的，更不等於相愛，你們需要給觀眾一個相愛的理由。
鄧超給不出，孫儷也給不出，這就是我認為這兩位這次的表演都比較失敗的原因：只演骨頭不演肉。
當然，我知道這次孫儷鄧超都提名了金馬。
但是，大家也都知道，電影節背後所涉及的利益相關，是非常複雜的，尤其是張藝謀這樣的導演江湖地位又槓槓的，演員被提名的原因影響因素實在太多。
很多時候，入圍的其他作品不夠強也同樣會導致“矮子裡面拔高個兒”，提名的結果還是不夠強。
所以因為提名了就說這表演超級好，過於幼稚了。鄧超的確是個好演員，但是這次他演得不好就是演得不好，尬誇啥呢。
演員是職業的人，而正因為我們對於“人”在認知上的淺薄，導致了我們在創作階段缺乏敬畏，缺乏深度，真正能夠彌合這種缺口的不是自我折磨，而是建立思考、建立認知。
可也是因為如此，真正的表演藝術家，才配得到我們無限的尊重，因為他們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個個鮮活的銀幕形象，更加是穿過謊言的赤子之心。
（對，我說的就是周潤發…..）
（對不起跳戲了哈哈哈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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